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侯张薛
侯君集,豳州三水人。以材雄称。少事秦王幕府,从征讨有功,擢累左虞候、 车骑将军,封全椒县子。预诛隐太子尤力。王即位,拜左卫将军,进封潞国公,邑 千户。贞观四年,迁兵部尚书,俄检校吏部尚书,参议朝政。
李靖讨吐谷浑,以君集为积石道行军总管。师次鄯州,议所向。君集曰:“王 师已至,而贼不走险,天赞我也。若以精兵掩不备,彼不我虞,必有大利。若遁岨 山谷,克之实难。”靖然其计,简锐士,约赍深入,追及其众于库山,大战,破之, 进会大非川,平其国。
会诏世封功臣,授陈州刺史,更封陈;群臣不愿封,进吏部尚书。君集本以行 伍奋,不知学;后贵,益自喜,好书。及典选,分明课最,有誉于时。
吐蕃围松州,授当弥道行军大总管以击之。高昌不臣,拜交河道行军大总管出 讨。王曲文泰笑曰:“唐去我七千里,碛卤二千里无水草,冬风裂肌,夏风如焚, 行贾至者百之一,安能致大兵乎?使能顿吾城下一再旬,食尽当溃,吾且系而虏之。” 君集次碛口,而文泰死,子智盛袭位。进营柳谷,候骑言国方葬死君,诸将请袭之。 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高昌骄慢,使吾龚行天罚,今袭人于墟墓间,非问罪也。” 于是鼓而前。贼婴城自守,遣谕之,不下。乃刊木塞堑,引撞车毁其堞,飞石如雨, 所向无敢当,因拔其城,俘男女七千,进围都城,初,文泰与西突厥欲谷设约,有 急相援。及是,欲谷设益惧,西走,智盛失援,乃降。高昌平,君集刻石纪功还。
初,君集配没罪人不以闻,又私取珍宝、妇女,将士因亦盗入,不能制。及还 京师,有司劾之,诏君集诣狱簿对。中书侍郎岑文本谏曰:“高昌之罪,议者以其 遐远,欲置度外,唯陛下奋独见之明,授决胜之略,君集得指期平殄。今推劳将帅, 从征之人悉蒙重赏,未逾数日,更以属吏,天下闻之,谓陛下录过遗功,无以劝后。 且古之出师,克敌有重赏,不胜蒙显戮。当其有功也,虽贪财纵欲,尚蒙爵邑;其 无功也,虽勤躬洁己,不免鈇钺。故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 昔李广利贪不爱卒,陈汤盗所收康居财物,二主皆赦其罪,封侯赐金。夫将帅之臣, 廉慎少而贪没多。军法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 行其志,贪者邀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是以前圣使人,必收所长而弃所短。陛 下宜申宥君集,俾复朝列,以劝有功。”帝寤,释不问。
君集自恃有功,以它罪被系,居怏怏不平。会张亮出洛州都督,君集谬激说曰: “何为见排?”亮曰:“公排我,尚谁咎?”君集曰:“我平一国还,触天子嗔, 何能排君?”因攘袂曰:“郁郁不可活,能反乎?当与公反。”亮密以闻。帝曰: “卿与君集皆功臣,今独相语而无左验,奈何?”秘不发,待君集如初。皇太子承 乾数有过,虑废,知君集犯望,因其婿贺兰楚石为千牛,私引君集入,问自安计。 君集举手谓曰:“此手当为殿下用之。”又遣楚石语承乾曰:“魏王得爱,陛下若 有诏召,愿毋轻入。”承乾纳之。然君集常畏谋泄,忽忽不自安,或中夕惊吒,妻 怪之,曰:“公,国大臣,何为尔?若有所负,宜自归,首领尚可全。”不从。
