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一景:城墙上
{此时正是深夜, 一片漆黑中, 佛郎西斯哥在城墙上站岗, 而柏纳多来接他的班}
柏:是谁在那儿?
{接班人先问此话}
佛:不, 你回答我! 站住, 请亮相!
{站岗者警觉的反问}
柏:吾王万岁!
{这是口令}
佛:柏纳多?
柏:正是。
佛:您很准时到。
柏:此时已是午夜, 去睡吧, 佛兄。
佛:谢谢您来接我的班。 今夜酷寒, 我胸中不适。
柏:一切都还安静吧?
佛:连一支耗子都没闹。
柏:那很好。 晚安。
佛:我好像听到他们来了。
止步! 是谁?
赫:是此地之友...
马:也是丹麦王之忠心部属。
佛:晚安吧。
马:哦, 再见, 忠实的士兵。 是谁代替了你?
佛:柏纳多接了我的岗。 晚安。
马:你好, 柏纳多。
柏:喂, 赫瑞修在吗?
赫:他的一部份在(注1)。
柏:欢迎, 赫瑞修; 欢迎, 善良的马赛洛。
赫:那物有无再出现?
柏:我没见到。
马:赫兄说那个东西只不过是个幻觉,
虽然我们曾见过它两次, 但它仍是不足为信的。
因此我邀请了他今晚来和我们一起守望,
等此物出现时让他一睹为信, 并与其问话。
赫:哼哼, 它不会出现的。{一付不相信的样子}
柏:请坐会儿,
让咱们再告诉您那顽固不信之双耳,
我们这两夜所见之事。
赫:好, 那就让咱们坐下来,
听柏纳多叙述此事罢。
柏:昨夜,
正当北极星西边的那颗星
{手指著天上的一颗星}
在同一位置照明了此夜空时,
马赛洛与我--
那时, 时钟才刚响一声...
马:嘘, 停止。 看! 它又出现了!
柏:就像先王的模样。
马:您有学问, 赫瑞修, 您去向它问话(注2)!
柏:您说它像不像已逝的国王, 看清楚它, 赫瑞修!
赫:真像! 它令我战栗与惊愕。
柏:它要您和它说话。
马:问它事情呀, 赫瑞修!
赫: {对鬼魂}
猖獗於此夜此时者, 是何物?
为何假冒已葬陛下之英姿, 披先王之战袍出没於此?
我倚天之名命你回答!
马:您触犯了它。
柏:看, 它溜走了!
赫:留下! 说话呀, 说话, 我命令你!
马:它走了, 不肯说话。
柏:怎样, 赫兄, 您脸色苍白的猛在发抖,
您仍觉得这只是个幻觉吗?
赫:有老天爷为证, 要不是我亲自目睹,
那我还不肯相信它呢!
马:您不觉得它很像我们的先王吗?
赫:就像你像你自己一般:
他身披之盔甲,
就是昔日他奋战那野心勃勃的挪威王时所穿的。
他脸上蹙眉怒目之表情,
就和他当年在冰原上大破波兰雪车军时一样。
这可真怪了。
马:它就两次这般的, 在此夜深人静时全副武装的出现於我们的守望中.
赫:我真不知该如何去想。
不过, 据我看来,
这可能是我国将有突变之凶兆。
马:好, 那么, 请坐下和我说, 您若知道的话,
为何我国国民们要这般的夜夜警惕望,
为何我国要每日铸造铜炮, 并与外广购军备?
为何造船商均被迫毫无休假的终日工作?
有何外在之患,
须要我国如此的夙夜辛劳苦干?
有谁能跟我解释这些?
赫:我可以; 至少相传是如此:
我们的先王
曾接受了那目空一切的挪威王福丁布拉氏所提出之一项单独挑战。
--这是吾邦众所周知的--
就在此战役中斩杀了福丁布拉氏。
事後, 依战前所立之合法条约,
福丁布拉阵亡就立即放弃其拥有之一块国土,
恰若反是吾王阵亡, 我国也将放弃同样的一块国土。
那知当今那乳臭未乾并刚猛好战的福丁布拉少氏,
在挪威境内到处招军买马, 啸聚了一群不法之徒,
此时正在摩拳擦掌, 志在光复其父所失之江山。
吾料这就是为何我国要如此的日夜警惕, 加倍生产之故。 柏:吾料也是。
这也解释了为何这酷似先王之幽灵
要全身披挂的显现於我们的守望中;
他到底是此事之轴心人物!
