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我在科尔多瓦雇了一个向导和两匹马,就出发了。我的全部行李,只有一本恺撒的《回忆录》和几件衬衫。一天,我在加塞那平原的高地上东奔西跑,渴得要命,累得要死,烈日当空,烤人肌肤,真想把恺撒和庞贝的两个儿子一齐送去见鬼,这时候,突然我发现离我走着的那条小径相当远的地方,有一片小小的绿色草地,上面疏疏落落地长着些灯心草和芦苇。这就告诉我附近有泉水。果然,当我走近去一看,原来我以为是草的地方,实际上是一片沼泽。一条小溪,看样子是从卡布拉山脉的两座极高的支脉中间一个窄小的峡道里流一出来的,流到沼泽里就消失了。我因此得出结论,如果沿着小溪追本溯源,肯定会找到更清凉的水,里面没有那么多的水蛭和青蛙,或者在岩石间还 可以找到一陰一凉的休息处所。一进峡道,我的马就嘶鸣一声,另一匹我所看不见的马,立即随声应和。我走了不到100步,峡道豁然开朗,在我面前呈现出一片天然的圆形剧场似的空地,四周环绕着险峻的山岭,把空地完全荫蔽起来。对于旅客来说,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舒适的休憩地方了。在笔直的岩石脚下,泉水汹涌而出,直泻入一个小水池里,水池底铺着一片像雪那么白的沙子。五六棵挺拔的绿橡树,终年不受风吹,又有泉水滋润,亭亭直立在池边,用它们浓密的荫影遮蔽着水池。水池周围长着一片细密而油绿的草,可以给人睡觉,方圆40公里以内任何旅店的一床一铺都没这
我不能自我夸耀发现了这块幽雅的地方。一个男人早已在那里休息,我进去的时候,他一定是睡着了。马嘶声把他惊醒过来,他站起身,走到他的马身边,那畜生却已经趁着主人睡觉的时间,把附近一带的草饱饱地吃了一顿。那人是一个粗一壮的青年汉子,中等身材,看来外表结实,目光一陰一沉而傲慢。他的原来可能是很漂亮的肤色,由于日晒,变得比他的头发颜色更深。他一只手牵着马的缰绳,另一只手拿着一支短统槍。我承认起初这支槍和持槍人的凶相使我有点惊愕;可是我听见强盗的事太多,却从来没有遇见过,以致我再也不相信有什么强盗了。何况我还 看见过不少诚实的农民武装到牙齿地去赶集,所以看见一件武器不能就怀疑这位陌生人的道德品质——而且,我这样想,他拿了我的衬衫和我那本埃尔泽维尔版①的《回忆录》又有什么用呢?于是我对这位拿槍的汉子很随便地点了点头,还 微笑着问他,我是不是打扰了他的睡眠。他没有回答我,却把我从头至脚打量了一遍;然后似乎对察看结果感到满意,又照样把我的那个正在走来的向导打量了一番。向导突然脸色发白,站住了脚,显然他十分害怕。我心里想:“坏了,碰上坏人了!”但为谨慎起见,我马上决定不动声色。我下了马,叫向导卸下马鞍,我跪在泉水旁边,把脑袋和双手都浸到泉水里,然后伏一在地上,像基甸手下无能的兵士一样,喝了一大口水——
这时我仔细观察我的向导同陌生汉子。向导似乎十分勉强地走近来;陌生汉子好像对我们没有什么恶意,因为他已经放开他的马,手里那支短统槍原来是平拿着槍身。现在槍口已经朝下。
我认为我不应该为着别人不尊重我而生气,就躺在草地上,很随便地问那个持槍的汉子有没有带火石。同时我拿出我的雪茄烟盒来。陌生人始终没有作声,在口袋里摸了一阵,拿出他的火石,赶紧为我点火。很明显,他现在已经和气起来,居然坐到我对面来,可是他手里的槍还 没有放下。我的雪茄点着以后,在剩下的雪茄中挑了最好的一支,问他一抽一不一抽一烟。
“一抽一的,先生,”他回答。
这是我听到他讲的第一句话,我发现他发S音并不像安达卢西亚人那样①,因而我得出结论:他同我一样也是旅客,只不过不像我那样是个考古学家——
①安达卢西亚人的S由喉部发音,同柔声C和Z的发音没有差别;西班牙人把后面这两个音发得像英文的th。所以只要听见“Senor”这个字的发音,就可以辨出一个安达卢西亚人来——原注。
“您会觉得这一支味道不错,”我边对他说边递给他一支真正的中型哈瓦那雪茄①——
①这是当时最好的一种雪茄。
他向我微微点了点头,用我的雪茄点着了他的雪茄,又向我点了下头表示感谢,然后十分愉快地一抽一起来。
“啊!”他叹息了一声,同时把第一口烟从嘴巴和鼻孔里慢慢地喷一出来,“我好久没有一抽一烟了!”