承乾事觉,捕君集下狱。楚石告状,帝自临问,曰:“我不欲令刀笔吏辱公。 君集辞穷不能对。帝语群臣曰:“君集于国有功,朕不忍置诸法,将丐其命,公卿 其许我乎?”君臣皆曰:“君集罪大逆不道,请论如法。”帝乃谓曰:“与公诀矣, 今而后,徒见公遗像已!”因泣下,遂斩之,籍其家。君集临刑色不变,谓监吏曰: “我岂反者乎?蹉跌至此。然尝为将,破二国,若言之陛下,丐一子以守祭祀。” 帝闻,原其妻及一子,徙岭表。
始,帝命李靖教君集兵法,既而奏:“靖且反,兵之隐微,不以示臣。”帝以 让靖,靖曰:“方中原无事,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而求尽臣术,此君集欲反耳。 靖为右仆射,君集为兵部尚书,同还省,君集马过门数步乃觉,靖语人曰:“君集 其有异虑乎?”后果如言。
张亮,郑州荥阳人。起畎亩,志趣奇谲,虽外敦厚而内不情。隋大业末,李密 略地荥、汴,亮从之,未甚甄识。时军中有谋叛去者,亮辄以告,密爱其诚,乃署 骠骑将军,隶李勣。勣以黎阳归,亮颇佐佑之,擢郑州刺史。会王世充取郑,亮提 孤军不敢入,亡命共城山。俄检校定州别驾。勣讨刘黑闼,使亮守相州,贼方盛, 弃城遁。
房玄龄以亮沈果有谋,白秦王,引为车骑将军。隐太子将作难,命亮统左右千 人之洛阳,阴结山东豪杰以备变。齐王告亮反,高祖以属吏诘讯,终无所言,乃得 释。王即位,除右卫将军,封长平郡公。累迁御史大夫,进封鄅国公,食益州户五 百。历豳夏汭鄜三州都督、相州长史,徙郧国。召拜工部尚书。亮为政多伺察,发 F〗缥隐微,示神明,抑强恤弱,所至有绩。拜太子詹事,出为洛州都督。侯君集 已诛,以刑部尚书参预朝政。
时茂州俚童张仲文自称天子,有司论斥乘舆有罪当死,摄刑部尚书韦挺奏: “童乃妖言,无死坐。”帝怒曰:“尔作威福于下,而归虐朕耶!”挺失据趋出。 亮为挺直之,帝曰:“公欲取刚正名乎?”亮不谢,帝寤曰:“宁屈我,以申公之 请。”童免死。
帝将伐高丽,亮频谏,不纳,因自请行,诏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引兵自东莱 浮海,袭破沙卑城,进至建安,营壁未立,贼奄至,亮不知所为,踞胡床直视无所 言,众谓其勇,得自安。于是副将张金树鼓于军,士奋击,因破贼。及从帝还,至 并州,乃得罪。