赫:真是不可思议。
昔日罗马帝国在凯撒被刺前夕,
坟冢均裂, 而弃尸多叽喳乱语於街头,
并有血红慧星出现於日, 月因全蚀而不明於夜。
此等种种不祥, 乃天地予吾国民
国难之先兆也!
且慢, 看, 它又来了!
这回我可要与它说话,
虽然它可能置我於死命。
止步! 幻象,
你若有声, 请发言!
你若有吉事我能办到, 并能使你安息,
请交代。
你若有方法使我国脱离苦难, 请告知。
或者你在生前曾埋藏了什么不名之财, 令你阴魂不散,
也请告知。 说话呀, 站住!
挡住它, 马赛洛!
{鬼魂开始消散}
马:要不要我用戟去刺它?
赫:要, 要是它不肯留下的话!
柏:它在这儿!
{指一方向}
赫:它在这儿!
{指另一方向}
马:它走了。
我们不该这般粗鲁的去冒犯这位酷似先王之幽灵。
它轻如空气, 捉摸不得。
适才的莽撞只徒表了我们的敌意。
柏:雄鸡啼前它才启口欲言。
赫:之後它就像罪人见到拘票般的落荒而逃。
传闻公鸡是黎明的前号,
它以响亮的歌喉, 唤醒了白昼之神,
并警告所有在水、火、土、及空中的游魂们
赶快回避。
吾今所见, 更证实了此传说。
马:那幽灵正在雄鸡啼时消散;
也传说在圣诞前夕, 雄鸡夜不停啼,
众鬼神均勿敢出游,
因此夜晚清明, 天无邪星,
精灵不闹, 女巫乏咒。
此诚光华圣洁之辰也!
赫:我也如此听说, 并也大致相信。
看, 黎明之神披著嫣红的衣裳, 已踏上了东边的山麓,
我们可以散夥了。
不过, 我认为, 我们应该把今夜所见之事
告诉小哈姆雷特。
我敢打赌, 这个鬼魂对我们虽是哑口无言, 但是对他会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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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注:
(1). 赫瑞修从黑暗中伸出一支手, 因此戏曰为『一部份。』
(2). 马赛洛与柏纳多均是军人, 唯赫瑞修读过书, 并是哈姆雷特的同学,
因此马赛洛认为只有赫瑞修有资格与鬼魂对话。
第二景:城堡中一厅
[号声响起。 丹麦王克劳地、皇后葛簇特、朝臣傅特曼、孔里尼、
波隆尼尔与其子雷尔提、及哈姆雷特等人入。]
王:朕念吾手足先王哈姆雷特崩逝不久,
其忆犹新。
今举国哀恸, 赤心剖见。
此乃吾等之本分矣!
但今理智应取代天性,
悲中亦勿忘本职。
故朕决意联亲前嫂, 为今皇后,
以共理天下。
恰似悲中尚有喜; 一目哀戚, 一目欢欣。
殡丧不乏乐, 婚宴亦参哀。
朕以为此悲喜两情宜多斟酌而适均之。
朕亦未忘众大臣不懈於内, 为此美事进尽雅言,
寡人感激固不在话下。
另一要事诸位已知:
福丁布拉少氏一向藐视吾邦,
今先王崩殂, 福氏以为本国混乱, 其志更长, 妄自尊大,
已屡次传书扰衅, 要求我国归还其失於先王之合法疆土。
不谈此厮也罢! 且来商讨吾等之要事, 也即今升朝之原由。
事现如此:
寡人已传书与挪威王, 即福丁布拉少氏之叔,
要求他止限其侄坐大, 因其侄之队伍与辎重全来自其庶民也。
怎奈他久病於榻, 元气全失, 对其侄之所为毫无知晓。
故寡人今特派傅特曼、孔里尼二员携此函赴挪威予其老王, 望其明察。
此函详细, 其馀之事, 傅、孔二人无权商洽。
望二人多多保重, 速早启程。 傅、孔:此如万务, 臣等将全力以赴。
王:朕无疑。 再会。
{对雷尔提} 再之, 雷尔提, 有何新事?
