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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论解

孔子在齐,齐侯出田,招虞人以弓。不进,公使执之。对曰:“昔先君之田也,旃以招大夫,弓以招士,皮冠以招虞人。臣不见皮冠,故不敢进。”乃舍之。孔子闻之,曰:“善哉!守道不如守官,君子韪之。”

齐国书伐鲁,季康子使冉求率左师御之,樊迟为右。“非不能也,不信乎。请三刻而逾之。”如之,众从之。师入齐军。“齐军遁。”冉有用戈,故能入焉。孔子闻之,曰:“义也。”既战,季孙谓冉有曰:“子之于战,学之乎?性达之乎?”对曰:“学之。”季孙曰:“从事孔子,恶乎学?”冉有曰:“即学之孔子也。夫孔子者大圣,无不该,文武竝用兼通。求也适闻其战法,犹未之详也。”季孙悦。樊迟以告孔子,孔子曰:“季孙于是乎可谓悦人之有能矣。”

南容说、仲孙何忌既除丧,而昭公在外,未之命也。定公即位,乃命之。辞曰:“先臣有遗命焉,曰:夫礼、人之干也,非礼则无以立。嘱家老,使命二臣必事孔子而学礼,以定其位。”公许之。二子学于孔子,孔子曰:“能补过者,君子也。《诗》云:‘君子是则是效。’孟僖子可则效矣。惩己所病,以诲其嗣。《大雅》所谓‘诒厥孙谋,以燕翼子。’是类也夫!”

卫孙文子得罪于献公,居戚。公卒,未葬,文子击钟焉。延陵季子适晋,过戚,闻之,曰:“异哉!夫子之在此,犹燕子巢于幕也,惧犹未也,又何乐焉?君又在殡,可乎?”文子于是终身不听琴瑟。孔子闻之,曰:“季子能以义正人,文子能克己服义,可谓善改矣。”

孔子览《晋志》,晋赵穿杀灵公,赵盾亡,未及山而还。史书:“赵盾弑君。”盾曰:“不然。”史曰:“子为正卿,亡不出境,返不讨贼,非子而谁?”盾曰:“呜呼!我之怀矣,自诒伊戚,其我之谓乎?”孔子叹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受恶,惜也。越境乃免。”

郑伐陈,入之,使子产献捷于晋。晋人问陈之罪焉,子产对曰:“陈亡周之大德,豕恃楚众,冯陵弊邑,是以有往年之告。未获命,则又有东门之役。当陈隧者,井堙木刊,敝邑大惧,天诱其衷,启敝邑心,知其罪,授首于我。用敢献功。”晋人曰:“何故侵小?”对曰:“先王之命,惟罪所在,各致其辟。且昔天子一圻,列国一同,自是以衰,周之制也。今大国多数圻矣。若无侵小,何以至焉!”晋人曰:“其辞顺。”孔子闻之,谓子贡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之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哉!”

楚灵王汰侈,右尹子革侍坐。左史倚相趋而过,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对曰:“夫良史者,记君之过,扬君之善。而此子以润辞为官,不可为良史。臣又尝问焉,昔周穆王欲肆其心,将过行天下,使皆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昭》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殁于文宫。臣闻其诗焉而弗知。若问远焉,其焉能知?”王曰:“子能乎?”对曰:“能。其诗曰:‘祈昭之愔愔乎,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刑民之力,而无有醉饱之心。’”灵王揖而入,馈不食,寝不寐。数日,则固不能胜其情,以及其难。孔子读其志,曰:“克己复礼为仁。信善哉!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溪?子革之非左史,所以风也。称诗以谏,顺哉!”

叔孙穆子避难奔齐,宿于庚宗之邑。庚宗寡妇通焉,而生牛。穆子反鲁,以牛为内竖,相家。牛谗叔孙二人,杀之。叔孙有病,牛不通其馈,不食而死。牛遂辅叔孙庶子昭而立之。昭子既立,朝其家众曰:“竖牛祸叔孙氏,使乱大从,杀适立庶,又披其邑,以求舍罪。罪莫大焉!必速杀之。”遂杀竖牛。孔子曰:“叔孙昭子之不劳,不可能也。周任有言曰:‘为政者不赏私劳,不罚私怨。’《诗》云:‘有觉德行,四国顺之。’昭子有焉!”

晋邢侯与雍子争田。叔鱼摄理,罪在雍子。雍子纳其女于叔鱼,叔鱼弊其邢狱。邢侯怒,杀叔鱼与雍子于朝。韩宣子问罪于叔向,叔向曰:“三奸同罪,施生戮死,可也。雍子自知其罪,而赂以置直,鲋也鬻狱。邢侯专杀,其罪一也已。恶而掠美为昏,贪以赂官为默,杀人不忌为贼。《夏书》曰:‘昏默贼杀,咎陶之刑也。’请从之。”乃施邢侯,而尸雍子、叔鱼于市。孔子曰:“叔向、古之遗直也。治国制刑,不隐于亲,三数叔鱼之罪,不为末或,曰义,可谓直矣。平丘之会,数其贿也,以宽卫国,晋不为??。归鲁季孙,称其诈也。以宽鲁国,晋不为虐。邢侯之狱,言其贪也,以正刑书,晋不为颇。三言而除三恶、加三利,杀亲益荣,由义也夫。”