初,亮弃故妻,更娶李氏。李妒悍,私通歌儿,养为子,名慎几。亮子顗数谏 止,亮不纳。李好左道,交通巫觋,桡政事。亮为相州,假子公孙节以谶有“弓长 之主当别都”,亮自以相旧都,“弓长”其姓,阴有怪谋。术家程公颖者,亮素与 厚,阴谓曰:“君前言陛下真天下主,何其神邪!”公颖内晓,即称亮卧若龙,当 大贵。亮曰:“国家殆必乱,吾臂龙鳞奋矣,慎几且大贵。”公孙常者,节兄也, 亮谓曰:“吾有妾,相者云必为诸王姬。”常曰:“我兄子大品言,有神告公名在 谶书。”亮悦。会陕人常德发其谋,并言亮养假子五百。帝使马周案之,亮谰辞曰: “囚等畏死,见诬耳。”因自陈佐命旧臣。帝曰:“亮养子五百将何为?正欲反耳。” 诏百官议,皆言亮当诛。帝遣长孙无忌、房玄龄就狱谓曰:“法者,天下平,与公 共为之。公不自修,乃至此,将奈何?”于是斩西市,籍其家。
薛万均,本燉煌人,后徙京兆咸阳。父世雄,大业末为涿郡太守,万均与弟万 彻因客幽州,以材武为罗艺所厚善。与艺归款,高祖授万均上柱国、永安郡公。
窦建德帅众十万寇范阳,艺迎拒之。万均曰:“众寡不敌,宜以计胜。”即教 艺羸兵阻水以诱之,万均自以精骑百匿城左。建德师度水,邀半度击之,大败其众。 明年,建德以二十万骑来攻,兵已缘堞,万均与万彻率死士百人出地道,掩击其背, 众惊溃去。秦王平刘黑闼,引万均为右二护军,北门长上。
柴绍之讨梁师都也,以万均为副,万彻亦从。距朔方数十里,突厥兵骤至,王 师却,万均兄弟横击之,斩其骁将,虏阵欢,乘之,俘杀相藉。突厥走,遂围师都。 诸将以城险未可下,万均曰:“城中气死,鼓不能声,破亡兆也。”既而贼果斩师 都降。拜左屯卫将军。
俄为沃沮道行军副总管,从李靖讨吐谷浑。军次青海,万均、万彻各以百骑行 前,卒与虏遇,万均单骑驰突,无敢当者。还语诸将曰:“贼易与。”复驰进击, 斩数千级,勇盖三军。追奔至积石山,大风折旗,万均曰:“虏且来!”乃勒兵。 俄而虏至,万均直前斩其将,众遂溃,追至图伦碛乃还,与靖会青海。玺书勉劳, 迁本卫大将军。又副侯君集击高昌,曲智盛坚守未下,万均麾军进,智盛惧,乃降。 进潞国公。
会有诉万均与高昌女子乱,太宗欲穷治。魏徵曰:君使臣以礼,若所诉实,罪 且轻,虚则所失重矣。”诏勿治。后帝幸芙蓉园,坐清宫不谨下狱,忧愤卒。帝惊 悼,为举哀,诏陪葬昭陵。后尝赐群臣膜皮,及万彻而误呼万均,怆然曰:“万均 朕勋旧,忽口其名,岂死者有知,冀此赐乎?”因命取焚之,举坐感叹。弟万彻、 万淑、万备。
万彻与万均归高祖,授车骑将军、武安县公,事隐太子。太子诛,万彻督宫兵 战武门,噪而趋秦府,众失色;乃示以太子首,然后去,与数十骑亡之南山。秦王 数使贷谕,乃出谢。王以其忠于所事,不之罪也。从李靖讨突厥颉利可汗,以功授 统军,进爵郡公。历右卫将军、蒲州刺史。副李勣击薛延陀,与虏战碛南,率数百 骑为先锋,绕击阵后。虏顾见,遂溃,斩首三千级,获马万五千,封一子为县侯。 改左卫将军,尚丹阳公主,加驸马都尉。迁代州都督、右武卫大将军。太宗尝曰: “当今名将,唯李勣、江夏王道宗、万彻而已。勣、道宗虽不能大胜,亦未尝大败; 至万彻,非大胜即大败矣。”贞观二十二年,以青丘道行军总管帅师三万伐高丽, 次鸭渌水,以奇兵袭大行城,与高丽步骑万余战,斩虏将所夫孙。虏皆震恐,遂傅 泊汋城。虏众三万来援,击走之,拔其城。万彻在军中,任气不能下人,或有上书 言状者,帝爱其功,直加让勖而已,即为焚书。副将裴行方亦言其怨望。李勣曰: “万彻位大将军,亲主婿,而内怀不平,罪当诛。”因诏除籍徙边,会赦,还。高 宗永徽二年,授宁州刺史。入朝,与房遗爱昵甚,因曰:“我虽病足,坐置京师, 诸辈犹不敢动。”遗爱曰:“若国有变,当与公共辅荆王。”谋泄下狱,诛。临刑 曰:“万彻大健儿,留为国效死,安得坐遗爱杀之!”遂解衣顾监刑者曰:“亟斩 我!”斩之不殊,叱曰:“胡不力!”三斩乃绝。