吾闻你有所求, 尚且告知;
有理之求, 朕决不会令你白费口舌的。
凡是你所要求的, 雷尔提, 有何事我不曾答允过你?
汝父与本王就如心首相关, 口手相连也!
你有何求, 雷尔提?
雷:陛下, 但愿您准许我归返法国。
臣乃有意并奉职由法归国参加陛下之加冕大典。
此事既全, 吾心又向法。
此尚恳求陛下谅解。
王:汝父波隆尼尔怎么说? 你有得其允许否?
波:有的, 主公, 经他不断的苦苦哀求後, 臣终於勉强的答应了他。
我也希望您能同样的答允他。
王:请把握住时光, 它是属於你的; 你可随意行之。
{雷尔提行礼退下。 国王转向还在沉思中的哈姆雷特。}
哈: 虽是血亲, 但非同类(注1)。
王:你为何还是在乌云笼罩下?
哈:非也, 我主, 我已获得太多太阳了(注2)。
后:我的乖儿, 快把那乌云甩开。
你应以友善的眼光去望你的君主,
别再以那丧之双目老在尘土中找寻你的父亲。
你应知道, 那所有有生之物都有必死之期;
由有生传至永,
此乃世之常情。
哈:是的, 此乃常情。
后:既知如此, 你为何挂有那一付耿耿於怀的模样?
哈:「模样」, 母后? 不, 那因我是如此, 我不懂您所谓之「模样」。
我如墨之披肩, 娘呀,
或黝黑之孝服,
或频频之悲叹,
或成渠之眼泪,
或沮丧之神情,
或任何类似之形态、 哀恸之表情,
人人可伪装的。
我内心之有, 早远超越於表达。
那些只不过是悲哀之瓶花, 衣裳而以。
王:你如此的凭吊汝父, 孝道尽之,
实可赞可佳也。
但你也应知, 汝父也曾失其父,
其父更失其父。 为子者为尽孝道,
是应凭吊一时。 但无止境的哀恸, 实非男子之情,
而乃不虔敬於天之顽为, 意志软弱之倾向,
也是无耐心, 无知识之表行也!
既知天意已是无法逃避, 那你就应领为常情, 何必永挂於心?
哼, 这是违天道, 违亡者, 违自然, 违理智之作风。
此四者由古迄今, 从第一为父到今方死者,
都告诉了我们: 「为父者将死, 此乃必然。」
所以, 我祈求你埋葬了你这盲目的忧郁, 视吾为汝父,
也让世人知道你是此王位的下任继承人,
而且朕对你之爱也决不欠於一位父亲对其亲子之爱也!
至於你欲回卫登堡(注3)求学之念, 寡人是非常的反对。
我希望你能留於此地, 让寡人来关怀照顾你,
使你成为寡人的一位要臣、爱侄、与孩儿。
后:别让你母亲的愿望成空, 哈姆雷特,
我祈求你留在我们的身旁, 别回卫登堡去。 哈:我将尽力的去听从您, 娘。
王:好, 答的好!
你在丹麦时请随意。 夫人, 你来。
哈姆雷特这温驯及由衷之答覆令吾大悦。
今饮酒庆贺前朕可要放巨炮告知青云;
霹雳通霄, 与天同庆! 来, 我们走。
哈:唉, 只望血肉之躯能瞬化为甘露, 天条亦无禁戒人类自戕;
上帝呀, 上帝,
人间万物我观之已是乏味, 枯燥, 平淡, 也令我心恢意懒。
罢了, 罢了。 就像无人管顾的花园被丛草吞没,
此事就如此的发生。
才去世两月, 不, 未及两月,
这么一个完美的君主...
与其相形之下, 就如太阳神比色魔{点头指向叔父方向}...