郑有乡校,乡校之士,非论执政。鬷明欲毁乡校。子产曰:“何以毁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否者,吾则改之。若之何其毁也?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立威以防怨。防怨,犹防水也。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弗克救也。不如小决使导之,不如吾所闻而药之。”孔子闻是言也,曰:“吾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

晋平公会诸侯于平丘。齐侯及盟,郑子产争贡赋之所承,曰:“昔日天子班贡,轻重以列,列尊卑而贡,周之制也。卑而贡重者甸服。郑伯南也,而使从公侯之贡,惧弗给也。敢以为请。”自日中诤之,以至于昏。晋人许之,孔子曰:“子产于是行也,是以为国也。《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子产、君子之于乐者。且曰:合诸侯而艺贡事,礼也。”

郑子产有疾,谓子太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濡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子产卒,子太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掠盗。太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必不及此。”孔子闻之,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糺于猛;猛则民残,民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宽猛相济,政是以和。《诗》云:‘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施之以宽。‘毋纵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糺之以猛也。‘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竞不絿,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和之至也。”子产之卒也,孔子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

孔子适齐,过泰山之侧,有妇人哭于野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曰:“此哀一似重有忧者。”使子贡往问之。而曰:“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子贡曰:“何不去乎?”妇人曰:“无苛政。”子贡以告孔子。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暴虎。”

晋魏献子为政,分祁氏及羊舌氏之田,以赏诸大夫及其子成,皆以贤举也。又谓贾辛曰:“今汝有力于王室,吾是以举汝。行乎,敬之哉!毋堕乃力。”孔子闻之,曰:“魏子之举也,近不失亲,远不失举,可谓美矣。又闻其命贾辛,以为忠。《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忠也。魏子之举也义,其命也忠,其长有后于晋国乎。”

赵??子赋晋国一鼓钟,以铸刑鼎,著范宣子所为刑书。孔子曰:“晋其亡乎,失其度矣!夫晋国将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经纬其民者也。卿大夫以序守之,民是以能遵其道而守其业。贵贱不愆,谓度也。文公是以作执秩之官,为被庐之法,以为盟主。今弃此度也而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贵?何业之守也?贵贱无序,何以为国?且夫宣子之刑,夷之蒐也。晋国乱制,若之何其为法乎?”

楚昭王有疾,卜曰:“河为祟。”王弗祭。大夫请祭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汉、沮、漳,楚之望也。祸福之至,不是过乎?不谷虽不德,河非所获罪也。”遂不祭。孔子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国也宜哉!《夏书》曰:‘维彼陶唐,率彼天常,在此冀方。今失其行,乱其纪纲,乃灭而亡。’又曰:‘允出兹在兹,由己率常可矣。’”

卫孔文子使太叔疾出其妻,而以其女妻之。疾诱其初妻之娣,为之立宫;与文子女,加二妻之礼。文子怒,将攻之。孔子舍璩伯玉之家,文子就而访焉。孔子曰:“簠簋之事,则尝闻学之矣。兵甲之事,未之闻也。”退而命驾而行,曰:“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乎?”文子遽自止之,曰:“圉也岂敢度其私哉!亦访卫国之难也。”将止,会季康子问冉求之战,冉求既对之,又曰:“夫子播之百姓,质诸鬼神而无憾,用之则有名。”康子言于哀公,以币迎孔子。曰:“人之于冉求,信之矣,将大用之。”

齐陈恒弑其君??公。孔子闻之,三日沐浴而适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伐之。”公弗许。三请,公曰:“鲁为齐弱久矣。子之伐也,将若之何?”对曰:“陈恒弑其君,民之不与者半。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可克也。”公曰:“子告季氏。”孔子辞,退而告人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子张问曰:“《书》云:‘高宗三年不言,言乃雍。’有诸?”孔子曰:“胡为其不然也!古者天子崩,则世子委政于冢宰三年。成汤既殁,太甲听于伊尹。武王既丧,成王听于周公。其义一也。”

卫孙桓子侵齐,遇败焉。齐人乘之,新筑大夫仲叔于奚以其众救桓子,桓子乃免。卫人以邑赏仲叔于奚,于奚辞,请曲悬之乐,繁缨以朝。许之,书在三官。子路仕卫,见其政,以访孔子。孔子曰:“惜也!不如多与之邑,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礼,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若以假人,与人政也。政亡则国家从,不可止已。”

公父文伯之母纺绩不解,文伯谏焉。其母曰:“古者王后亲织玄紞。公侯之夫人,加之紘綖。卿之内子为大带。命妇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已下,各衣其夫。秋而戎事,烝而献功,男女纺绩,愆则有辟。圣王之制也。今我寡也,尔又在位。朝夕恪勤,犹恐亡先人之业,况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孔子闻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妇,可谓不过矣。”