万淑亦以战功显。历右领军将军、梁郡公、畅武道行军总管。
万备有至行,居母丧,庐墓前,太宗诏表异其门。以尚辇奉御从伐高丽。李勣 围白岩,虏遣兵万余来援,将军契苾何力以八百骑苦战,中槊创甚,为贼所窘,万 备单马进救,何力获免。仕至左卫将军。
在武德、贞观时,又有盛彦师、卢祖尚、刘世让、刘兰、李君羡等,颇以功力 显,而皆不终,附于左。
盛彦师者,宋州虞城人。少任侠。隋大业末,为澄城长。高祖兵至汾阴,彦师 率宾客上谒,授行军总管,从平京师,与史万宝镇宜阳。李密叛,谋出山南,万宝 惧,谓彦师曰:“密,骁贼也,以王伯当辅之,挟思东归之士,非计出万全不为也, 殆不可当。”彦师笑曰:“请以数千兵为公枭其首。”万宝问计,答曰:“兵诡道 也,难豫言。”即引众逾洛水,入熊耳山,命士持满夹道,伏短兵溪谷间,令曰: “贼半度乃击。”所部皆笑曰:“贼趋洛州,何为备此?”彦师曰:“密声言入洛, 其实走襄城就张善相,我据其要,必禽之。”密果至,彦师横击,首尾不相救,遂 斩密及伯当。以功封葛国公,授武卫将军,镇熊州。
讨王世充也,彦师与万宝军伊阙,绝山南路。世充平,为宋州总管。始,彦师 入关,世充以陈宝遇为宋州刺史,待其家不以礼。及是,彦师因事杀之,又杀平生 所恶数十家,州人震骇,皆重足立。
徐圆朗反,诏为安抚大使,战败,为贼所执。圆朗待之厚,命作书招其弟,使 举虞城叛。彦师为书曰:“吾奉使无状,为贼禽,誓死报国。若宜善侍毋,勿以我 为念。”圆朗笑曰:“将军,壮士也。”置之。武德六年,圆朗平,彦师得还。高 祖以罪诛之。
卢祖尚,字季良,光州乐安人。家饶财,好施,以侠闻。隋大业末,募壮士捕 盗,时年十九,善御众,所向有功,盗畏,不入境。宇文化及之乱,据州称刺史, 歃血誓众,士皆感泣。越王侗立,遣使归地,因署本州总管,封沈国公。
王世充僭位,以州归高祖,授刺史,封弋阳郡公。从赵郡王孝恭讨辅公祏,为 前军总管,下宣、歙,进击贼帅冯惠亮、陈正通,破之。历蒋州刺史、寿州都督、 瀛州刺史,有能名。
贞观二年,交州都督以贿败,太宗方择人任之,咸以祖尚才备文武,可用也。 召见内殿,谓曰:“交州去朝廷远,前都督不称职,公为我行,无以道远辞也。” 祖尚顿首奉诏,既而托疾自解,帝遣杜如晦等谕意曰:“匹夫不负然诺,公既许朕 矣,岂得悔?三年当召,不食吾言。”对曰:“岭南瘴疠,而臣不能饮,当无还理。” 遂固辞。帝怒曰:“我使人不从,何以为天下!”命斩朝堂。既而悔之,诏复其官。
