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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
张岱,又名维城,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天孙,别号蝶庵居士,晚号六休居士,汉族,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寓居杭州。出生仕宦世家,少为富贵公子,精于茶艺鉴赏,明亡后不仕,入山著书以终。张岱为明末清初文学家、史学家,其最擅长散文,著有《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三不朽图赞》《夜航船》等绝代文学名著。

以下是张岱作品集:

[文]-[] - 张岱

越俗扫墓,男女袨服靓妆,画船箫鼓,如杭州人游湖,厚人薄鬼,率以为常。二十年前,中人之家尚用平水屋帻船,男女分两截坐,不坐船,不鼓吹。先辈谑之曰:“以结上文两节之意。”后渐华靡,虽监门小户,男女必用两坐船,必巾,必鼓吹,必欢呼畅饮。下午必就其路之所近,游庵堂寺院及士夫家花园。鼓吹近城,必吹《海东青》、《独行千里》,锣鼓错杂。酒徒沾醉,必岸帻嚣嚎,唱无字曲,或舟中攘臂,与侪列厮打。自二月朔至夏至,填城溢国,日日如之。

乙酉方兵,划江而守,虽鱼艖菱舠,收拾略尽。坟垅数十里而遥,子孙数人挑鱼肉楮钱,徒步往返之,妇女不得出城者三岁矣。萧索凄凉,亦物极必反之一。

[文]-[] - 张岱

天启六年十二月,大雪深三尺许。晚霁,余登龙山,坐上城隍庙山门,李岕生、高眉生、王畹生、马小卿、潘小妃侍。万山载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

坐久清冽,苍头送酒至,余勉强举大觥敌寒,酒气冉冉,积雪欱之,竟不得醉。马小卿唱曲,李岕生吹洞箫和之,声为寒威所慑,咽涩不得出。

三鼓归寝。马小卿、潘小妃相抱从百步街旋滚而下,直至山趾,浴雪而立。余坐一小羊头车,拖冰凌而归。

[文]-[] - 张岱

紫阳庵在瑞石山。其山秀石玲珑,岩窦窈窕。宋嘉定间,邑人胡杰居此。元至元间,道士徐洞阳得之,改为紫阳庵。其徒丁野鹤修炼于此。一日,召其妻王守素入山,付偈云:“懒散六十年,妙用无人识。顺逆俱两忘,虚空镇长寂。”遂抱膝而逝。守素乃奉尸而漆之,端坐如生。妻亦束发为女冠,不下山者二十年。今野鹤真身在殿亭之右。亭中名贤留题甚众。

其庵久废,明正统甲子,道士范应虚重建,聂大年为记。万历三十一年,布政史继辰范涞构空翠亭,撰《紫阳仙迹记》,绘其图景并名公诗,并勒石亭中。

李流芳《题紫阳庵画》:

南山自南高峰逦迤而至城中之吴山,石皆奇秀一色,如龙井、烟霞、南屏、万松、慈云、胜果、紫阳,一岩一壁,皆可累日盘桓。而紫阳精巧,俯仰位置,一一如人意中,尤奇也。余己亥岁与淑士同游,后数至湖上,以畏入城市,多放浪两山间,独与紫阳隔阔。辛亥偕方回访友云居,乃复一至,盖不见十余年,所往来于胸中者,竟失之矣。山水绝胜处,每恍惚不自持,强欲捉之,纵之旋去。此味不可与不知痛痒者....紫阳庵道也。余画紫阳时,又失紫阳矣。岂独紫阳哉,凡山水皆不可画,然不可不画也,存其恍惚而已矣。书之以发孟旸一笑。

袁宏道《紫阳宫小记》:

余最怕入城。吴山在城内,以是不得遍观,仅匆匆一过紫阳宫耳。紫阳宫石,玲珑窈窕,变态横出,湖石不足方比,梅花道人一幅活水墨也。奈何辱之郡郭之内,使山林懒僻之人亲近不得,可叹哉。

王稚登《紫阳庵丁真人祠》诗:

丹壑断人行,琪花洞里生。乱崖兼地破,群象逐峰成。

一石一云气,无松无水声。丁生化鹤处,蜕骨不胜情。

董其昌《题紫阳庵》诗:

初邻尘市点灵峰,径转幽深绀殿重。

古洞经春犹闷雪,危厓百尺有欹松。

清猿静叫空坛月,归鹤愁闻故国钟。

石髓年来成汗漫,登临须愧羽人踪。

[文]-[] - 张岱

三茅观在吴山西南。三茅者,兄弟三人,长曰盈,次曰固,季曰衷,秦初咸阳人也。得道成仙,自汉以来,即崇祀之。第观中三像,一立、一坐、一卧,不知何说。以意度之,或以行立坐卧,皆是修炼功夫,教人不可蹉过耳。宋绍兴二十年,因东京旧名,赐额曰宁寿观。元至元间毁,明洪武初重建。成化十年建昊天阁。嘉靖三十五年,总制胡宗宪以平岛夷功,奏建真武殿。万历二十一年,司礼孙隆重修,并建钟翠亭、三义阁。相传观中有褚遂良小楷《阴符经》墨迹。景定庚申,宋理宗以贾似道有江汉功,赐金帛巨万,不受,诏就本观取《阴符经》,以酬其功。此事殊韵,第不应于贾似道当之耳。余尝谓曹操、贾似道千古奸雄,乃诗文中之有曹孟德,书画中之有贾秋壑,觉其罪业滔天,减却一半。方晓诗文书画,乃能忏悔恶人如此。凡人一窍尚通,可不加意诗文,留心书画哉?

徐渭《三茅观观潮》诗:

黄幡绣字金铃重,仙人夜语骑青凤。

宝树攒攒摇绿波,海门数点潮头动。

海神罢舞回腰窄,天地有身存不得。

谁将练带括秋空?谁将古概量春雪?

黑鳌载地几万年,昼夜一身神血干。

升沉不守瞬息事,人间白浪今如此。

白日高高惨不光,冷虹随身萦城隍。

城中那得知城外,却疑寒色来何方。

鹿苑草长文殊死,狮子随人吼祗树。

吴山石头坐秋风,带着高冠拂云雾。

又《三茅观眺雪》诗:

高会集黄冠,琳宫夜坐阑。梅芳成蕊易,雪谢作花难。

檐月沉怀暖,江峰入坐寒。暮鸦惊炬火,飞去破烟岚。

[文]-[] - 张岱

施公庙在石乌龟巷,其神为施全,宋殿前小校也。绍兴二十年二月朔,秦桧入朝,乘肩舆过望仙桥,全挟长刃遮道刺之,透革不中,桧斩之于市,观者如堵墙,中有一人大言曰:“此不了汉,不斩何为!”此语甚快。秦桧奸恶,天下万世人皆欲杀之,施全刺之,亦天下万世中一人也。其心其事,原不为岳鄂王起见,今传奇以全为鄂王部将,而岳坟以全入之翊忠祠,则施全此举,反不公不大矣。后人祀公于此,而不配享岳坟,深得施公之心矣。

张岱《施公庙》诗:

施殿司,不了汉,刺虎不伤蛇不断。受其反噬齿利剑,杀人媚人报可汗。厉鬼街头白昼现,老奸至此揜其面。邀呼簇拥遮车幔,弃尸漂泊钱塘岸。怒卷胥涛走雷电,雪瞔移来天地变。

[文]-[] - 张岱

云居庵在吴山,居鄙。宋元?间,为佛印禅师所建。圣水寺,元元贞间,为中峰禅师所建。中峰又号幻住,祝发时,有故宋宫人杨妙锡者,以香盒贮发,而舍利丛生,遂建塔寺中,元末毁。明洪武二十四年,并圣水于云居,赐额曰云居圣水禅寺。岁久殿圮,成化间僧文绅修复之。寺中有中峰自写小像,上有赞云:“幻人无此相,此相非幻人。若唤作中峰,镜面添埃尘。”向言六桥有千树桃柳,其红绿为春事浅深,云居有千树枫桕,其红黄为秋事浅深,今且以薪以??,不可复问矣。曾见李长蘅题画曰:“武林城中招提之胜,当以云居为最。山门前后皆长松,参天蔽日,相传以为中峰手植,岁久,浸淫为寺僧剪伐,什不存一,见之辄有老成凋谢之感。去年五月,自小筑至清波访友寺中,落日坐长廊,沽酒小饮已,裴回城上,望凤凰南屏诸山,沿月踏影而归。翌日,遂为孟?画此,殊可思也。”

李流芳《云居山红叶记》:

余中秋看月于湖上者三,皆不及待红叶而归。前日舟过塘栖,见数树丹黄可爱,跃然思灵隐、莲峰之约,今日始得一践。及至湖上,霜气未遍,云居山头,千树枫桕尚未有酣意,岂余与红叶缘尚悭与?因忆往岁忍公有代红叶招余诗,余亦率尔有答,聊记于此:“二十日西湖,领略犹未了。一朝别尔归,此游殊草草。当我欲别时,千山秋已老。更得少日留,霜酣变林杪。子常为我言,灵隐枫叶好。千红与万紫,乱插向晴昊。烂然列锦锈,森然建??。一生未得见,何异说食饱。”

高启《宿幻住栖霞台》诗:

窗白鸟声晓,残钟渡溪水。此生幽梦回,独在空山里。

松岩留佛灯,叶地响僧履。予心方湛寂,闲卧白云起。

夏原吉《云居庵》诗:

谁辟云居境,峨峨瞰古城。两湖晴送碧,三竺晓分青。

经锁千函妙,钟鸣万户惊。此中真可乐,何必访蓬瀛。

徐渭《云居庵松下眺城南》诗:

夕照不曾残,城头月正团。霞光翻鸟堕,江色上松寒。

市客屠俱集,高空醉屡看。何妨高渐离,抱却筑来弹。

(城下有瞽目者善弹词。)

[文]-[] - 张岱

芙蓉石今为新安吴氏书屋。山多怪石危峦,缀以松柏,大皆合抱。阶前一石,状若芙蓉,为风雨所坠,半入泥沙。较之寓林奔云,尤为茁壮。但恨主人深爱此石,置之怀抱,半步不离,楼榭逼之,反多?危塞。若得础柱相让,脱离丈许,松石间意,以淡远取之,则妙不可言矣。吴氏世居上山,主人年十八,身无寸缕,人轻之,呼为吴正官。一日早起,拾得银簪一枝,重二铢,即买牛血煮之以食破落户。自此经营五十余年,由徽抵燕,为吴氏之典铺八十有三。东坡曰:“一簪之资,可以致富。”观之吴氏,信有然矣。盖此地为某氏花园,先大夫以三百金折其华屋,徙造寄园,而吴氏以厚值售其弃地,在当时以为得计。而今至吴园,见此怪石奇峰,古松茂柏,在怀之璧,得而复失,真一回相见,一回懊悔也。

张岱《芙蓉石》诗:

吴山为石窟,是石必玲珑。此石但浑朴,不复起奇峰。

花瓣几层折,堕地一芙蓉。痴然在草际,上覆以长松。

濯磨如结铁,苍翠有苔封。主人过珍惜,周护以墙墉。

恨无舒展地,支鹤闭韬笼。仅堪留几席,聊为怪石供。

[文]-[] - 张岱

火德祠在城隍庙右,内为道士精庐。北眺西冷,湖中胜概,尽作盆池小景。南北两峰如研山在案,明圣二湖如水盂在几。窗棂门槔凡见湖者,皆为一幅图画。小则斗方,长则单条,阔则横披,纵则手卷,移步换影。若遇韵人,自当解衣盘礴。画家所谓水墨丹青,淡描浓抹,无所不有。昔人言“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里煮山川”,盖谓此也。火居道士能为阳羡书生,则六桥三竺,皆是其鹅笼中物矣。

张岱《火德祠》诗:

中郎评看湖,登高不如下。千顷一湖光,缩为杯子大。

余爱眼界宽,大地收隙罅。瓮牖与窗棂,到眼皆图画。

渐入亦渐佳,长康食甘蔗。数笔倪云林,居然胜荆、夏。

刻画非不工,淡远长声价。余爱道士庐,宁受中郎骂。

[文]-[] - 张岱

吴山城隍庙,宋以前在皇山,旧名永固,绍兴九年徙建于此。宋初,封其神,姓孙名本。永乐时,封其神,为周新。

新,南海人,初名日新。文帝常呼“新”,遂为名。以举人为大理寺评事,有疑狱,辄一语决白之。永乐初,拜监察御史,弹劾敢言,人目为“冷面寒铁”。长安中以其名止儿啼。转云南按察使,改浙江。至界,见群蚋飞马首,尾之蓁中,得一暴尸,身余一钥、一小铁识。新曰:“布贾也。”收取之。既至,使人入市市中布,一一验其端,与识同者皆留之。鞠得盗,召尸家人与布,而置盗法,家人大惊。新坐堂,有旋风吹叶至,异之。左右曰:“此木城中所无,一寺去城差远,独有之。”新曰:“其寺僧杀人乎?而冤也。”往树下,发得一妇人尸。他日,有商人自远方夜归,将抵舍,潜置金丛祠石罅中,旦取无有。商白新。新曰:“有同行者乎?”曰:“无有。”

“语人乎?”曰:“不也,仅语小人妻。”新立命械其妻,考之,得其盗,则其私也。则客暴至,私者在伏匿听取之者也。凡新为政,多类此。新行部,微服视属县,县官触之,收系狱,遂尽知其县中疾苦。明日,县人闻按察使来,共迓不得。新出狱曰:“我是。”县官大惊。当是时,周廉使名闻天下。锦衣卫指挥纪纲者最用事,使千户探事浙中,千户作威福受赇。

会新入京,遇诸涿,即捕千户系涿狱。千户逸出,诉纲,纲更诬奏新。上怒,逮之,即至,抗严陛前曰:“按察使擒治奸恶,与在内都察院同,陛下所命也,臣奉诏书死,死不憾矣。”

上愈怒,命戮之。临刑大呼曰:“生作直臣,死作直鬼!”是夕,太史奏文星坠,上不怿,问左右周新何许人。对曰:“南海。”上曰:“岭外乃有此人。”一日,上见绯而立者,叱之,问为谁。对曰:“臣新也。上帝谓臣刚直,使臣城隍浙江,为陛下治奸贪吏。”言已不见。遂封新为浙江都城隍,立庙吴山。

张岱《吴山城隍庙》诗:

宣室殷勤问贾生,鬼神情状不能名。

见形白日天颜动,浴血黄泉御座惊。

革伴鸱夷犹有气,身殉豺虎岂无灵。

只愁地下龙逢笑,笑尔奇冤遇圣明。

尚方特地出枫宸,反向西郊斩直臣。

思以鬼言回圣主,还将尸谏退佥人。

血诚无藉丹为色,寒铁应教金铸身。

坐对江潮多冷面,至今冤气未曾伸。

又《城隍庙柱铭》:

厉鬼张巡,敢以血身污白日。

阎罗包老,原将铁面比黄河。

[文]-[] - 张岱

吴王既赐子胥死,乃取其尸盛以鸱夷之革,浮之江中。子胥因流扬波,依潮来往,荡激堤岸,势不可御。或有见其银铠雪狮,素车白马,立在潮头者,遂为之立庙。每岁仲秋既望,潮水极大,杭人以旗鼓迎之。弄潮之戏,盖始于此。宋大中祥符间,赐额曰“忠靖”,封英烈王。嘉、熙间,海潮大溢。京兆赵与权祷于神,水患顿息,乃奏建英卫阁于庙中。元末毁,明初重建。有唐卢元辅《胥山铭序》、宋王安石《庙碑铭》。

高启《伍公祠》诗:

地大天荒霸业空,曾于青史叹遗功。

鞭尸楚墓生前孝,抉眼吴门死后忠。

魂压怒涛翻白浪,剑埋冤血起腥风。

我来无限伤心事,尽在吴山烟雨中。

徐渭《伍公庙》诗:

吴山东畔伍公祠,野史评多无定词。

举族何辜同刈草,后人却苦论鞭尸。

退耕始觉投吴早,雪恨终嫌入郢迟。

事到此公真不幸,镯镂依旧遇夫差。

张岱《伍相国祠》诗:

突兀吴山云雾迷,潮来潮去大江西。

两山吞吐成婚嫁,万马奔腾应鼓鼙。

清浊溷淆天覆地,玄黄错杂血连泥。

旌幢幡盖威灵远,檄到娥江取候齐。

从来潮汐有神威,鬼气阴森白日微。

隔岸越山遗恨在,到江吴地故都非。

钱塘一臂鞭雷走,龛赭双颐巽雪飞。

灯火满江风雨急,素车白马相君归。

[文]-[] - 张岱

镇海楼旧名朝天门,吴越王钱氏建。规石为门,上架危楼。楼基垒石高四丈四尺,东西五十六步,南北半之。左右石级登楼,楼连基高十有一丈。元至正中,改拱北楼。明洪武八年,更名来远楼,后以字画不祥,乃更名镇海。火于成化十年,再造于嘉靖三十五年,是年九月又火,总制胡宗宪重建。楼成,进幕士徐渭曰:“是当记,子为我草。”草就以进,公赏之,曰:“闻子久侨矣。”趋召掌计,廪银之两百二十为秀才庐。渭谢侈不敢。公曰:“我愧晋公,子于是文,乃遂能愧湜,倘用福先寺事数字以责我酬,我其薄矣,何侈为!”

渭感公语,乃拜赐持归。尽橐中卖文物如公数,买城东南地十亩,有屋二十有二间,小池二,以鱼以荷;木之类,果木材三种,凡数十株;长篱亘亩,护以枸杞,外有竹数十个,笋迸云。客至,网鱼烧笋,佐以落果,醉而咏歌。始屋陈而无次,稍序新之,遂领其堂曰“酬字”。

徐渭《镇海楼记》:

镇海楼相传为吴越钱氏所建,用以朝望汴京,表臣服之意。其基址、楼台、门户、栏楯,极高广壮丽,具载别志中。

楼在钱氏时,名朝天门。元至正中,更名拱北楼。皇明洪武八年,更名来远。时有术者病其名之书画不祥,后果验,乃更今名。火于成化十年,再建于嘉靖三十五年,九月又火。予奉命总督直浙闽军务,开府于杭,而方移师治寇,驻嘉兴,比归,始与某官某等谋复之。人有以不急病者。予曰:“镇海楼建当府城之中,跨通衢,截吴山麓,其四面有名山大海、江湖潮汐之胜,一望苍茫,可数百里。民庐舍百万户,其间村市官私之景,不可亿计,而可以指顾得者,惟此楼为杰特之观。至于岛屿浩渺,亦宛在吾掌股间。高翥长骞,有俯压百蛮气。而东夷之以贡献过此者,亦往往瞻拜低回而始去。故四方来者,无不趋仰以为观游的。如此者累数百年,而一旦废之,使民若失所归,非所以昭太平、悦远迩。非特如此已也,其所贮钟鼓刻漏之具,四时气候之榜,令民知昏晓,时作息,寒暑启闭,桑麻种植渔佃,诸如此类,是居者之指南也。而一旦废之,使民懵然迷所往,非所以示节序,全利用。

且人传钱氏以臣服宋而建,此事昭著已久。至方国珍时,求缓死于我高皇,犹知借Α事以请。诚使今海上群丑而亦得知钱氏事,其祈款如珍之初词,则有补于臣道不细,顾可使其迹湮没而不章耶?予职清海徼,视今日务,莫有急于此者。公等第营之,毋浚征于民,而务先以己。”于是予与某官某等,捐于公者计银凡若干,募于民者若干。遂集工材,始事于某年月日。计所构,?石为门,上架楼,楼基垒石,高若干丈尺。东西若干步,南北半之。左右级曲而达于楼,楼之高又若干丈。凡七楹,础百。巨钟一,鼓大小九,时序榜各有差,贮其中,悉如成化时制。盖历几年月而成。始楼未成时,剧寇满海上,予移师往讨,日不暇至。于今五年,寇剧者禽,来者遁,居者慑不敢来,海始晏然,而楼适成,故从其旧名“镇海”。

张岱《镇海楼》诗:

钱氏称臣历数传,危楼突兀署朝天。

越山吴地方隅尽,大海长江指顾连。

使到百蛮皆礼拜,潮来九折自盘旋。

成嘉到此经三火,皆值王师靖海年。

都护当年筑废楼,文长作记此中游。

适逢困鳄来投辖,正值饥鹰自下鞲。

严武题诗属杜甫,曹瞒拆字忌杨修。

而今纵有青藤笔,更讨何人数字酬!

[文]-[] - 张岱

月轮峰在龙山之南。月轮者,肖其形也。宋张君房为钱塘令,宿月轮山,夜见桂子下塔,雾旋穗散坠如牵牛子。峰旁有六和塔,宋开宝三年,智觉禅师筑之以镇江潮。塔九级,高五十余丈,撑空突兀,跨陆府川。海船方泛者,以塔灯为之向导。宣和中,毁于方腊之乱。绍兴二十三年,僧智昙改造七级。明嘉靖十二年毁。中有汤思退等汇写佛说四十二章、李伯时石刻观音大士像。塔下为渡鱼山,隔岸剡中诸山,历历可数也。

李流芳《题六和塔晓骑图》:

燕子矶上台,龙潭驿口路。昔时并马行,梦中亦同趣。

后来五云山,遥对西兴渡。绝壁瞰江立,恍与此境遇。

人生能几何,江山幸如故。重来复相携,此乐不可喻。

置身画图中,那复言归去。行当寻云栖,云栖渺何处。

此予甲辰与王淑士平仲参云栖舟中为题画诗,今日展予所画《六和塔晓骑图》,此境恍然,重为题此。壬子十月六日,定香桥舟中。

吴琚《六和塔应制》词:

玉虹遥挂,望青山、隐隐如一抹。忽觉天风吹海立,好似春雷初发。白马凌空,琼鳌驾水,日夜朝天阙。飞龙舞凤,郁葱环拱吴越。此景天下应无,东南形胜,伟观真奇绝。好似吴儿飞彩帜,蹴起一江秋雪。黄屋天临,水犀云拥,看击中流楫。晚来波静,海门飞上明月。(右调《酹江月》)

杨维桢《观潮》诗:

八月十八睡龙死,海龟夜食罗刹水。

须臾海辟龛赭门,地卷银龙薄于纸。

艮山移来天子宫,宫前一箭随西风。

劫灰欲洗蛇鬼穴,婆留折铁犹争雄。

望海楼头夸景好,断鳌已走金银岛。

天吴一夜海水移,马蹀沙田食沙草。

厓山楼船归不归,七岁呱呱啼轵道。

徐渭《映江楼看潮》诗:

鱼鳞金甲屯牙帐,翻身却指潮头上。

秋风吹雪下江门,万里琼花卷层浪。

传道吴王渡越时,三千强弩射潮低。

今朝筵上看传令,暂放胥涛掣水犀。

[文]-[] - 张岱

云栖,宋熙宁间有僧志逢者居此,能伏虎,世称伏虎禅师。天僖中,赐真济院额。明弘治间为洪水所圮。隆庆五年,莲池大师名衤朱宏,字佛慧,仁和沈氏子,为博士弟子,试必高等,性好清净,出入二氏。子殇妇殁。一日阅《慧灯集》,失手碎茶瓯,有省,乃视妻子为鹘臭布衫,于世相一笔尽勾。

作歌寄意,弃而专事佛,虽学使者屠公力挽之,不回也。从蜀师剃度受具,游方至伏牛,坐炼呓语,忽现旧习,而所谓一笔勾者,更隐隐现。去经东昌府谢居士家,乃更释然,作偈曰:“二十年前事可疑,三千里外遇何奇。焚香执戟浑如梦,魔佛空争是与非。”当是时,似已惑破心空,然终不自以为悟。

归得古云栖寺旧址,结茅默坐,悬铛煮糜,日仅一食。胸挂铁牌,题曰:“铁若开花,方与人说。”久之,檀越争为构室,渐成丛林,弟子日进。其说主南山戒律,东林净土,先行《戒疏发隐》,后行《弥陀疏钞》。一时江左诸儒皆来就正。王侍郎宗沐问:“夜来老鼠唧唧,说尽一部《华严经》?”师云:

“猫儿突出时如何?”自代云:“走却法师,留下讲案。”又书颂云:“老鼠唧唧,《华严》历历。奇哉王侍郎,却被畜生惑。

猫儿突出画堂前,床头说法无消息。大方广佛《华严经》,世主妙严品第一。”其持论严正,诂解精微。监司守相下车就语,侃侃略无屈。海内名贤,望而心折。孝定皇太后绘像宫中礼焉,赐蟒袈裟,不敢服,被衲敝帏,终身无改。斋惟?菜。有至寺者,高官舆从,一概平等,几无加豆。仁和樊令问:“心杂乱,何时得静?”师曰:“置之一处,无事不办。”坐中一士人曰:“专格一物,是置之一处,办得何事?”师曰:“论格物,只当依朱子豁然贯通去,何事不办得?”或问:“何不贵前知?”

师曰:“譬如两人观《琵琶记》,一人不曾见,一人见而预道之,毕竟同看终场,能增减一出否耶?”甬东屠隆于净慈寺迎师观所著《昙花传奇》,虞淳熙以师梵行素严阻之。师竟偕诸绅衿临场谛观讫,无所忤。寺必设戒,绝钗钏声,而时抚琴弄箫,以乐其脾神。晚著《禅关策进》。其所述,峭似高峰、冷似冰者,庶几似之矣。喜乐天之达,选行其诗。平居笑谈谐谑,洒脱委蛇,有永公清散之风。未尝一味槁木死灰,若宋旭所议担板汉,真不可思议人也。出家五十年,种种具嘱语中。万历乙卯六月晦日,书辞诸友,还山设斋,分表施衬,若将远行者。七月三日,卒仆不语,次日复醒。弟子辈问后事,举嘱语对。四日之午,命移面西向,循首开目,同无疾时,哆哪念佛,趺坐而逝。往吴有神李昙降毗山,谓师是古佛。而杨靖安万春尝见师现佛身,施食吴中。一信士窥空室,四鬼持灯至,忽列三莲座,师坐其一,佛像也。乩仙之灵者云,张果听师说《心赋》于永明。李屯部妇素不信佛,偏受师戒,逾年屈三指化,云身是梵僧阿那吉多。而僧俗将坐脱时,多请说戒、说法。然师自名凡夫,诸事恐呵责,不敢以闻。化前一日,漏语见一大莲华盖,不复能秘其往生之奇云。

袁宏道《云栖小记》:

云栖在五云山下,篮舆行竹树中,七八里始到,奥僻非常,莲池和尚栖止处也。莲池戒律精严,于道虽不大彻,然不为无所见者。至于单提念佛一门,则尤为直捷简要,六个字中,旋天转地,何劳捏目更趋狂解,然则虽谓莲池一无所悟可也。一无所悟,是真阿弥,请急着眼。

李流芳《云栖春雪图跋》:

余春夏秋常在西湖,但未见寒山而归。甲辰,同二王参云栖。时已二月,大雪盈尺。出赤山步,一路琼枝玉干,披拂照曜。望江南诸山,皑皑云端,尤可爱也。庚戌秋,与白民看雪两堤。余既归,白民独留,迟雪至腊尽。是岁竟无雪,怏怏而返。世间事各有缘,固不可以意求也。癸丑阳月题。

又《题雪山图》:

甲子嘉平月九日大雪,泊舟阊门,作此图。忆往岁在西湖遇雪,雪后两山出云,上下一白,不辩其为云为雪也。余画时目中有雪,而意中有云,观者指为云山图,不知乃画雪山耳。放笔一笑。

张岱《赠莲池大师柱对》:

说法平台,生公一语石一语。

栖真斗室,老僧半间云半间。

[文]-[] - 张岱

五云山去城南二十里,冈阜深秀,林峦蔚起,高千丈,周回十五里。沿江自徐村进路,绕山盘曲而上,凡六里,有七十二湾,石磴千级。山中有伏虎亭,梯以石墄,以便往来。至顶半,冈名月轮山,上有天井,大旱不竭。东为大湾,北为马鞍,西为云坞,南为高丽,又东为排山。五峰森列,驾轶云霞,俯视南北两峰,若锥朋立。长江带绕,西湖镜开,江上帆樯,小若鸥凫,出没烟波,真奇观也。宋时每岁腊前,僧必捧雪表进,黎明入城中,霰犹未集,盖其地高寒,见雪独早也。山顶有真际寺,供五福神,贸易者必到神前借本,持其所挂楮镪去,获利则加倍还之。借乞甚多,楮镪恒缺。即尊神放债,亦未免穷愁。为之掀髯一笑。

袁宏道《御教场小记》:

余始慕五云之胜,刻期欲登,将以次登南高峰。及一观御教场,游心顿尽。石篑尝以余不登保俶为笑。余谓西湖之景,愈下愈冶,高则树薄山瘦,草髡石秃,千顷湖光,缩为杯子。北高峰、御教场是其例也。虽眼界稍阔,然此躯长不逾六尺,穷目不见十里,安用许大地方为哉!石篑无以难。

[文]-[] - 张岱

胜果寺,唐乾宁间,无着禅师建。其地松径盘纡,涧淙潺氵爵。罗刹石在其前,凤凰山列其后,江景之胜无过此。出南塔而上,即其地也。宋熙宁间,在寺僧清顺住此。顺约介寡交,无大故不入城市。士夫有以米粟馈者,受不过数斗,盎贮几上,日取二三合啖之,蔬笋之供,恒缺乏也。一日,东坡至胜果,见壁间有小诗云:“竹暗不通日,泉声落如雨。春风自有期,桃李乱深坞。”问谁所作,或以清顺对。东坡即与接谈,声名顿起。

僧圆净《胜果寺》诗:

深林容鸟道,古洞隐春萝。天迥闻潮早,江空得月多。

冰霜丛草木,舟楫玩风波。岩下幽栖处,时闻白石歌。

僧处默《胜果寺》诗:

路自中峰上,盘回出薜萝。到江吴地尽,隔岸越山多。古木丛青蔼,遥天浸白波。下方城郭近,钟磬杂笙歌。

[文]-[] - 张岱

梵天寺在山川坛后,宋乾德四年钱吴越王建,名南塔。治平十年,改梵天寺。元元统中毁,明永乐十五年重建。有石塔二、灵鳗井、金井。先是,四明阿育王寺有灵鳗井。武肃王迎阿育王舍利归梵天寺奉之,凿井南廊,灵鳗忽见,僧赞有记。东坡悴杭时,寺僧守诠住此。东坡过访,见其壁间诗有:“落日寒蝉鸣,独归林下寺。柴扉夜未掩,片月随行履。

惟闻犬吠声,又入青萝去。”东坡援笔和之曰:“但闻烟外钟,不见烟中寺。幽人行未已,草露湿芒履。惟应山头月,夜夜照来去。”清远幽深,其气味自合。

苏轼《梵天寺题名》:

余十五年前,杖藜芒履,往来南北山。此间鱼鸟皆相识,况诸道人乎!再至惘然,皆晚生相对,但有怆恨。子瞻书。

元祐四年十月十七日,与曹晦之、晁子庄、徐得之、王元直、秦少章同来,时主僧皆出,庭户寂然,徙倚久之。东坡书。

[文]-[] - 张岱

《宋元拾遗记》:高宗好耽山水,于大内中更造别院,曰小西湖。自逊位后,退居是地,奇花异卉,金碧辉煌,妇寺宫娥充斥其内,享年八十有一。按钱武肃王年亦八十一,而高宗与之同寿,或曰高宗即武肃后身也。《南渡史》又云:徽宗在汴时,梦钱王索还其地,是日即生高宗,后果南渡,钱王所辖之地,尽属版图。畴昔之梦,盖不爽矣。元兴,杨琏真伽坏大内以建五寺,曰报国,曰兴元,曰般若,曰仙林,曰尊胜,皆元时所建。按志,报国寺即垂拱殿,兴元即芙蓉殿,般若即和宁门,仙林即延和殿,尊胜即福宁殿。雕梁画栋,尚有存者。白塔计高二百丈,内藏佛经数十万卷,佛像数千,整饰华靡。取宋南渡诸宗骨殖,杂以牛马之骼,压于塔下,名以镇南。未几,为雷所击,张士诚寻毁之。

谢皋羽《吊宋内》诗:

复道垂杨草乱交,武林无树是前朝。

野猿引子移来宿,搅尽花间翡翠巢。

隔江风雨动诸陵,无主园林草自春。

闻说光尧皆堕泪,女官犹是旧宫人。

紫宫楼阁逼流霞,今日凄凉佛子家。

寒照下山花雾散,万年枝上挂袈裟。

禾黍何人为守阍,落花台殿暗销魂。

朝元阁下归来燕,不见当时鹦鹉言。

黄晋卿《吊宋内》诗:

沧海桑田事渺茫,行逢遗老叹荒凉。

为言故国游麋鹿,漫指空山号凤凰。

春尽绿莎迷辇道,雨多苍翠上宫墙。

遥知汴水东流畔,更有平芜与夕阳。

赵孟《宋内》诗:

东南都会帝王州,三月莺花非旧游。

故国金人愁别汉,当年玉马去朝周。

湖山靡靡今犹在,江水茫茫只自流。

千古兴亡尽如此,春风麦秀使人愁。

刘基《宋大内》诗:

泽国繁华地,前朝此建都。青山弥百粤,白水入三吴。

艮岳销王气,坤灵肇帝图。两宫千里恨,九子一身孤。

设险凭天堑,偷安负海隅。云霞行殿起,荆棘寝园芜。

币帛敦和议,弓刀抑武夫。但闻当伫奏,不见立廷呼。

鬼蜮昭华衮,忠良赐属镂。何劳问社稷,且自作欢娱。

亢稻来吴会,龟鼋出巨区。至尊巍北阙,多士乐西湖。

?首驰文舫,龙鳞舞绣襦。暖波摇襞积,凉月浸氍毹。

紫桂秋风老,红莲晓露濡。巨螯擎拥剑,香饭漉雕胡。

蜗角乾坤大,鳌头气势殊。秦庭迷指鹿,周室叹瞻乌。

玉马违京辇,铜驼掷路衢。含容天地广,养育羽毛俱。

橘柚驰包贡,涂泥赋上腴。断犀埋越棘,照乘走隋珠。

吊古江山在,怀今岁月逾。鲸鲵空渤枌,歌咏已唐虞。

鸱革愁何极,羊裘钓不迂。征鸿暮南去,回首忆莼鲈。

[文]-[] - 张岱

唐宋以来,州治皆在凤凰山麓。南渡驻辇,遂为行宫。东坡云:“龙飞凤舞入钱塘”,兹盖其右翅也。自吴越以逮南宋,俱于此建都,佳气扶舆,萃于一脉。元时惑于杨髡之说,即故宫建立五寺,筑镇南塔以厌之,而兹山到今落寞。今之州治,即宋之开元故宫,乃凤凰之左翅也。明朝因之,而官司藩臬皆列左方,为东南雄会。岂非王气移易,发泄有时也。故山川坛、八卦田、御教场、万松书院、天真书院,皆在凤凰山之左右焉。

苏轼《题万松岭惠明院壁》:

余去此十七年,复与彭城张圣途、丹阳陈辅之同来。院僧梵英,葺治堂宇,比旧加严洁。茗饮芳烈,问:“此新茶耶?”

英曰:“茶性,新旧交则香味复。”余尝见知琴者,言琴不百年,则桐之生意不尽,缓急清浊,常与雨?寒暑相应。此理与茶相近,故并记之。

徐渭《八仙台》诗:

南山佳处有仙台,台畔风光绝素埃。

嬴女只教迎凤入,桃花莫去引人来。

能令大药飞鸡犬,欲傍中央剪草莱。

旧伴自应寻不见,湖中无此最深隈。

袁宏道《天真书院》诗:

百尺颓墙在,三千旧事闻。野花粘壁粉,山鸟煽炉温。

江亦学之字,田犹画卦文。儿孙空满眼,谁与荐荒芹。

[文]-[] - 张岱

虎跑寺本名定慧寺,唐元和十四年性空师所建。宪宗赐号曰广福院。大中八年改大慈寺,僖宗乾符三年加“定慧”二字。宋末毁。元大德七年重建。又毁。明正德十四年,宝掌禅师重建。嘉靖十九年又毁。二十四年,山西僧永果再造。今人皆以泉名其寺云。先是,性空师为蒲坂卢氏子,得法于百丈海,来游此山,乐其灵气郁盘,栖禅其中。苦于无水,意欲他徙。梦神人语曰:“师毋患水,南岳有童子泉,当遣二虎驱来。”翼日,果见二虎跑地出泉,清香甘冽。大师遂留。明洪武十一年,学士宋濂朝京,道山下。主僧邀濂观泉,寺僧披衣同举梵咒,泉?沸而出,空中雪舞。濂心异之,为作铭以记。城中好事者取以烹茶,日去千担。寺中有调水符,取以为验。

苏轼《虎跑泉》诗:

亭亭石榻东峰上,此老初来百神仰。

虎移泉眼趋行脚,龙作浪花供抚掌。

至今游人灌濯罢,卧听空阶环夫响。

故知此老如此泉,莫作人间去来想。

袁宏道《虎跑泉》诗:

竹林松涧净无尘,僧老当知寺亦贫。

饥鸟共分香积米,枯枝常足道人薪。

碑头字识开山偈,炉里灰寒护法神。

汲取清泉三四盏,芽茶烹得与尝新。

[文]-[] - 张岱

粟山高六十二丈,周回十八里二百步。山下有石人岭,峭拔凝立,形如人状,双髻耸然。过岭为西溪,居民数百家,聚为村市。相传宋南渡时,高宗初至武林,以其地丰厚,欲都之。后得凤凰山,乃云:“西溪且留下。”后人遂以名。地甚幽僻,多古梅,梅格短小,屈曲槎桠,大似黄山松。好事者至其地,买得极小者,列之盆池,以作小景。其地有秋雪庵,一片芦花,明月映之,白如积雪,大是奇景。余谓西湖真江南锦绣之地,入其中者,目厌绮丽,耳厌笙歌,欲寻深溪盘谷,可以避世如桃源、菊水者,当以西溪为最。余友江道暗有精舍在西溪,招余同隐。余以鹿鹿风尘,未能赴之,至今犹有遗恨。

王稚登《西溪寄彭钦之书》:

留武林十日许,未尝一至湖上,然遂穷西溪之胜。舟车程并十八里,皆行山云竹霭中,衣袂尽绿。桂树大者,两人围之不尽。树下花覆地如黄金,山中人缚帚扫花售市上,每担仅当脱粟之半耳。往岁行山阴道上,大叹其佳,此行似胜。

李流芳《题西溪画》:

壬子正月晦日,同仲锡、子与自云栖翻白沙岭至西溪。夹路修篁,行两山间,凡十里,至永兴寺。永兴山下夷旷,平畴远村,幽泉老树,点缀各各成致。自永兴至岳庙又十里,梅花绵亘村落,弥望如雪,一似余家西碛山中。是日,饭永兴,登楼啸咏。夜还湖上小筑,同孟?、印持、子将痛饮。翼日出册子画此。癸丑十月乌镇舟中题。

杨蟠《西溪》诗:

为爱西溪好,长忧溪水穷。山源春更落,散入野田中。

王思任《西溪》诗:

一岭透天目,千溪叫雨头。石云开绣壁,山骨洗寒流。

鸟道苔衣滑,人家竹语幽。此行不作路,半武百年游。

张岱《秋雪庵诗》:

古宕西溪天下闻,辋川诗是记游文。

庵前老荻飞秋雪,林外奇峰耸夏云。

怪石棱层皆露骨,古梅结屈止留筋。

溪山步步堪盘礴,植杖听泉到夕曛。

[文]-[] - 张岱

九溪在烟霞岭西,龙井山南。其水屈曲洄环,九折而出,故称九溪。其地径路崎岖,草木蔚秀,人烟旷绝,幽阒静悄,别有天地,自非人间。溪下为十八涧,地故深邃,即缁流非遗世绝俗者,不能久居。按志,涧内有李岩寺、宋阳和王梅园、梅花径等迹,今都湮没无存。而地复辽远,僻处江干,老于西湖者,各名胜地寻讨无遗,问及九溪十八涧,皆茫然不能置对。

李流芳《十八涧》诗:

己酉始至十八涧,与孟旸、无际同到徐村第一桥,饭于桥上。溪流淙然,山势回合,坐久不能去。予有诗云:“溪九涧十八,到处流活活。我来三月中,春山雨初歇。奔雷与飞霰,耳目两奇绝。悠然向溪坐,况对山嵯嵲。我欲参云栖,此中解脱法。善哉汪子言,闲心随水灭。”无际亦有和余诗,忘之矣。

[文]-[] - 张岱

神运石在龙井寺中,高六尺许,奇怪突兀,特立檐下。有木香一架,穿绕窍窦,蟠若龙蛇。正统十三年,中贵李德驻龙井。天旱,令力士淘之。初得铁牌二十四、玉佛一座、金银一锭,凿大宋元丰年号。后得此石,以八十人舁起之。上有“神运”二字,旁多款识,漶漫不可读,不知何代所镌,大约皆投龙以祈雨者也。风篁岭上有一片云石,高可丈许,青润玲珑,巧若镂刻。松磴盘屈,草莽间有石洞,堆砌工致?岩。石后有片云亭,司礼孙公所构,设石棋枰于前,上镌“兴来临水敲残月,谈罢吟风倚片云”之句。游人倚徙,不忍遽去。

秦观《龙井题名记》:

元丰二年,中秋后一日,余自吴兴来杭,东还会稽。龙井有辨才大师,以书邀余入山。比出郭,日已夕,航湖至普宁,遇道人参寥,问龙井所遣篮舆,则曰:“以不时至,去矣。”

是夕,天宇开霁,林间月明,可数毫发。遂弃舟,从参寥策杖并湖而行。出雷峰,度南屏,濯足于惠因涧,入灵石坞,得支径上风篁岭,憩于龙井亭,酌泉据石而饮之。自普宁凡经佛寺十五,皆寂不闻人声。道旁庐舍,灯火隐显,草木深郁,流水激激悲鸣,殆非人间之境。行二鼓,始至寿圣院,谒辨才于朝音堂,明日乃还。

张京元《龙井小记》:

过风篁岭,是为龙井,即苏端明、米海岳与辨才往来处也。寺北向,门内外修竹琅琅。并在殿左,泉出石罅,甃小园池,下复为方池承之。池中各有巨鱼,而水无腥气。池淙淙下泻,绕寺门而出。小坐,与偕亭玩一片云石。山僧汲水供茗,泉味色俱清。僧容亦枯寂,视诸山迥异。

王稚登《龙井诗》:

深谷盘回入,灵泉觱沸流。隔林先作雨,到寺不胜秋。

古殿龙王在,空林鹿女游。一尊斜日下,独为古人留。

袁宏道《龙井》诗:

都说今龙井,幽奇逾昔时。路迂迷旧处,树古失名儿。

渴仰鸡苏佛,乱参玉版师。破筒分谷水,芟草出秦碑。

数盘行井上,百计引泉飞。画壁屯云族,红栏蚀水衣。

路香茶叶长,畦小药苗肥。宏也学苏子,辨才君是非。

张岱《龙井柱铭》:

夜壑泉归,渥洼能致千岩雨。

晓堂龙出,崖石皆为一片云。

[文]-[] - 张岱

南山上下有两龙井。上为老龙井,一泓寒碧,清冽异常,弃之丛薄间,无有过而问之者。其地产茶,遂为两山绝品。再上为天门,可通三竺。南为九溪,路通徐村,水出江干。其西为十八涧,路通月轮山,水出六和塔下。龙井本名延恩衍庆寺。唐乾?二年,居民募缘改造为报国看经院。宋熙宁中,改寿圣院,东坡书额。绍兴三十一年,改广福院。淳?六年,改龙井寺。元丰二年,辨才师自天竺归老于此,不复出,与苏子瞻、赵阅道友善。后人建三贤阁祀之,岁久寺圮。万历二十三年,司礼孙公重修,构亭轩,筑桥,锹浴龙池,创霖雨阁,焕然一新,游人骈集。

[文]-[] - 张岱

风篁岭,多苍筤筿簜,风韵凄清。至此,林壑深沉,迥出尘表。流淙活活,自龙井而下,四时不绝。岭故丛薄荒密。

元丰中,僧辨才淬治洁楚,名曰“风篁岭”。苏子瞻访辨才于龙井,送至岭上,左右惊曰:“远公过虎溪矣。”辨才笑曰:

“杜子有云:与子成二老,来往亦风流。”遂造亭岭上,名曰“过溪”,亦曰“二老”。子瞻记之,诗云:“日月转双毂,古今同一丘。惟此鹤骨老,凛然不知秋。去住两无碍,人土争挽留。去如龙出水,雷雨卷潭秋。来如珠还浦,鱼鳖争骈头。