在西班牙,你送给人家一支雪茄人家接受了,就能建立起友情,好像在东方分吃面包和盐一样。出乎我的意料,这位汉子竟非常健谈。但是他虽然自称是蒙蒂利亚区的居民,却似乎对这地方不很熟悉。连我们所在的那可一爱一的山谷叫什么名字他都不知道;这附近任何村子的名字,他也说不上来;最后,我问他有没有看见附近有断壁残垣,卷边的大瓦和雕刻的石头,他老实承认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东西。另一方面,他却表现出对马很有研究。他批评了我的马,这不是太难的事;然后他对我讲述他那匹马的世系,这匹马来自一个著名的科尔多瓦养马场。这的确是一匹名种马,据它的主人说,它非常坚强耐劳,有一次不是飞奔就是疾走,一天足足跑了120公里。陌生汉子正滔一滔一不一绝说得起劲时,突然停住了,仿佛吃惊于自己讲话太多,对自己有点不满意——“这是因为我急于要赶到科尔多瓦去,”他显得有点尴尬地继续说,“我有一件案子要向法官们申诉……”一边说,他一边望着我的向导安东尼奥,向导马上垂下眼皮。
这地方既一陰一凉,又有泉水,使我心旷神怡,不由得想起了我的蒙蒂利亚的朋友们曾经把几段美味的火腿放在我的向导的褡裢里。我叫向导把火腿拿出来,同时也邀请这位陌生客人参加我的临时便餐。如果说他很久没有一抽一过烟,那么他吃东西的样子更使我认为他至少在48小时内没有吃过东西。他简直在狼吞虎咽。我想,这个可怜虫遇见了我,真是上天保佑。我的向导却吃得很少,喝得更少,一声也不哼。虽然我在旅行开始的时候,发现他是一个无人比得上的一爱一说话的人。有了客人在场似乎使他局促不安,某种互不信任的感觉使他们两者之间分隔开来,我却猜不出确实的原因。
最后的几片面包和火腿已经吃光了;我们各自又一抽一了一支雪茄;我命令向导安置好马具,正要向新朋友告别的时候,他却问我今晚打算在哪里过夜。
向导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还 没来得及注意到,已经回答他说我准备在奎尔沃客店①住宿——
①这里的客店,西班牙语是Venta,指孤零零的客店,如果在大路边上,还 是个热闹处所;如果在偏僻小路边,那就是抢劫或杀人的危险处所。
“像你这样的人物,先生,那可是糟透了的地方……我也想去,如果你准许我奉陪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
“非常愿意,”我边说边骑上了马。
向导为我托着马镫,又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耸了耸肩膀作为回答,似乎在安慰他说我十分放心,于是我们就出发了。
安东尼奥那些神秘的眼色,他的不安,陌生汉子偶然流露出的几句话,尤其是他一口气骑马走了120公里,和他对这件事所作的不太合理的解释,早已在我的心目中形成我对我这位旅伴的看法。我毫不怀疑同我打一交一道的人是一个走私贩子,或是一个强盗;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相当熟悉西班牙人的一性一格,对一个同我一起吃过东西和一抽一过烟的人,我可以尽管放心不必害怕。有他在一起倒还 可以保证路上不会遇见别的坏人。何况我很高兴认识一下强盗到底是怎样的人,因为强盗不是天天可以碰到的。同一个危险人物在一起这件事本身就很迷人,如果发觉这个危险人物既一温一和又驯良的时候,那就更叫人高兴啦。