刘世让,字元钦,京兆醴泉人。仕隋为徵仕郎。高祖入长安,以湋川归,授通 议大夫。时唐弼余党寇扶风,世让自请安辑,许之,得其众数千,因授安定道行军 总管,率兵二万拒薛举,战不胜,与弟宝皆没于贼。举令至城下,绐说使降。世让 阳许之,至则告守者曰:“贼兵极于此矣,善自固!”举重其节,不加害。秦王方 屯高墌,世让密遣宝间走王,言贼虚实。高祖悦,赐其家帛千匹。举平,授彭州刺 史。俄领陕东道行军总管,从永安王孝基讨吕崇茂于夏县,军败,为贼所囚。闻独 孤怀恩有逆谋,唐俭语世让曰:“怀恩谋行,则国难未息,可亡归,白发之。”世 让逃还,高祖方济河幸怀恩营,惊曰:“世让之来,天也!”因封为弘农郡公,赐 田百亩、钱百万。母丧免,起为检校并州总管。窦建德之援王世充也,世让率万骑 出黄沙岭,袭洛州。会突厥入寇,又诏以兵屯雁门,世让驰骑八百赴之,而可汗军 大至,乃保武州。可汗与高开道、苑君璋合众攻之,城数坏;辄立栅完拒。郑元 先使可汗,可汗使来说,世让叱曰:“丈夫奈何为夷狄作说客邪?”久之,虏引去。 元还,具道其忠,赐良马、金带。襄邑王神符镇并州,世让数以气凌之,坐是削 籍徙康州。未几,召授广州总管。帝问以备边策,答曰:“突厥数南寇者,恃有马 邑为地耳。如使勇将屯崞城,厚储金帛以招降者,数出奇兵略城下,践禾稼,不逾 岁,马邑可图也。”帝曰:“非公无可任者。”乃使驰驿经略,于是世让至马邑。 高满政以地来降,突厥患之,纵反间,云:“世让与可汗为乱。”帝不之察,因诛 之,籍其家。贞观初,突厥降者言世让无逆谋,乃原其妻子。
刘兰字文郁,青州北海人。仕隋鄱阳郡书佐。涉图史,能言成败事。性阴狡, 以天下将乱,见北海完富,潜介贼破其乡,取子女玉帛。淮安王神通安抚山东,率 宗党归顺。贞观初,梁师都未平,兰上书陈方略,太宗以为夏州都督府司马。师都 以突厥兵顿城下,兰仆旗息鼓,贼疑不敢迫,夜引去。兰追击,破之,遂进军夏州。 师都平,迁丰州刺史,召为右领军卫将军。十一年,为夏州都督长史。时突厥携贰, 郁射设阿史那摸末率属帐居河南,兰纵反间离之,颉利果疑。摸末惧,来降,颉利 急追,兰逆拒,却其众。封平原郡公,俄检校代州都督。初,长社许绚解谶记,谓 兰曰:“天下有长年者,咸言刘将军当为天下主。”兰子昭又曰:“谶言海北出天 子,吾家北海也。”会鄠县尉游文芝以罪系狱当死,因发其谋,兰及党与皆伏诛。
李君羡,洛州武安人。初事李密,后为王世充骠骑。恶世充为人,率其属归高 祖,授上轻车都尉。秦王引置左右,从破宋金刚于介休,加骠骑将军,赐以宫人、 缯帛。从讨王世充,为马军副总管。世充子玄应自武牢转粮入洛,君羡俘其军,玄 应走。从破窦建德、刘黑闼,所向必先登摧其锋,累授左卫府中郎将。突厥至渭桥, 君羡与尉迟敬德击破之。太宗曰:“使皆如君羡者,虏何足忧!”改左武候中郎将, 封武连县公,北门长上。在仗读书不休,帝嘉劳。历兰州都督、左监门卫将军。先 是,贞观初,太白数昼见,太史占曰:“女主昌。”又谣言“当有女武王者”。会 内宴,为酒令,各言小字,君羡自陈曰“五娘子”。帝愕然,因笑曰:“何物女子, 乃此健邪!”又君羡官邑属县皆“武”也,忌之。未几,出为华州刺史。会御史劾 奏君羡与狂人为妖言,谋不轨,下诏诛之。天授中,家属诣阙诉冤,武后亦欲自诧, 诏复其官爵,以礼改葬。
赞曰:侯君集位将相私谒太子,张亮养子五百人,薛万彻与狂竖谋,皆死有余 责,又何咎哉?以太宗之明德,蔽于谣谶,滥君羡之诛,徒使孽后引以自神,顾不 哀哉!