先父对吾母真是怜爱的无微不致, 甚至不肯让强风吹抚於她的脸颊。
天哪! 难道我不记得吗? 她也曾依偎在他身旁,
彷佛有著无限的爱欲。 可是, 一月之内...
唉, 不去想它了... 软弱者, 你的名字就是『女人!』
短短一月, 她跟随先父灵柩时所穿之鞋尚新呢!
当时她哭成了个泪人, 就像耐有比 (注4)。
为何现在她会变得如此呢? 连她!
老天呀, 连一支不知羞耻的禽兽都会哀悼得更久。
但她一月之内就下嫁於我叔,
也不等那哭红眼框内之虚假眼泪乾涸。
就像我比赫酋力士一般(注5)。
唉, 太快了, 如此敏捷的跃入乱伦褥中(注6)。
这是不对, 也将无善果的。
我心将碎, 因我不能多言。
赫:殿下请安。
赫:是的, 我仍是殿下的忠仆。
哈:先生, 朋友, 我情愿与你交换这个头衔。
有何事使你从卫登堡来此, 赫瑞修?
{见到赫之同伴们}--马赛洛?
马:{敬礼} 殿下。
哈: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晚安, 先生。
{对赫瑞修} 是何事使你从卫登堡来此?
赫:是我逃学之性痞, 殿下。
哈:我可不许你的敌人这般的说你,
所以, 我也不希望听到你这般的说此刺耳之言。
我知道你不是个逃学者。
不过, 你在艾辛诺尔是有何贵干?
我们可要在你离去之前痛饮一番。
赫:殿下, 我是来参加令尊丧礼的。
哈:别开玩笑了, 同学呀,
我想你是来参加我母亲婚礼的。
赫:真的, 它来得也真快。
哈:快, 快. 赫瑞修, 葬礼的冷肉剩馐
也被搬上喜宴桌了。
我宁可在天堂碰到我的至敌,
赫:{慌张的} 在那里, 殿下?
哈:在我神智的眼中, 赫瑞修。
赫:我也见过他一次, 他是个善好的国王。
哈:他是个完美的人,
哈:见到? 谁?
赫:请别慌,
有两位先生在此做证,
且让我慢慢向您细述这一奇事。
哈:老天! 让我听!
赫:连接两夜, 这些先生们--马赛洛与柏纳多--
在他们守望之夜深人静时,
庄严的漫步於他们之前, 就近在咫尺。
目瞪口呆的不知如何是好。
当他们秘密的告诉了我此事後, 我就决定在第三夜和他们一起守望.
在那里, 就在他们所说之时辰, 也正如他们所描述之先王形像,
那幽灵就出现了, 证实了他们所说之每一句话。
我认得您父亲, 就像我认得我这双手掌。 {展开双手}
哈:这是在哪里?
马:殿下, 就在城墙的望台上。
哈:你有无与它说话?
赫:有的, 殿下,
但是它不肯回答我。
有一次我以为它举首欲言,
但是当时公鸡正啼,
而它马上就消失无踪。
哈:这可真怪了。
而我们有责任把它告诉给您。
哈:当然的, 先生们. 不过, 此事令我困扰。
哈:由首至足? 全人:殿下, 由首至足。
赫:是的, 殿下, 他头盔的护面罩是敞开著的。
哈:那他的脸色是怎样, 是怒目吗?
赫:他的神情是哀伤甚於怒目。
哈:苍白还是血红?
赫:嗯, 很苍白。
哈:他不停的注视著你吗?
赫:不停的。
哈:只希望当时我也在场。
赫:您会惊讶的。
哈:一定会。
它有无久待?
赫:差不多百数之久。 马、柏:更久, 更久。
赫:我见到它时没那么久。
哈:他的胡须是否斑白?
