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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 — 【无题

[唐] 李商隐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译文

飒飒的东风吹来阵阵的细雨,阵阵轻雷响彻荷花池塘内外。

从金蟾的炉内飘出缕缕清香,转动玉虎辘轳可以汲上饮水。

贾氏隔帘偷窥韩寿英俊年少,宓妃遗赠玉枕钦慕曹植文采。

爱情的种子不要和春花开放,寸寸相思只会化成寸寸尘灰。

评析

这首《无题》抒写了一位幽闺中的女子对爱情热切的追求和失意的痛苦。首联以凄惘弥蒙的春景衬托女子的痛苦与惆怅,颔联通过具体的环境和动作,表现了这位女子怅然若失之情,颈联通过历史典故寄予了她对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的男子的倾慕相思。末联终于迸发出女子内心的郁积与悲愤不平,「一寸相思一寸灰」一句,化抽象为具象,化平淡为神奇,用强烈对照显示了美好事物的毁灭,使全诗具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悲剧美。这一句也是千古名句,这是深锁幽闺、渴望爱情的女主人公相思无望地呐喊,诗中的痛苦,也正是诗人无法实现理想的绝望心情的流露。

注释

芙蓉塘:荷塘。轻雷:司马相如《长门赋》:「雷殷殷而响起兮,声像君之车音。」起二句以风、雨、雷等景物起兴,烘托女子怀人之情。

金蟾:金蛤蟆。古时在锁头上的装饰。

啮:齩。

玉虎:用玉石作装饰的井上辘轳,形如虎状。

丝:指井索。

贾氏:西晋贾充之次女。她在门帘后窥见韩寿,爱悦他年少俊美,两人私通。贾氏以皇帝赐贾充的异香赠寿,被贾充发觉,遂以女嫁给韩寿。

韩掾:指韩寿。韩曾为贾充的掾属。

宓(fú)妃留枕:唐·李善注曹子建《洛神赋》引《汉书音义》:「如淳曰:宓妃,伏羲女,溺死洛水,遂为洛水之神。」《记》曰:「魏东阿王,汉末求甄逸女,既不遂。太祖回与五官中郎将。植殊不平,昼思夜想,废寝与食。黄初中入朝,帝示植甄后玉镂金带枕,植见之,不觉泣。时已为郭后谗死。帝意亦寻悟,因令太子留宴饮,仍以枕赉植。植还,度轘辕,少许时,将息洛水上,思甄后。忽见女来,自云:『我本托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时从嫁前与五官中郎将,今与君王。遂用荐枕席,欢情交集,岂常辞能具。为郭后以糠塞口,今被发,羞将此形貌重睹君王尔!』言讫,遂不复见所在。遣人献珠于王,王答以玉珮,悲喜不能自胜,遂作《感甄赋》。后明帝见之,改为《洛神赋》。」

魏王:指魏东阿王曹植。

春心:指相思之情。

赏析

此诗写一位深锁幽闺的女子追求爱情而失望的痛苦,是一篇「刻意伤春」之作。

首联描绘环境气氛:飒飒东风,飘来蒙蒙细雨;芙蓉塘外,传来阵阵轻雷。既隐隐传达了生命萌动的春天气息,又带有一些凄迷黯淡的色调,烘托出女主人公春心萌动和难以名状的迷惘苦闷。东风细雨,容易令人联想起「梦雨」的典故;芙蓉塘即莲塘,在南朝乐府和唐人诗作中,常常代指男女相悦传情之地;「轻雷」则又暗用司马相如《长门赋》:「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这一系列与爱情密切相关的词语,所给予读者的暗示和联想是很丰富的。纪昀说:「起二句妙有远神,可以意会。」所谓「远神,是指这种富于暗示性的诗歌语言所构筑的渺远的艺术意境,一种难以言传的朦胧美。

颔联写女子居处的幽寂。金蟾是一种蟾状香炉;「锁」指香炉的鼻钮,可以开启放入香料;玉虎,是用玉石装饰的虎状辘轳,「丝」指井索。室内户外,所见者惟闭锁的香炉,汲井的辘轳,它们衬托出女子幽处孤寂的情景和长日无聊、深锁春光的惆怅。香炉和辘轳,在诗词中也常和男女欢爱联系在一起,它们同时又是牵动女主人公相思之情的东西,这从两句分别用「香」、「丝」谐音「相」、「思」可以见出。总之,这一联兼用赋、比,既表现女主人公深闭幽闺的孤寞,又暗示她内心时时被牵动的情丝。