侯君集是豳州三水县人。以才力雄豪见称。少时侍奉于秦王幕府,随从征讨立有功劳,历任左虞候、车骑将军,封为全椒县子。参与诛除隐太子尤为得力。秦王即位后,迁任左卫将军,进封为潞国公,享受封邑一千户。贞观四年(630),迁任兵部尚书,不久又任检校吏部尚书,参议朝政。
李靖征讨吐谷浑时,以君集为积石道行军总管。大军行至鄯州,商议出击方向。君集说:“王师已至,而贼寇未走赴险阻,这是上天助我。如率精兵袭其不备,出彼意料之外,必能大获全胜。如让其逃脱,守险于山谷再行讨伐就很难取胜了。”李靖赞同其议,便挑选锐卒,轻装深入,追及吐谷浑之众于库山,大战破敌,进军会师于大非川,平定其国。
其后下诏世封功臣,授职陈州刺史,改封为陈国公;因群臣不愿世封作罢。
后升任吏部尚书。君集起身行伍之中,平素不知学问为何物;及为贵臣之后,方才喜好读书。掌管选举考课时,殿最分明,颇有时誉。
吐蕃围困松州,授任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以出击。高昌王不臣服,拜君集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出讨。高昌王麴文泰大笑说:“唐国离我们有七千里远,沙漠盐碱地二千里而无水草,冬风刺骨,夏风似火,行商到此仅百分之一,怎能通行大军呢?如果屯兵于坚城之下,不过一二十天,食尽必溃,我就可以捆缚他们了。”君集率军进至碛口时,文泰死去,其子智盛承袭其位。大军进驻谷,侦骑告知该国正在安葬已故国君,诸将请求出兵袭击。君集说:“不行,天子因高昌国骄慢无礼,派我恭行天罚往讨,如今袭击其人于坟墓之间,就不是问罪之师了。”
于是大振旗鼓而行。贼众据城固守,遣使晓谕而不听从。便斩树填堑,推出撞车毁其城堞,抛掷石块如雨,所向不可抵挡,因而攻拔其城,俘获男女七千人,进而围困都城。起初,文泰与西突厥欲谷设相约,如有急难则将救援。此时,欲谷设却因恐惧而西奔,智盛失去援兵,只好开城出降。高昌平定,君集刻石纪功而还。
起初,君集配没罪人不奏闻朝廷,又私自收取珍宝、妇女,将士因此也盗取宝物,君集不能控制。到返回京师后,有关官员弹劾其罪,下诏君集入狱接受审讯。
中书侍郎岑文本劝谏说:“高昌有罪,朝议认为路途遥远,打算置之度外而不问,惟陛下运用独见之明,授予决胜之略,君集方才如期平定。现在推恩慰劳将帅,从征之人尽受重赏,不过几天,又交付法吏,天下臣民闻知此事,必说陛下只记其过而忘其功,无以勉励后人。况且古时命将出征,胜敌有重赏,不胜受严刑。当其有功之时,即使贪财好色,也蒙爵邑之赏;如其无功,虽勤俭清廉,也不免斩首之刑。所以《尚书》说:‘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应当成为君主啊。’从前李广利贪婪而不爱士卒,陈汤盗取所收缴的康居之财,两位皇上全都赦免其罪,封侯赐金。大凡将帅之臣,廉洁谨慎者少而贪婪妄为者多。黄石公《军势》上说‘:使用智者,使用勇者,使用贪者,使用愚者。
因为智者乐于立功,勇者喜于行志,贪者趋利敢战,愚者不虑其死。’所以前代圣人任用将才,莫不取其所长而弃其所短。
陛下应当宽宥君集,使他重登朝列,以勉励有功之人。”太宗明白过来,释放君集而不问其过。
君集自恃有功,而以贪冒之罪被逮,心中怏怏不平。恰逢张亮出任洛州都督,君集故意激怒张亮说:“为何事被排挤出京?”张亮说:“是您排挤,还能怪谁呢?”君集说:“我平定一国回来,触惹天子发怒,怎能排挤您呢?”随即挽起衣袖,说“:沉闷受压活得没意思,您能造反吗?