我很想慢慢引导这个陌生汉子向我说些真心话,尽管我的向导不停地对我使眼色,我还 是把话题引到一些一江一湖大盗身上。当然啦,我是恭恭敬敬地谈论他们的。那时候,在安达卢西亚有一个著名的大盗,名叫何塞-玛丽亚,他的事迹挂有人人的嘴上。我就想:“我会不会是跟何塞-玛丽亚在一起走路呢?……”于是我讲起这位英雄的故事,当然全是赞美他的,我对他的勇敢和慷慨表示极度的崇拜。
“何塞-玛丽亚只是一个小丑罢了,”陌生汉子冷冷地说。
我暗暗地想:“他是在对自己说句公道话呢,还 是他过分谦虚?”因为我越是端详这位伙伴,就越觉得他符合何塞-玛丽亚的特征,我在安达卢西亚的许多城门的捉拿告示上看到过这些特征——“一点不错,一定是他……金黄头发,蓝眼睛,大嘴巴,整齐洁白的牙齿,纤细的手;质地优良的衬衫,有银钮子的天鹅绒上衣,白皮腿套,一匹栗色的马……毫无疑问!不过,他既然埋名隐姓,我还 是尊重他的秘密吧。”
我们到了客店。那客店就像他所描写的一样,是我所到过的最糟的地方。一间大屋子既作厨房,又作饭厅和卧室。屋子中间一块扁平的石板上生着火,烟就从屋顶中间开着的一个窟窿透出去,或者毋宁说烟已经停在那里,在离地几尺的地方形成一股云雾。沿着墙边的地上,铺着五六张旧驴皮,算是旅客的一床一。离这房间——或者不如说离我刚才描写过的唯一的屋子——约20步远的地方,有一个敞棚,就算是马厩。
在这个可一爱一的寄居所里,只住着一个老太婆和一个10至12岁的小姑一娘一,再也没有别的人,至少在目前是如此;这两个人都黑得像煤一样,衣服破烂不堪——“这就是古代门达-巴蒂加的居民所遗留下来的子孙!”我心想,“阿,恺撒啊!啊,萨克斯蒂斯-庞贝啊!如果你们回到这世界上来,你们会多么惊讶啊!”
老太婆看见了我的旅伴,就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异的喊声——“啊!唐何塞老爷!”她喊道。
唐何塞眉头一皱,威严地扬了扬手,老太婆立即闭上了嘴。我转过身来对我的向导偷偷地递了一个暗号,使他明白:我今晚同宿的伙伴的身世,不必再麻烦他告诉我了。晚餐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在一张一尺多高的小桌子上,先是一盆红烧老公鸡块烩饭,里边放了许多辣椒;然后是一盆油辣椒;最后是一盆“加斯帕乔”——一种用辣椒做的沙拉①。这3盆都有辣椒的菜迫使我们不停地求助于装着蒙蒂利亚酒的皮囊,这种酒味道非常可口。吃完了饭,我看见墙上挂着一只曼陀铃——在西班牙到处都有曼陀铃——,我就问伺候我们的小姑一娘一会不会弹——
①加斯帕乔实际上是一种冷汤,里面有洋葱、大蒜、黄瓜、蕃茄、辣椒、油和面包片。
“我不会,”她回答,“可是唐何塞弹得非常好!”