赫:就像他生前时我所见到一般, 黑中参灰。
哈:今夜我也要去守望, 也许它会再度出现。
赫:我相信它会的。
哈:假如它以先父之遗容显现,
即使地狱将崩裂而命我住口,
我也一定要与它说话。
我祈求你们继续的保密此事及今夜所将发生之事,
咱们可心照不宣。 此恩我定将回报。
好罢, 咱们今晚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在城墙上再会。 全人:我们将效忠於您。
哈:我也将回报你们的爱心。 再见。
我先父之灵, 披挂著武装! 此非善事。
我怀疑其中尚有蹊跷; 只望今夜速来,
直到那时, 我应有耐心。 倘若有任何阴恶之事,
无论它被掩埋多深, 它终会被揭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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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注:
(1). 在此, 哈姆雷特强调国王虽是血亲, 但实是个截然不同的异类。
(2). 英文『太阳』与『儿子』同音, 在此带讽刺意。
(3). 卫登堡大学, 西元 1502 年成立, 在此与剧中年代不符合。
(4). 耐有比: 希腊神话中之女, 因失其子女而不停的哭泣,
後转变成石, 可是泪水还是不停的由其中涌出。
(5). 赫酋力士: 希腊神话中之英雄, 有无敌之神力。
(6). 按中古之教规, 夫妻结合, 成为一体;
故兄死後弟若娶嫂, 相当於乱伦。
第三景:
波隆尼尔屋内
雷:我的行李已在船上了, 再见。
风顺可行船时,
别忘了写信给我。
欧:你会怀疑这个吗?
雷:至於哈姆雷特对你之兴趣,
那只是年青人之暂时热度.
如情窦之初开,
充满活力, 但非永恒; 甜蜜而不持久,
仅将空留一阵飘香, 决不多矣!
欧:仅是如此而已?
雷:仅是如此而已。
因人之成长, 非仅驱体之强大,
而须连与意志及灵魂之茁壮也。
也许他现在是真心的爱你, 也许他也的确是个君子,
但你须顾虑到, 因他之身世与地位, 他的意志是非属他有。
他无常人之自由, 因为他的决择关键於国家,
所以事事都有其後顾及著想。 那时即使他对你说他爱你,
你也只可斟酌的去相信他,
因为也许那只不过是奉合民意之良策而已呢!
因此你要谨慎, 别因他的
情歌或苦苦哀求而爱上他, 或轻意失身。
我劝你远离情欲的引诱而洁身自爱;
贞女不露其娇於月,
节操难敌毁谤口碑。
春之蓓蕾常伤於蠖而不花,
青春少年更易受诱惑而腐堕。
你应惧怕这些, 因唯有惧怕才能使你安全。
年轻人都是血气方刚的。
欧:我当记此训诲於心。
不过, 哥哥,
我也希望你勿像某些教士,
指点我至天堂之坎苛荆棘路,
而自己却走上花天酒地, 行为不检之缤纷大道。
全然忘记自己的谆谆教诲.
雷:这些, 你勿需害怕。
我耽待过久了, 现在父亲已至。
双重的告别是双倍的美好,
我可再度与父亲道别。
波:你还在此, 雷尔提? 上船, 赶快上船去, 你该羞耻!
风已吹满帆了, 船在等著你呢。
你已得到我的祝福,{亲吻雷尔提面颊}
还有, 我要你把这些箴言记於心头:
内心之事宜缄口,
仓促之念莫妄行,
为人友善忌轻浮,
患难之友可深交,
酒肉之情应远离。
避免与人争执, 但一旦有之, 令其惧汝。
凡事需多听但少言,
聆听他人之意见, 但保留自己之判断。
穿著你所能负担得起之最佳衣裳,
质料应高贵, 但切忌俗丽,
因衣冠常代表其人;
吾闻法国之贵族对此尤是讲究。
勿告贷於友也勿贷之於友,
因後者常致财友均失。
而前者乃豁费之首也。
最重要者: 万勿自欺,
如此, 就像夜之将随日, 你也不会欺将於他人。
再会, 盼吾之祝祷能使你履行以上。
雷:我谦卑的由衷向您告别, 父亲。
波:时间不容多言; 你的侍从已在久等。
雷:再见, 欧菲利亚, 请记著我对你所说的。
欧:已牢锁於我的心坎,
而仅有你才有其钥匙。
雷:再会。
波: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波:那也真巧。
我也听说他最近常在你身上花费时间,
并且你也公然的与他为友。
若是如此, 那我该告诉你, 就如有人忠告我一般:
也许你不完全了解此事对你本身或吾女名誉上之牵涉。
你们之间究竟是如何? 请从实道来。
欧:他最近常表示他对我之倾爱, 父亲。
波:倾爱? 哈! 你讲起话来简直像个未成熟的小女孩,
完全不懂得此事之严重性。
那你信不信他对你的这些所谓「爱示」呢?