此生暂寄寓,常恐名实浮。我比陶令愧,师为远公优。送我过虎溪,溪水当逆流。聊使此山人,永记二老游。”

李流芳《风篁岭》诗:

林壑深沉处,全凭筿簜迷。片云藏屋里,二老到云栖。

学士留龙井,远公过虎溪。烹来石岩白,翠色映玻璃。

[文]-[] - 张岱

于坟。于少保公以再造功,受冤身死,被刑之日,阴霾翳天,行路踊叹。夫人流山海关,梦公曰:“吾形殊而魂不乱,独目无光明,借汝眼光见形于皇帝。”翌日,夫人丧其明。会奉天门灾,英庙临视,公形见火光中。上悯然念其忠,乃诏贷夫人归。又梦公还眼光,目复明也。公遗骸,都督陈逵密嘱瘗藏。继子冕请葬钱塘祖茔,得旨奉葬于此。成化二年,廷议始白。上遣行人马?旋谕祭。其词略曰:“当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虞;惟公道以自持,为权奸之所害。先帝已知其枉,而朕心实怜其忠。”弘治七年赐谥曰“肃愍”,建祠曰“旌功”。万历十八年,改谥“忠肃”。四十二年,御使杨鹤为公增廓祠宇,庙貌巍焕,属云间陈继儒作碑记之。碑曰:“大抵忠臣为国,不惜死,亦不惜名。不惜死,然后有豪杰之敢;不惜名,然后有圣贤之闷。黄河之排山倒海,是其敢也;即能伏流地中万三千里,又能千里一曲,是其闷也。昔者土木之变,裕陵北狩,公痛哭抗疏,止南迁之议,召勤王之师。卤拥帝至大同,至宣府,至京城下,皆登城谢曰:‘赖天地宗社之灵,国有君矣。’此一见《左传》:楚人伏兵车,执宋公以伐宋。公子目夷令宋人应之曰:赖社稷之灵,国已有君矣。楚人知虽执宋公,犹不得宋国,于是释宋公。又一见《廉颇传》:秦王逼赵王会渑池。廉颇送至境曰:‘王行,度道里会遇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又再见《王旦传》:契丹犯边,帝幸澶州。旦曰:‘十日之内,未有捷报,当何如?’帝默然良久,曰:‘立皇太子。’三者,公读书得力处也。由前言之,公为宋之目夷;由后言之,公不为廉颇、旦,何也?呜呼!茂陵之立而复废,废而后当立,谁不知之?公之识,岂出王直、李侃、朱英下?又岂出钟同、章纶下?盖公相时度势,有不当言者,有不必言者。当裕陵在卤,茂陵在储,拒父则卫辄,迎父则高宗,战不可,和不可,无一而可。为制卤地,此不当言也。裕陵既返,见济薨,成阝王病,天人攸归,非裕陵而谁?又非茂陵而谁?明率百官,朝请复辟,直以遵晦待时耳,此不必言也。若徐有贞、曹、石夺门之举,乃变局,非正局;乃劫局,非迟局;乃纵横家局,非社稷大臣局也。或曰:盍去诸?呜呼!公何可去也。公在则裕陵安,而茂陵亦安。若公诤之,而公去之,则南宫之锢,不将烛影斧声乎?东宫之废后,不将宋之德昭乎?公虽欲调成阝王之兄弟,而实密护吾君之父子,乃知回銮,公功;其他日得以复辟,公功也;复储亦公功也。人能见所见,而不能见所不见。能见者,豪杰之敢;不能见者,圣贤之闷。敢于任死,而闷于暴君,公真古大臣之用心也哉!”公祠既盛,而四方之祈梦至者接踵,而答如响。

王思任《吊于忠肃祠》诗:

涕割西湖水,于坟望岳坟。孤烟埋碧血,太白黯妖氛。

社稷留还我,头颅掷与君。南城得意骨,何处暮杨闻。

一派笙歌地,千秋寒食朝。白云心浩浩,黄叶泪萧萧。

天柱擎鸿社,人生付鹿蕉。北邙今古讳,几突丽山椒。

张溥《吊于忠肃》诗:

栝柏风严辞月明,至今两袖识书生。

青山魂魄分夷夏,白日须眉见太平。

一死钱塘潮尚怒,孤坟岳渚水同清。

莫言软美人如土,夜夜天河望帝京。

张岱《于少保祠》诗:

平生有力济危川,百二山河去复旋。

宗泽死心援北狩,李纲痛哭止南迁。

渑池立子还无日,社稷呼君别有天。

复辟南宫岂是夺,借公一死取貂蝉。

社稷存亡股掌中,反因罪案见精忠。

以君孤注忧王旦,分我杯羹归太公。

但使庐陵存外邸,自知冕服返桐宫。

属镂赐死非君意,曾道于谦实有功。

杨鹤《于坟华表柱铭》:

赤手挽银河,君自大名垂宇宙。

青山埋白骨,我来何处哭英雄。

又《正祠柱铭》:

千古痛钱塘,并楚国孤臣,白马江边,怒卷千堆夜雪。

两朝冤少保,同岳家父子,夕阳亭里,伤心两地风波。

董其昌《于少保祠柱铭》:

赖社稷之灵,国已有君,自分一腔抛热血。

竭股肱之力,继之以死,独留青白在人间。

张岱《于少保柱铭》:

宋室无谋,岁输卤数万币,和议既成,安得两宫归朔漠。

汉家斗智,幸分我一杯羹,挟求非计,不劳三寸返新丰。

张岱《定香桥小记》:

甲戌十月,携楚生住不系园看红叶。至定香桥,客不期而至者八人:南京曾波臣,东阳赵纯卿,金坛彭天锡,诸暨陈章侯,杭州杨与民、陆九、罗三,女伶陈素芝。余留饮。章侯携缣素为纯卿画古佛,波臣为纯卿写照,杨与民弹三弦子,罗三唱曲,陆九吹箫。与民复出寸许紫檀界尺,据小梧,用北调说《金瓶梅》一剧,使人绝倒。是夜,彭天锡与罗三、与民串本腔戏,妙绝;与楚生、素芝串调腔戏,又复妙绝。章侯唱村落小歌,余取琴和之,牙牙如语。纯卿笑曰:“恨弟无一长,以侑兄辈酒。”余曰:“唐装将军?居丧,请吴道子画天宫壁度亡母。道子曰:‘将军为我舞剑一回,庶因猛厉以通幽冥。’?脱?衣,缠结,上马驰骤,挥剑入云,高十数丈,若电光下射,执鞘承之,剑透室而入,观者惊栗。道子奋袂如风,画壁立就。章侯为纯卿画佛,而纯卿舞剑,正今日事也。”纯卿跳身起,取其竹节鞭,重三十斤,作胡旋舞数缠,大噱而罢。

[文]-[] - 张岱

法相寺俗称长耳相。后唐时,有僧法真,有异相,耳长九寸,上过于顶,下可结颐,号长耳和尚。天成二年,自天台国清寒岩来游,钱武肃王待以宾礼,居法相院。至宋乾?四年正月六日,无疾,坐方丈,集徒众,沐浴,趺跏而逝。弟子辈漆其真身,供佛龛,谓是定光佛后身。妇女祈求子嗣者,悬幡设供无虚日。以此法相名著一时。寺后有锡杖泉,水盆活石。僧厨香洁,斋供精良。寺前茭白笋,其嫩如玉,其香如兰,入口甘芳,天下无比。然须在新秋八月,余时不能也。

袁宏道《法相寺拜长耳和尚肉身戏题》:

轮相居然足,漆光与鉴新。神魂知也未,爪齿幻耶真。

古董休疑容,庄严不待人。饶他金与石,到此亦成尘。

徐渭《法相寺看活石》:

莲花不在水,分叶簇青山。径折虽能入,峰迷不待还。

取蒲量石长,问竹到溪湾。莫怪掩斜日,明朝恐未闲。

张京元《法相寺小记》:

法相寺不甚丽,而香火骈集。定光禅师长耳遗蜕,妇人谒之,以为宜男,争摩顶腹,漆光可鉴。寺右数十武,度小桥,折而上,为锡杖泉。涓涓细流,虽大旱不竭。经流处,僧置一砂缸,挹注供爨。久之,水土锈结,蒲生其上,厚几数寸,竟不见缸质,因名蒲缸。倘可铲置研池炉足,古董家不秦汉不道矣。

李流芳《题法相山亭画》:

去年在法相,有送友人诗云:“十年法相松间寺,此日淹留却共君。忽忽送君无长物,半间亭子一溪云。”时与方回、孟?避暑竹阁,连夜风雨,泉声轰轰不绝。又有题扇头小景一诗:“夜半溪阁响,不知风雨歇。起视杳霭间,悠然见微月。”

一时会心,不知作何语。今日展此,亦自可思也。壬子十月大佛寺倚醉楼灯下题。

[文]-[] - 张岱

高丽寺本名慧因寺,后唐天成二年,吴越钱武肃王建也。

宋元丰八年,高丽国王子僧统义天入贡,因请净源法师学贤首教。元?二年,以金书汉译《华严经》三百部入寺,施金建华严大阁藏塔以尊崇之。元?四年,统义天以祭奠净源为名,兼进金塔二座。杭州刺史苏轼疏言:“外夷不可使屡入中国,以疏边防,金塔宜却弗受。”神宗从之。元延?四年,高丽沈王奉诏进香幡经于此。至正末毁。洪武初重葺。俗称高丽寺。础石精工,藏轮宏丽,两山所无。万历间,僧如通重修。余少时从先宜人至寺烧香,出钱三百,命舆人推转轮藏,轮转呀呀,如鼓吹初作。后旋转熟滑,藏轮如飞,推者莫及。

[文]-[] - 张岱

由太子湾南折而上为石屋岭。过岭为大仁禅寺,寺左为烟霞石屋。屋高厂虚明,行迤二丈六尺,状如轩榭,可布几筵。洞上周镌罗汉五百十六身。其底邃窄通幽,阴翳杏霭。侧有蝙蝠洞,蝙蝠大者如鸦,挂搭连牵,互衔其尾。粪作奇臭,古庙高梁,多受其累。会稽禹庙亦然。由山椒右旋为新庵,王子安?、陈章侯洪绶尝读书其中。余往访之,见石如飞来峰,初经洗出,洁不去肤,隽不伤骨,一洗杨髡凿佛之惨。峭壁奇峰,忽露生面,为之大快。建炎间,里人避兵其内,数千人皆获免。岭下有水乐洞,嘉泰间为杨郡王别圃。垒石筑亭,结构精雅。年久芜秽不治,水乐绝响。贾秋壑以厚直得之,命寺僧深求水乐所以兴废者,不得其说。一日,秋壑往游,俯睨旁听,悠然有会,曰:“谷虚而后能应,水激而后能响,今水潴其中,土壅其外,欲其发响,得乎?”亟命疏壅导潴,有声从洞涧出,节奏自然。二百年胜概,一日始复。乃筑亭,以所得东坡真迹,刻置其上。

苏轼《水乐洞小记》:

钱塘东南有水乐洞,泉流岩中,皆自然宫商。又自灵隐、下天竺而上,至上天竺,溪行两山间,巨石磊磊如牛羊,其声空砻然,真若钟鼓,乃知庄生所谓天籁,盖无在不有也。

袁宏道《烟霞洞小记》:

烟霞洞,亦古亦幽,凉沁入骨,乳汁涔涔下。石屋虚明开朗,如一片云,欹侧而立,又如轩榭,可布几筵。余凡两过石屋,为佣奴所据,嘈杂若市,俱不得意而归。

张京元《石屋小记》:

石屋寺,寺卑下无可观。岩下石龛,方广十笏,遂以屋称。屋内,好事者置一石榻,可坐。四旁刻石像如傀儡,殊不雅驯。想以幽僻得名耳。出石屋西,上下山坡夹道皆丛桂,秋时着花,香闻数十里,堪称金粟世界。

又《烟霞寺小记》:

烟霞寺在山上,亦荒落,系中贵孙隆易创,颇新整。殿后开宕取土,石骨尽出,?峭可观。由殿右稍上两三盘,经象鼻峰东折数十武,为烟霞洞。洞外小亭踞之,望钱塘如带。

李流芳《题烟霞春洞画》:

从烟霞寺山门下眺,林壑窈窕,非复人境。李花时尤奇,真琼林瑶岛也。犹记与闲孟、无际,自法相寺至烟霞洞,小憩亭子,渴甚,无从得酒。见两伧父携?至,闲孟口流涎,遽从乞饮,伧父不顾。予辈大怪。偶见梁间恶诗书一板上,乃抉而掷之。伧父跄踉而走。念此辄喷饭不已也。

[文]-[] - 张岱

南高峰在南北诸山之界,羊肠佶屈,松篁葱?,非芒鞋布袜,努策支筇,不可陟也。塔居峰顶,晋天福间建,崇宁、乾道两度重修。元季毁。旧七级,今存三级。塔中四望,则东瞰平芜,烟销日出,尽湖中之景。南俯大江,波涛洄γ,舟楫隐见杳霭间。西接岩窦,怪石翔舞,洞穴邃密。其侧有瑞应像,巧若鬼工。北瞩陵阜,陂陀曼延,箭枥丛出,?麦连云。山椒巨石屹如峨冠者,名先照坛,相传道者镇魔处。峰顶有钵盂潭、颖川泉,大旱不涸,大雨不盈。潭侧有白龙洞。

道隐《南高峰》诗:

南北高峰两郁葱,朝朝氵翁氵孛海烟封。

极颠螺髻飞云栈,半岭峨冠怪石供。

三级浮屠巢老鹘,一泓清水豢痴龙。

倘思济胜烦携具,布袜芒鞋策短筇。

[文]-[] - 张岱

西湖之船有楼,实包副使涵所创为之。大小三号:头号置歌筵,储歌童;次载书画;再次亻待美人。涵老以声伎非侍妾比,仿石季伦、宋子京家法,都令见客。常靓妆走马,?姗勃?,穿柳过之,以为笑乐。明槛绮疏,曼讴其下,ㄓ?弹筝,声如莺试。客至,则歌童演剧,队舞鼓吹,无不绝伦。

乘兴一出,住必浃旬,观者相逐,问其所止。南园在雷峰塔下,北园在飞来峰下。两地皆石薮,积牒磊?,无非奇峭。但亦借作溪涧桥梁,不于山上叠山,大有文理。大厅以拱斗抬梁,偷其中间四柱,队舞狮子甚畅。北园作八卦房,园亭如规,分作八格,形如扇面。当其狭处,横亘一床,帐前后开合,下里帐则床向外,下外帐则床向内。涵老居其中,扃上开明窗,焚香倚枕,则八床面面皆出。穷奢极欲,老于西湖者二十年。金谷、?坞,着一毫寒俭不得,索性繁华到底,亦杭州人所谓“左右是左右”也。西湖大家何所不有,西子有时亦贮金屋。咄咄书空,则穷措大耳。

陈函辉《南屏包庄》诗:

独创楼船水上行,一天夜气识金银。

歌喉裂石惊鱼鸟,灯火分光入藻?。

潇洒西园出声伎,豪华金谷集文人。

自来寂寞皆唐突,虽是逋仙亦恨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