我可与您同反。”张亮暗地奏闻此事。太宗说“:您与君集都是功臣,君集独自与您相语而无验证,怎么办呢?”便不问其事,而对待君集如初。皇太子承乾屡犯过失,担心被废,闻知君集不满,因而通过君集女婿东宫千牛贺兰楚石,私引君集进宫,问以自安之计。君集举起手对他说“:此手当为陛下效劳。”又派楚石对承乾说“:魏王得宠,陛下若有诏书征召,希望不要轻易入宫。”承乾采纳其策。但君集常常害怕阴谋泄漏,惶惶而不自安,有时夜半惊起,其妻觉得奇怪,对他说:“您是国家大臣,为何这样呢?如有犯罪之事,应当自归其罪,性命还可保全。”君集不听其言。
承乾事发后,收捕君集入狱。楚石又告发其事,太宗亲自临问,说“:我不想让刀笔吏折辱您。”君集辞穷而不能回答。太宗对群臣说:“君集于国有功,我不忍心置之于法,想免其死罪,各位能答应我吗?”群臣都说:“君集之罪,大逆不道,请依照法令处决。”太宗便对君集说:“与您永别,从今以后,只能观看您的遗像了!”因而流下眼泪,随即将他斩首,并籍没其家。君集临刑神色不变,对监斩官说“:我哪是谋反之人?竟落到如此地步!但我曾任将领,破灭两国,望能告知陛下,免坐一子以守祭祀。”太宗闻知,宽宥其妻及一子死罪,流放岭南。
起初,太宗命令李靖教给君集兵法,过后君集上奏说:“李靖将会谋反,兵事隐微之处,不肯告诉我。”太宗为此责备李靖。李靖说:“如今中原无事,臣所教之法,足以制服四夷,而君集却想学尽臣之谋略,这是君集想要谋反。”李靖为右仆射,君集为兵部尚书,一同回省,君集乘马过门好几步才发觉,李靖对人说:“君集大概有什么异谋吧?”后来果如其言。
张亮是郑州荥阳县人。起自农耕之家,志趣雄奇而诡诈,外表虽似敦厚而内心却不是如此。隋朝大业末年,李密略地至荥、汴,张亮投奔于他,起初未受赏识。其时军中有人谋叛,张亮立即告发,李密爱其忠诚,便委任他为骠骑将军,隶属于李责力。李责力举黎阳归朝,张亮赞成其事颇力,被擢升为郑州刺史。恰逢王世充夺得郑州,张亮率领孤军不敢进入其境,便逃奔共城山。不久授职检校定州别驾。李责力讨伐刘黑闼,派张亮守卫相州,因见贼势盛大,便抛弃相州城逃走。
房玄龄认为张亮果敢而有智谋,告知秦王,委任为车骑将军。隐太子将作难,秦王命张亮统率左右一千人前往洛阳,阴结山东豪杰以防事变。齐王告发张亮谋反,高祖将他交付法官讯问,张亮终无所言,最终得以释放。秦王即位后,就任右卫将军,封为长平郡公。升任御史大夫,进封为禹阝国公,享受益州封邑五百户。历任..、夏、..三州都督,相州长史,徙封郧国公。召入为工部尚书。张亮为政善于伺察下情,揭露奸隐之情,动如神明,抑强扶弱,所至之处皆有绩效。
迁任太子詹事,出为洛州都督。侯君集被诛之后,迁任刑部尚书,参预朝政。
当时茂州俚童张仲文自称天子,有关官员论定他冒犯乘舆有罪当死,代理刑部尚书韦挺上奏说“:俚童所说的话乃是妖言,不应坐以死罪。”太宗发怒说:“你敢作威作福于下民,而归暴虐之名于我吗?”韦挺失态趋出。张亮为韦挺直言辩护。太宗说:“您想博取刚正的名声吗?”张亮不赔小心,太宗明白后才说:“宁可使我受屈,也要申明您的奏请。”最后俚童竟免死罪。
太宗将伐高丽,张亮多次劝谏,太宗不予采纳,于是自请前行,下诏担任平壤道行军大总管。率兵从东莱浮海,袭破辽东沙卑城,进驻建安时,营垒未立,贼众已至,张亮不知所为,仅踞胡床之上,直视而无所言,众人反以为勇,得以自安。其副将张金树下令击鼓于军,士卒奋击,因而破贼。到随从太宗返回,行至并州时,才得罪被逮。