欧:我不知应如何去想, 父亲。
波:好, 让我告诉你: 你就好似个天真的婴儿,
把他给你的这些爱情伪币当作真钱。
你须提高你的身价,
要不然, 你会使我--套句俗语--成个傻瓜(注1)!
欧:{惊讶}但是, 父亲呀, 他是有诚意的在追求我。
波:你所谓之诚意, 算了罢, 算了。
欧:他也曾郑重的对天发誓过。
波:呸, 这些只不过是捕捉笨鸟之陷阱也!
我也晓得人到情欲冲动时, 嘴巴里讲的尽是些甜言蜜语。
这些火焰, 女儿呀, 只亮不热,
而瞬将熄灭--甚至正当他在许诺於你之时。
你千万别把它当为爱情之真火。
从今天开始, 你应与他疏远, 切勿一呼即至。
也无你所有之牵挂。
简而说之, 欧菲利亚, 别相信他对你之承诺,
因为它们缺乏真实之色彩, 而只是些虚情假意, 不正当之邪求也。
这是我最後一次明白的告诉你:
这是我的命令, 你得做到。
走吧!
欧:我将听从您的旨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译者注:
(1). 『成个傻瓜』: 当时之俗语, 成为私生子之祖父之意。
第四景:城墙一平台上
哈:寒风刺骨, 好冷!
赫:它咬得也真紧。
哈:现在是几点了?
赫:还不到十二点。
马:不对, 钟已经响过了。
赫:真的? 我没听到。
已近灵魂出游之时辰了。
这是何事, 殿下?
哈:国王正在饮酒做乐, 歌舞狂欢。
当他把大盅的葡萄酒灌入喉咙时,
鼓号就齐鸣, 与他助兴。
赫:这是习俗吗?
哈:是的, 这是。
不过, 依我看来, 虽然我也身为本地人,
这个习俗还是不去遵守较好,
即使我们也有我们的辉煌成就, 这些名号的确会令我们面上无光。
有些人也常得到同类的遭遇。
他们因天然之不幸, 例如被遗传得某些缺陷--这些不能怪他们,
无论他们的内心是多么的崇高纯洁,
他们的名誉将永被此一瑕疵败坏。
一小块污点能抹杀一人之所有优点。
赫:看! 殿下, 它来了!
哈:老天保佑我们!
{对鬼魂}
无论你是良魂或恶鬼,
你所带来的是天堂之香馨或地狱之烈焰,
你的存意是恶毒或慈善,
你的形相令我要问你:
啊, 回答我, 别让我爆裂於无知。
告诉我, 为何您那经过圣礼安葬之灵骨要破坟而出,
为何那沉重的大理石棺要敞其盖而把您抛开,
为何已死之尸须全付武装的返世, 出没於月光下, 令夜晚恐怖,
也令活者困扰, 无从思考其义?
赫:它招手叫您过去. 好像想单独的与您谈话。
马:看, 它有礼貌的招呼您过去, 想带您去远方。
不过, 您别跟它去。
赫:别去, 千万别去!
哈:它既无言, 那我只好跟它去。
赫:不要去, 殿下!
哈:有何可惧?
我早已把我的生命视得轻於鸿毛;
至於我的灵魂, 它亦是个永恒之物, 它又能把它怎样?
它又对我招手了。 我过去了。
赫:倘若它把您勾引至那汪洋大海或岸旁之峭壁边缘时,
再显露其恐怖原形, 令您丧失理智或发狂, 那怎么办?
殿下, 请再三思!
