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 · 卷下 · 门人黄省曾录 · 六十八】
丁亥年九月，先生起复征思、田，将命行时，德洪与汝中论学。汝中举先生教言：“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德洪曰：“此意如何？”
汝中曰：“此恐未是究竟话头。若说心体是无善无恶，意亦是无善无恶的意，知亦是无善无恶的知，物是无善无恶的物矣。若说意有善恶，毕竟心体还有善恶在。”
德洪曰：“心体是天命之性，原是无善无恶的。但人有习心，意念上见有善恶在。格、致、诚、正、修，此正是复那性体功夫。若原无善恶，功夫亦不消说矣。”
是夕侍坐天泉桥，各举请正。
先生曰：“我今将行，正要你们来讲破此意。二君之见，正好相资为用，不可各执一边。我这里接人，原有此二种，利根之人，直从本原上悟入，人心本体原是明莹无滞的，原是个未发之中；利根之人一悟本体即是功夫，人己内外一齐俱透了。其次不免有习心在，本体受蔽，故且教在意念上实落为善、去恶，功夫熟后，渣滓去得尽时，本体亦明尽了。汝中之见，是我这里接利根人的；德洪之见，是我这里为其次立法的。二君相取为用，则中人上下皆可引入于道。若各执一边，眼前便有失人，便于道体各有未尽。”
既而曰：“以后与朋友讲学，切不可失了我的宗旨。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只依我这话头随人指点，自没病痛，此原是彻上彻下功夫。利根之人，世亦难遇，本体功夫，一悟尽透，此颜子、明道所不敢承当，岂可轻易望人。人有习心，不教他在良知上实用为善、去恶功夫，只去悬空想个本体，一切事为俱不着实，不过养成一个虚寂，此个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说破。”
是日德洪、汝中俱有省。
【传习录 · 卷下 · 门人黄省曾录 · 六十八】翻译文
嘉靖六年九月，先生受召，进剿广西思恩和田州地区叛乱，即将起行时，钱德洪与王汝中论学。王汝中提起了先生的四句教：“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钱德洪说：“这几句话你觉得怎样？”
王汝中说：“这几句话大概没有说完全。如果说心的本体是无善无恶的，那么，意也该是无善无恶的意，知也是无善无恶的知，物也是无善无恶的物。如果说意有善有恶，那么在心体上终究还有善恶存在。”
钱德洪说：“心体是天命之性，原本是无善无恶的。但人耳闻目见所得的意念上则有善恶在。格物、致知、诚心、正意、修身，其正是要恢复人性本体的功夫。如果意本无善恶，那么，以上的功夫也就不消再说了。”
当晚，二人随侍先生于天泉桥，各人谈了自己的观点，请先生评判。
先生说：“如今，我将要远征，正是要讲透这几句话。你俩的见解正好相互借重，不可偏执一方。我开导人的技巧，原本有两种，资质特高的人，让他直接从本源上体悟，人心的本体，原是明莹无滞的、未发之中的；这样的人，只要稍悟本体，也就是功夫了，他人和自我、内和外一切都透彻了。另外一种人，资质较差，心不免受到沾染，本体遭蒙蔽，因此需要教他们在意念上存个为善去恶的意，待功夫纯熟后，心中的渣滓去除干净了，本体也就通透明澈了。汝中的见解，就相当于我说的对资质特高的人采取的方法；德洪的见解，就相当于我说的对第二种人采取的方法。两位若互为补充借用，那么中等资质的人都可以明道。若两位各执一词，在你们面前就会有人不能步入正轨，就不能穷尽道体。”
过会儿先生又说：“今后和朋友讲学，千万不可抛弃我之学说的宗旨。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你们只要根据我的话因人施教，自然不会出问题，这原本是上下贯通的功夫。资质特高的人，世上难遇，对本体功夫一悟全透，就是颜回、程颢这样的人都不敢轻易承认，岂敢随便指望他人？人是最容易因耳闻目见得到意念的，你不去教他在良知上做为善去恶的功夫，只去悬空思索一个本体，一切就都落不到实处，这只不过是修养成了一个虚空静寂的坏毛病，这个毛病不是小事情，所以，我不能不早点向你们说破。”
这一天，钱德洪和王汝中都有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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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习录 · 卷下 · 门人黄省曾录 · 六十八】拼音版/注音版