“那么,”我对唐何塞说,“能不能请君为我歌一曲,我非常一爱一听你们的民族音乐。”
“我不能拒绝像您这样一位正人君子,您给了我这么名贵的雪茄一抽一,”唐何塞十分高兴地嚷起来。他叫小姑一娘一把琴递给他,开始自弹自唱起来。他的嗓音是粗糙的,可是非常悦耳,曲调有点忧郁也有点古怪,歌词我却一句也不懂。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我对他说,“您唱的不是一支西班牙曲子,倒有点像我在特权省份①听到过的‘索尔西科’②,歌词大概是巴斯克语。”
“您说对了,”唐何塞带着一陰一沉的神气回答。他把曼陀铃放在地上,抱着胳膊,开始凝视快要熄灭的火堆,脸上带着古怪的悲哀表情。放在小桌子上的一盏灯照亮了他那张高贵而又凶悍的脸,使我想起了弥尔顿诗中的撒旦③。也许我的旅伴像撒旦一样,在怀念他失去的乐园,在思索他失足而过的流亡生活。我很想使我们的谈话重新活跃起来,可是他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已经深深地陷入他的悲哀的沉思中。老太婆用一根绳子挂着一张破被单,遮住屋子的一个角落,她就在那里面躺下睡觉。小姑一娘一也跟着她走进那个专为妇女准备的角落。于是我的向导站起来,叫我跟他到马厩去;唐何塞听见这句话就惊跳起来,用粗一暴的声调问他要到哪里去——
①特权省份,指享有特殊权利的省份,就是阿拉瓦省,比斯开省,古普斯夸省和纳瓦拉省的一部分。所使用的语言是巴斯克语——原注。
②索尔西科,是巴斯克民族舞蹈,一般伴有音乐及合唱。
③弥尔顿(1608-1674),英国诗人,所著长诗《失乐园》描写撒旦因反对上帝被贬落人间,但仍念念不忘有朝一日要战胜上帝。
“到马厩去,”向导回答。
“去干吗?马有的是吃的。睡在这吧,先生不会怪罪你的。”
“我怕先生的马病了,我想请先生去看一看,也许先生知道应该怎样办。”
很明显,安东尼奥想单独同我谈话;可是我不愿意引起唐何塞的怀疑,根据当时的局面,我认为最好是对他表示绝对的信任。因此我回答安东尼奥说我对马一窍不通,并说我很想睡觉。唐何塞于是跟着安东尼奥到马厩里去,不大会儿他就一个人回来了。他对我说马没有什么,不过我的向导把牲口看成宝贝,拿上衣替它摩一擦,使它出汗;他就打算整夜干这桩安闲的工作了。这时候,我躺在驴皮毯子上,拿斗篷严严地裹一着身一体,生怕碰着毯子。唐何塞请我原谅他斗胆同我在一个地方睡觉,然后就躺在门口;在躺下来以前,没有忘记把短统槍装上火药,把它放在他用来作枕头的褡裢底下。
我们互相道了晚安以后5分钟,彼此都呼一呼地入睡了。
我想我一定是相当疲倦,否则我便不会在这样的房子里睡着;可是,过了一个钟头,一种奇一痒难熬的感觉把我从睡梦中弄醒。我一弄明白奇一痒的一性一质以后,就站起身来,心想后半夜在露天度过,比在这个难以寄居的屋子里更好。我蹑着脚尖走到门口,从唐何塞身上跨过去。他睡得正香,我的动作又那么轻,以致我走出了屋子他还 没有醒过来。靠近门口有一条阔长板凳;我躺下去,尽量舒适地安顿下来,以便度过这后半夜。我刚要第二次阖上眼睛,忽然觉得似乎有一个人和一匹马的影子声息全无地在我面前走过。我坐了起来,认出了是安东尼奥。他在这种时刻走出马厩,使我非常惊异。
我站了起来,向他走过去。他立刻看见了我,停了下来。
“他在哪儿?”安东尼奥低声问我。
“在客店,他睡着了。他不怕臭虫。您干吗把马牵出来?”
这时我发觉安东尼奥在马蹄上仔细地裹一着旧毯子的碎布片,以免走出马厩时弄出声音。
“老大爷,请您说话低声一点!”安东尼奥对我说,“您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是何塞-纳瓦罗,安达卢西亚最著名的大盗。我整整一天给了您许多暗示,您总装着没有瞧见。”
“大盗不大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回答,“他没有偷过我们的东西,我敢打赌,他根本没有这个念头。”
“那好吧;可是谁告发他,谁就可以得到200迪加①。离这里6公里有一个槍骑兵营地,天亮以前我就可以带几条壮健的大汉来。我本来想把他的马牵走,可是那畜生凶得很,除了纳瓦罗谁也近不得它。”——
①迪加,金币或银币,金币每个值10至12法郎,银币价值减半。
“您见鬼了!”我对他说。“这个可怜的家伙什么事得罪了您,您要去告发他?何况,您敢肯定他就是您所说的那个大盗吗?”