就是平常从悬崖高处鸟瞰那滂渤大海, 都会令人神志昏然, 心萌异念,
何况是现在? 哈:它又招手了。
{对鬼魂} 走呀, 我跟你去。
马:殿下, 您别去!
哈:甩开你们的手!
赫:听我们的, 您别去!
哈:{争脱阻挡} 我的心灵在哭号,
我的混身血管已充满了乃门狮子之勇气(注1)。
它又唤我去了。 让我去, 先生们。
我发誓, 谁若阻挡我, 我就使他也变成鬼!
走开! 我说。 {豁然拔出长剑}
{对鬼魂} 走呀, 我跟你去。
赫:他疯了。
赫:我们追随他, 看有何事会发生。
马:丹麦将有恶事发生。
赫:上帝自有安排。
马:不行 , 我们跟过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译者注:
(1). 乃门狮: 希腊神话中被赫酋力士所杀之猛兽。
第五景: 城墙上
哈:你要带我去何处? 回答我, 我不再走了。
鬼:你听我言。
哈:好的。
鬼:天快亮了,
那时我又要回到那被硫磺烈火烧灼的地方。
哈:唉, 可怜的鬼魂。
鬼:你别可怜我, 但请注意聆听我将揭发的这些事。
哈:请说, 我一定会听。
鬼:听了之後, 你会不会去复仇?
哈:什么?
鬼:吾乃汝父之灵。
此时因被判而漫游徘回於夜, 烈火煎熬於日,
直至我生前之孽障被洗清燃尽後方止。
苦我有口难言, 无法说出我此时的牢狱之灾,
否则, 我有一故事可相告,
它会令你心灵痛楚、血浆凝固、双目暴凸、卷发成直、与毛骨悚然。
可惜此後世之天机, 勿可泄露於血肉之耳也!
听之, 听之呀, 听之, 倘若你曾爱汝父的话。
哈:啊, 上帝!
鬼:为其狠毒及反极伦理之谋杀复仇!
哈:谋杀!
鬼:谋杀通常都是狠毒的,
但这是个最狠毒, 最奇异, 最反伦理之谋杀。
哈:赶快告诉我, 我将在一念之瞬飞奔去与您复仇。
鬼:说得好!
倘若你听到此事後还不痛心疾首的话,
那你就比生於忘魂河畔之芦苇还更软弱。
哈姆雷特, 请听:
相传我是在花园内午睡时,
被毒蛇螫咬, 而全丹麦之耳目也是如此的被蒙骗。
但是, 你要知到, 咬死汝父的毒蛇, 此刻正戴著他的皇冠!
哈:呵, 如我所料, 我的叔父!
鬼:是的, 就是那个乱伦奸淫之畜牲。
他利用了狡滑之妖术, 叛逆之心智, 与善诱之技俩,
勾引了我那表面淑贞之皇后, 使她蛊惑於其无耻之兽欲。
唉, 哈姆雷特, 这是一宗多么可悲的堕坠,
由我庄严崇高及专情不移的爱, 就如当年成婚时我许予她之承诺,
正是:
贞女将不惑於淫欲, 虽淫欲能扮为天使;
荡妇常猥亵於圣榻, 虽此妇与圣洁连理。
且慢, 我可嗅到清晨的气息,
所以让我速言:
有天我照习惯在花园内午睡时,
汝叔父就趁我不备, 把一瓶可憎的剧毒倾注於我耳内。
这令人痹之毒液一见人血,
就快如水银般的立刻流入全体各脉。
经过一阵翻腾, 它就令原来稀薄健康之鲜血凝固成膏,
就像强酸滴入牛乳一般。
这毒液在我身上之功效也是如此。
它令我全身本来光滑之皮肤顿时溃烂,
并盖满了树皮似之心厚痂,
彷佛患了疯症。
使我无机会在临终前悔过生前之罪孽, 或接受圣礼之祝福,
而毫无准备的带罪赴阴曹受审。 啊, 可怕呀, 可怕, 真可怕! (注1)
你若有天良, 请勿默默忍耐,
别让丹麦皇室之寝床成为可恨的淫欲、乱伦之卧榻。
但无论你是怎样的去进行此事, 别让你的脑子萌起报复於你母之念。
把她留给天堂裁判, 让她受自己良心的谴责及刺戳。
现在我须匆匆的与你告别。 萤虫之光已黯淡, 黎明已近。
再会, 再会, 再会, 请记著我。
哈:呵, 天地之神明呀! 还有呢?