起初,张亮抛弃故妻,另娶李氏。李氏嫉妒凶悍,与歌儿私通,养作儿子,取名慎几。张亮之子张耾多次谏止,张亮都不接受。李氏爱好旁门左道,与巫觋交结往来,干涉政事。张亮治理相州时,养子公孙节以谶书有“弓长之主当别都”
的话,张亮自以为相州本是旧都,“弓长”是其姓氏,暗有异谋。术士程公颖,张亮平素与他相善,便私下对他说:“您从前说陛下是真正的天下之主,怎么说得这么神?”公颖心知其意,便称张亮卧如龙形,必能大贵。张亮说:“国家必将有乱,我臂上的龙鳞将奋起,慎几也将大贵。”
公孙常是公孙节之兄,张亮对他说:“我有侍妾,相面者说必为诸王姬。”公孙常说“:我侄子大品说,有神明告知您的名字载在谶书。”张亮大喜。恰遇陕州人常德告发其阴谋,并上言说张亮养义子五百人。太宗派遣马周审理此事,张亮辩解说:“囚徒畏死,诬陷我啊。”随即自述是佐命旧臣。太宗说“:张亮养义子五百人要干什么?正是想造反罢了。”下诏百官集议,都说张亮之罪应当诛死。太宗便派长孙无忌、房玄龄前往监狱对他说:“法令,对天下之人都应公平,与您共守此法。您不注意自身修养,落到如此地步,有什么办法呢?”于是斩首于西京,并籍没其家。
薛万均本是敦煌人,后来移居京兆府咸阳县。父亲薛世雄,大业末年任涿郡太守,万均与其弟万彻因此客居幽州,以其才力勇武为罗艺所厚善。与罗艺一同归朝,高祖授予万均爵为上柱国、封为永安郡公。
窦建德曾率众十万人入寇范阳,罗艺出兵迎击。万均说:“众寡悬殊,不能硬拼,应当用计谋取胜。”随即教罗艺用羸弱兵卒阻水布阵以诱敌,万均自率精骑一百名藏匿城左。建德军队渡河时,趁其半渡出击,大败其众。第二年,建德率二十万骑兵前来进攻,贼兵已经攀上城墙,万均与万彻率领敢死勇士百人钻出地道,掩袭其背,贼众惊溃而去。秦王平定刘黑闼时,任命万均为右二护军,北门长上。
柴绍出讨梁师都时,命万均为副帅,万彻也随同出征。离朔方数十里地时,突厥兵马大至,王师退却,万均兄弟纵横击杀,斩其骁将,虏阵大乱,乘势大破其众,俘获及杀伤甚多。突厥败走后,王师进军围困师都。诸将都认为城险难以攻下,万均说:“城中有死气,鼓音不能成声,这是破亡的征兆。”不久贼众果然斩师都之首归降。后任左屯卫将军。
不久担任沃沮道行军副总管,随同李靖征讨吐谷浑。大军抵达青海,万均、万彻各率百名骑兵行走在前,结果与虏寇相遇,万均单枪匹马冲锋陷阵,无人敢来阻挡。还阵后对诸将说“:贼寇容易对付。”再次驰马进击,斩首数千级,勇气为三军之冠。追击虏寇抵达积石山时,大风吹折军旗,万均说:“虏寇就要来了!”
便整兵布阵,做好准备。不久虏寇果到,万均直往向前斩其将领,其众便溃败而逃,追击至图伦碛才还军,而与李靖会师于青海。下达玺书慰劳,并迁任本卫大将军。后来又作为侯君集的副帅进击高昌,麴智盛坚守其城不下,万均指挥其军进击,智盛恐惧,才出城投降。因功进封为潞国公。
其后有人控诉万均与高昌女子乱伦,太宗想追究其事。魏征说:“君主应以礼节对待大臣,如所诉合于实情,仍属轻罪,如不符实情,那么所失就大了。”下诏不予追究。后来太宗临幸芙蓉园,万均坐清宫不谨慎之罪下狱,因忧愤而死。
太宗感到惊慌伤悼,为他举哀,下诏陪葬于昭陵。后来曾经赏赐群臣以貘皮,到万彻时误呼为万均,顿时伤感地说:“万均是我的勋旧之臣,忽然口呼其名,难道是死者有知,期望赏赐此物吗?”因而命人取貘皮焚烧,在场的人都很伤感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