颈联出句使用贾充女与韩寿的爱情故事。见《世说新语》载:晋韩寿貌美,大臣贾充辟为掾(僚属)。一次充女在帘后窥见韩寿,私相慕悦,遂私通。女以皇帝赐充之西域异香赠寿。被充所发觉,遂以女妻寿。对句使用甄后与曹植的爱情故事。见《文选·洛神赋》李善注说:魏东阿王曹植曾求娶甄氏为妃,曹操却将她许给曹丕。甄后被谗死后,曹丕将她的遗物玉带金镂枕送给曹植。曹植离京归国途经洛水,梦见甄后对他说:「我本托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时从嫁,前与五官中郎将(曹丕),今与君王。」曹植感其事作《感甄赋》,后明帝改名《洛神赋》(句中「宓妃」即洛神,代指甄后)。由上联的「烧香」引出贾氏窥帘,赠香韩掾;由「牵丝(思)」引出甄后留枕,情思不断,藕断丝连。这两个爱情故事,尽管结局有幸有不幸,但在女主人公的意念中,无论是贾氏窥帘,爱韩寿之少俊,还是甄后情深,慕曹植之才华,都反映出青年女子追求爱情的愿望之强烈,奔放。

末联突然转折,向往美好爱情的心愿切莫和春花争荣竞发,因为寸寸相思都化成了灰烬。这是深锁幽闺、渴望爱情的女主人公相思无望的痛苦呼喊。热情转化成幻灭的悲哀和强烈的激愤。以「春心」喻爱情的向往,是平常的比喻;但把「春心」与「花争发」联系起来,不仅赋予「春心」以美好的形象,而且显示了它的自然合理性。「相思」本是抽象的概念,诗人由香销成灰联想出「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奇句,化抽象为具象,用强烈对照的方式显示了美好事物之毁灭,使这首诗具有一种动人心弦的悲剧美。

辑评

《唐诗鼓吹注解》:末则如怨诉,相思之至,反言之而情愈深矣。

《李义山诗集笺注》:朱鹤龄云:窥帘留枕,春心之摇荡极矣。迨乎香消梦断,丝尽泪乾,情焰炽然,终归灰灭。不至此,不知有情之皆幻也。乐天《和微之梦游诗序》谓:「曲尽其妄,周知其非,然后返乎真,归乎实。」义山诗即此义,不得但以艳语目之。

《玉溪生诗意》:一二时景,三四当此时而汲井方问、烧香始入。五六即从三四托下,于是帘窥韩掾,枕留宓妃,须臾之间,不可复得。故七八以春心莫发自解自叹,而情更深矣。

《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程梦星曰:第二首言幕中,盖作此寂寂之叹。起二句言雷雨飘潇,秋花冷落,以兴起无聊之景。三四言晨入暮归情况,晓则伺门扃焚香而入,晚则见辘轳汲井而归,盖终日如是也。五六似指当时官奴而言,谓窥帘贾女,留枕宓妃,邂迩之间,亦尝相遇。七八「春心」字、「相思」字紧接上联,然发乎情、止乎礼义,不得不自戒饬如香山所谓「少日为名多检束」者,故曰「莫发」,曰「心灰」也。

《唐诗笺注》:东风细雨,讫其时也;塘上轻雷,言其来也。

《玉溪生诗说》:起二句妙有远神,不可理解而可以意喻……「贾氏窥帘」以韩掾之少,「宓纪留枕」以魏王之才,自顾生平,岂复有分及此,故曰「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此四句是一提一落也。四首皆寓言也。此作较有蕴味,气体亦不堕卑琐。

《唐诗三百首》:锁虽固,香犹可入;井虽深,汲犹可出(「金蟾啮锁」一联下)。

《养一斋诗话》:自来咏雷电诗,皆壮伟有馀,轻婉不足,未免狰狞可畏。……李义山「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最耐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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