樊迟问于孔子曰:“鲍牵事齐君,执政不挠,可谓忠矣,而君刖之。其为至暗乎?”孔子曰:“古之士者,国有道则尽忠以辅之,无道则退身以避之。今鲍庄子食于淫乱之朝,不量主之明暗,以受大刑,是智之不如葵,葵犹能卫其足。”

季康子欲以一井田出法赋焉,使访孔子。子曰:“丘弗识也。”冉有三发,卒曰:“子为国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孔子不对,而私于冉有曰:“求!汝来,汝弗闻乎?先王制土,籍田以力,而底其远近;赋里以入,而量其有无;任力以夫,而议其老幼。于是鳏、寡、孤、疾、老者,有军旅之出则徵之,无则已。其岁,收田一井,出获秉缶米刍槀,不是过,先王以为之足,君子之行,必度于礼。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若是其已丘亦足矣。不度于礼,而贪冒无厌,则虽赋田,将有不足。且子孙若以行之而取法,则有周公之典在;若欲犯法,则苟行之,又何访焉?”

子游问于孔子曰:“夫子之极言子产之惠也,可得闻乎?”孔子曰:“谓在爱民而已矣。”子游曰:“爱民谓之德教。何翅施惠哉?”孔子曰:“夫子产者,犹众人之母也。能食之,而不能教也。”子游曰:“其事可言乎?”孔子曰:“子产以所乘之车济冬涉,是爱而无教也。”

定公问于孔子曰:“二三大夫皆劝寡人,使隆敬于高年,何也?”孔子对曰:“君之及此言也,将天下实赖之。岂唯鲁哉!”公曰:“何也?其义可得闻乎?”孔子曰:“昔者,有虞氏贵德而尚齿,夏后氏贵爵而尚齿,殷人贵富而尚齿,周人贵亲而尚齿。虞、夏、殷、周,天下之上王也,未有遗年者焉,年者贵于天下久矣。次于事亲,是故朝廷同爵而尚齿;七十杖于朝,君问则席;八十则不仕朝,君问则就之,而悌达乎朝廷矣。其行也,肩而不竝,不错则随。班白之老,不以其任于路,而悌达乎道路矣。居乡以齿,而老穷不匮,强不犯弱,众不暴寡,而悌达乎州巷矣。古之道,五十不为甸役,颁禽隆之长者,而悌达乎蒐狩矣;军旅五什,同齿则尚齿,而悌达乎军旅矣。夫圣人之教,孝悌发诸朝廷,行于道路,至于州巷,放于蒐狩,循于军旅。则众感以义,死之而弗敢犯。”公曰:“善哉!寡人虽闻之,弗能成。”

哀公问于孔子曰:“寡人闻东益不祥,信有之乎?”孔子曰:“不祥有五,而东益不与焉。夫损人自益,身之不祥;弃老而取幼,家之不祥;释贤而任不肖,国之不祥;老者不教,幼者不学,俗之不祥;圣人伏匿,愚者擅权,天下不祥。不祥有五,东益不与焉。”

孔子适季孙,季孙之宰谒曰:“君使求假于田,将与之乎?”季孙未言。孔子曰:“吾闻之,君取于臣,谓之取;与于臣,谓之赐。臣取于君,谓之假;与于君,谓之献。”季孙色然悟曰:“吾诚未达此义。”遂命其宰曰:“自今已往,君有取,一切不得复言假也。”

孔子在齐国时,齐侯出去打猎,用旌旗招呼管理山泽的官吏虞人,虞人没来晋见,齐侯派人把他抓了起来。虞人说:“从前先君打猎时,用旌旗来招呼大夫,用弓来招呼士,用皮帽来招呼虞人。我没看见皮帽,所以不敢晋见。”齐侯听后就放了他。孔子听到这件事,说:“好啊!遵守道不如遵守职责。”君子都认为说得对。

卫国的大夫孙文子得罪了卫献公,居住在戚地。卫献公去世后还未安葬,孙文子就敲钟娱乐。延陵季子去晋国时路过戚地,听到这件事,说:“奇怪啊!你住在这里,就像燕子把巢筑到帷幕上一样危险,害怕还来不及呢,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国君的灵柩还没殡葬,可以这样娱乐吗?”孙文子从此终身不听琴瑟。

孔子听说了这件事,说:“季子能根据义来纠正别人,文子能克制自己来服从义,可谓善于改正错误啊!”

孔子阅读晋国的史书,书上记载:晋国的赵穿杀死了晋灵公,赵盾逃亡在外,还没越过国境的山又返回来了。史书写着“赵盾弑君”。赵盾说:“不是这样的。”史官说:“你是正卿,逃亡而没出国境,返回来又不讨伐凶手,弑君的不是你又是谁呢?”赵盾说:“唉!《诗经》说‘由于我的怀念,自己招来忧患’,这说的就是我了。”

孔子叹息说:“董狐,是古代的好史官啊,书写史实不隐讳。赵宣子,是古代的好大夫啊,因为法度而蒙受恶名。可惜啊!如果越过国境就可以免去罪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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