chuán xí lù juǎn xià mén rén huáng shěng céng lù liù shí bā。
传习录 · 卷下 · 门人黄省曾录 · 六十八。
wáng shǒu rén。
王守仁。
dīng hài nián jiǔ yuè，
丁亥年九月，
xiān shēng qǐ fù zhēng sī tián，
先生起复征思、田，
jiāng mìng xíng shí，
将命行时，
dé hóng yǔ rǔ zhōng lùn xué。
德洪与汝中论学。
rǔ zhòng jǔ xiān shēng jiào yán wú shàn wú è shì xīn zhī tǐ，
汝中举先生教言：“无善无恶是心之体，
yǒu shàn yǒu è shì yì zhī dòng，
有善有恶是意之动，
zhī shàn zhī è shì liáng zhī，
知善知恶是良知，
wéi shàn qù è shì gé wù。
为善去恶是格物。
dé hóng yuē cǐ yì rú hé rǔ zhōng yuē cǐ kǒng wèi shì jiū jìng huà tóu。
” 德洪曰：“此意如何？” 汝中曰：“此恐未是究竟话头。
ruò shuō xīn tǐ shì wú shàn wú è，
若说心体是无善无恶，
yì yì shì wú shàn wú è de yì，
意亦是无善无恶的意，
zhī yì shì wú shàn wú è de zhī，
知亦是无善无恶的知，
wù shì wú shàn wú è de wù yǐ。
物是无善无恶的物矣。
ruò shuō yì yǒu shàn è，
若说意有善恶，
bì jìng xīn tǐ hái yǒu shàn è zài。
毕竟心体还有善恶在。
dé hóng yuē xīn tǐ shì tiān mìng zhī xìng，
” 德洪曰：“心体是天命之性，
yuán shì wú shàn wú è de。
原是无善无恶的。
dàn rén yǒu xí xīn，
但人有习心，
yì niàn shàng jiàn yǒu shàn è zài。
意念上见有善恶在。
gé zhì chéng zhèng xiū，
格、致、诚、正、修，
cǐ zhèng shì fù nà xìng tǐ gōng fū。
此正是复那性体功夫。
ruò yuán wú shàn è，
若原无善恶，
gōng fū yì bù xiāo shuō yǐ。
功夫亦不消说矣。
shì xī shì zuò tiān quán qiáo，
” 是夕侍坐天泉桥，
gè jǔ qǐng zhèng。
各举请正。
xiān shēng yuē wǒ jīn jiāng xíng，
先生曰：“我今将行，
zhèng yào nǐ men lái jiǎng pò cǐ yì。
正要你们来讲破此意。
èr jūn zhī jiàn，
二君之见，
zhèng hǎo xiāng zī wèi yòng，
正好相资为用，
bù kě gè zhí yī biān。
不可各执一边。
wǒ zhè lǐ jiē rén，
我这里接人，
yuán yǒu cǐ èr zhǒng，
原有此二种，
lì gēn zhī rén，
利根之人，
zhí cóng běn yuán shàng wù rù，
直从本原上悟入，
rén xīn běn tǐ yuán shì míng yíng wú zhì de，
人心本体原是明莹无滞的，
yuán shì gè wèi fā zhī zhōng lì gēn zhī rén yī wù běn tǐ jí shì gōng fū，
原是个未发之中；利根之人一悟本体即是功夫，
rén jǐ nèi wài yī qí jù tòu le。
人己内外一齐俱透了。
qí cì bù miǎn yǒu xí xīn zài，
其次不免有习心在，
běn tǐ shòu bì，
本体受蔽，
gù qiě jiào zài yì niàn shàng shí luò wéi shàn qù è，
故且教在意念上实落为善、去恶，
gōng fū shú hòu，
功夫熟后，
zhā zǐ qù de jǐn shí，
渣滓去得尽时，
běn tǐ yì míng jǐn le。
本体亦明尽了。
rǔ zhōng zhī jiàn，
汝中之见，
shì wǒ zhè lǐ jiē lì gēn rén de dé hóng zhī jiàn，