“完全可以肯定;刚才他还 跟着我到马厩里对我说:‘你好像认识我,如果你告诉那位善良的先生我是谁,我就把你的脑袋打开花。’先生,您留在这儿,留在他身边,不用害怕。
只要他知道您在这儿,他就不会起疑心。”
我们边走边说,已经离开客店相当远,不怕别人听见马蹄声了。安东尼奥转眼间就把裹一住马脚的碎布片拉掉,准备上马;我又是恳求,又是威吓,想把他留住。
“我是一个穷光蛋,先生,”他对我说;“有200迪加,机不可失,尤其是又可以为国家除去一害。不过您得当心,如果纳瓦罗醒过来,他一定会跳起来抓他的短统槍的,那时您就得当心!我吗,我已经走得太远,不能不干了;您尽量自己设法对付吧。”
这个坏蛋跨上了马,把马一夹,不久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我对向导的行为非常气愤,也感到有些不安。考虑了片刻以后,我决定回到客店。唐何塞还 在熟睡,毫无疑问,经过几天的冒险生涯,他又疲劳又渴睡,现在正是补偿一下的时候。我不得不猛力地将他推醒。我永远忘不了他醒过来时那副凶狠的眼光和抓槍的动作;为了防备不测,我早已把他的槍移到离他的睡处相当远的地方。
“先生,”我对他说,“请您原谅我吵醒了您;可是我有一个傻问题要问您:您乐意看到半打槍骑兵到这儿来么?”
他跳起来,用骇人的声音问:
“这是谁告诉您的?”
“只要这个警告有用,管它是从哪里来的。”
“您的向导出卖了我,这笔帐我一定要同他算的。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在马厩里,我想……可是有人对我说……”
“谁对您说的?……也许是那个老太婆……”
“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闲话少说,回答我,是或者不是,您愿意不愿意在这里等候那些兵士?如果不,那就请您不要一浪一费时间;否则的话,那就晚安吧,请原谅我打断了您的睡眠。”
“啊!您的向导!您的向导!我一开头就不相信他……可是……我会跟他算帐的!……再见吧,先生。您帮助了我,上帝会报答您的。我并不像您想的那么坏……是的,在我身上有些东西是值得一个绅士同情的……再见吧,先生……我只有一个遗憾,就是我无法亲自报答您。”
“您要报答我就请您答应我一件事吧,唐何塞,就是永远不要怀疑任何人,永远不要想报复。拿着,这些雪茄是给您路上一抽一的。一路平安!”
我把手伸给他。他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没有作声;他拿了他的短统槍和他的褡裢,对老太婆说了几句话,所用的方言是我所听不懂的,然后,飞向马厩。几分钟之后,我就听见他在田野里奔驰了。
至于我,我又躺在我的板凳上,可是我再也不能入睡。我心里思忖,我到底有没有理由从绞刑架上把一个强盗或者杀人犯救下来呢?我这样做仅仅是为了我曾经同他一起吃过火腿和巴伦西亚式米饭罢了。我是否出卖了那位站在法律一边的向导呢?我会不会使他遇上受罪犯打击报复的危险呢?但是,待客的义务又怎么讲呢?……我想这是野蛮人的偏见;今后我对这个强盗所犯的一切罪恶都得负责……可是良心凭着本能来拒绝一切推理,这也是偏见吗?也许,在我当时所处的艰难局面中,我不能毫无后悔地脱身吧。
我正在左思右想,对自己的行为,是否合乎道德还 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我只见6个槍骑兵同安东尼奥一起出现,安东尼奥非常小心地躲在后面。我迎上前去,告诉他们强盗在两个钟头以前已经逃走。队长盘问那个老太婆,老太婆回答说她认识纳瓦罗,可是因为她一个人住在这里,所以她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去告发他。她还 补充说了一句,说他每到她这儿来,总是一习一惯在半夜里动身的。至于我,我得走几里地到一个治安法官那里呈验我的护照,还 得签署一份陈述书,才能继续从事我的考古调查工作。安东尼奥有点恨我,因为他怀疑是我妨碍了他赚到200迪加的。不过,我们在科尔多瓦还 是像好朋友那样地分了手;我给了他一笔很可观的报酬,在我的经济条件许可的情况下,我尽量多给了他一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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