是我这里接利根人的；德洪之见，
shì wǒ zhè lǐ wèi qí cì lì fǎ de。
是我这里为其次立法的。
èr jūn xiāng qǔ wèi yòng，
二君相取为用，
zé zhōng rén shàng xià jiē kě yǐn rù yú dào。
则中人上下皆可引入于道。
ruò gè zhí yī biān，
若各执一边，
yǎn qián biàn yǒu shī rén，
眼前便有失人，
biàn yú dào tǐ gè yǒu wèi jǐn。
便于道体各有未尽。
jì ér yuē yǐ hòu yǔ péng yǒu jiǎng xué，
” 既而曰：“以后与朋友讲学，
qiè bù kě shī le wǒ de zōng zhǐ。
切不可失了我的宗旨。
wú shàn wú è shì xīn zhī tǐ，
无善无恶是心之体，
yǒu shàn yǒu è shì yì zhī dòng，
有善有恶是意之动，
zhī shàn zhī è shì liáng zhī，
知善知恶是良知，
wéi shàn qù è shì gé wù。
为善去恶是格物。
zhǐ yī wǒ zhè huà tóu suí rén zhǐ diǎn，
只依我这话头随人指点，
zì méi bìng tòng，
自没病痛，
cǐ yuán shì chè shàng chè xià gōng fū。
此原是彻上彻下功夫。
lì gēn zhī rén，
利根之人，
shì yì nán yù，
世亦难遇，
běn tǐ gōng fū，
本体功夫，
yī wù jǐn tòu，
一悟尽透，
cǐ yán zǐ míng dào suǒ bù gǎn chéng dāng，
此颜子、明道所不敢承当，
qǐ kě qīng yì wàng rén。
岂可轻易望人。
rén yǒu xí xīn，
人有习心，
bù jiào tā zài liáng zhī shàng shí yòng wéi shàn qù è gōng fū，
不教他在良知上实用为善、去恶功夫，
zhǐ qù xuán kōng xiǎng gè běn tǐ，
只去悬空想个本体，
yī qiè shì wèi jù bù zháo shí，
一切事为俱不着实，
bù guò yǎng chéng yí gè xū jì，
不过养成一个虚寂，
cǐ gè bìng tòng bú shì xiǎo xiǎo，
此个病痛不是小小，
bù kě bù zǎo shuō pò。
不可不早说破。
shì rì dé hóng rǔ zhōng jù yǒu shěng。
” 是日德洪、汝中俱有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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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习录 · 卷下 · 门人黄省曾录 · 六十八】注释
复，是年广西叛，先是姚镆行征，不克。阳明继之，故曰复。
思，思恩，今广西武鸣；田，田州，今广西百色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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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浙江馀姚人，初名云，字伯安，别号阳明子。十五岁访客居庸、山海间，纵观山川形胜。好言兵，善射。弘治十二年进士。授刑部主事。正德初，忤刘瑾，廷杖，谪贵州龙场驿丞。瑾诛，任庐陵知县。十一年，累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镇压大帽山、浰头、横水等处山寨凡八十四处民变，设崇义、和平两县。十四年，平宁王朱宸濠之乱。世宗时封新建伯。嘉靖六年总督两广兼巡抚，镇压断藤峡瑶民八寨。先后用兵，皆成功迅速。以病乞归，行至南安而卒。其学以致良知为主，谓格物致知，当自求诸心，不当求诸物。弟子极众，世称姚江学派。以曾筑室阳明洞中，学者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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