难道也要呼唤於地狱之恶鬼吗?
唉, {掩住胸膛} 我心勿碎, 我肌勿老,
让我稳稳的站住。
记著你? 会的, 可怜的鬼魂, 只要我这痴傻的头颅尚能有记忆。
记著你? 会的, 我将把我记忆中所有之琐碎杂事、书中之智慧、
及少年学所得之经验统统一笔扫清。
唯您之指示将存留於我的脑袋, 决不与其他事情混杂。
会的, 我向天发誓。
啊, 最恶毒的妇人!
啊, 恶棍, 恶棍, 满脸堆笑的该死恶棍!
「有人能笑呀笑的, 但仍然是个恶棍,」
至少在丹麦我能确定此点。
好了, 叔叔, 记下来了。
从今开始我的座佑铭将是:「再会, 再会, 请记著我,」我发誓!
赫:上天保佑他!
哈: 但愿如此。
马:唏罗, 呵, 呵(注2), 殿下!
哈:唏罗, 呵, 呵, 小男孩。 来呀, 鸟儿来。
马:殿下贵体无恙?
赫:有何见闻?
哈:啊, 令人惊骇!
哈:不, 你们会把它告诉给别人。
马:我也不会, 殿下。
哈: {开始说}
怎么讲...有没有人会这般想...
{突然停止}
哈:{靠拢後低声的说}
整个丹麦没有一个不是纯粹歹徒的恶棍...
哈:哦, 对, 你们完全对。
好吧, 我们就到此为止, 互相握手告别吧。
人人都有其事, 所以咱们还是分道扬镳, 各走各的。
至於我呢, 我可要去祈祷了。
哈:很抱歉它冒犯了你, 真的, 是真心的。
赫:没有关系, 殿下。
哈:不, 以圣巴翠克之名义, 是有关系的, 赫瑞修, 非常的有关系。
朋友们--你们不愧是好朋友、学者、及军人--
请答允我的一个小小要求。
哈:不, 发誓。
哈:{坚持著} 是的, 但是这次按著我的剑, 是的。
鬼: 发誓!
哈:啊, 哈, 孩子, 你也这样说? 你在那儿吗? 诚实的老家伙。
来呀, 你们也听到地窖里那个家伙所说的, 宣誓吧!
赫:请提议你想要之誓言, 殿下。
哈:『永不泄露今所见之。』 按著我的剑发誓。{众人把手放在剑上}
鬼:{由地下另一处} 发誓!
哈:一会在这儿, 一会在那儿? 好, 我们换个地方。
过来, 先生们,
以剑宣誓:
『永不泄露今所闻之。』
鬼:以他之剑发誓!
哈:说得好, 老鼹鼠, 你打洞打得这么快? 好一个掘壕先锋!
咱们再移一次, 朋友们。
赫:啊, 日与夜, 这真是个离奇之事!
哈:就当它为一个异乡人般的去欢迎它。
天地之大, 赫瑞修, 比你所能梦想到的多出更多。
来吧, 就如刚才, 发誓你永不...老天帮助你。
以後无论我的举止会多么的古怪--因为也许我要故意装疯--
那时你若见到我那样,
就请别这般的束著手, 或这般的摇著头 {学那样子},
或说些谜语般的「嗯,我们知道...」,
或「如果我们愿意讲的话...」,
或「有些人能说更多...」,
宣誓这些, 以上帝之慈悲, 在你最需要之时刻。
鬼:发誓!
哈:安息罢, 安息罢, 不得安宁的亡魂。
{对赫瑞修与马赛洛}
好罢, 先生们,
虽然上帝知道你们并不缺乏此二。
让咱们一道进堡里去罢。
还有, 请别忘了, 我祈求你们千万要守口如瓶。
现在的情况真是糟糕, 唉, 可恨我偏是那被指定来调理此事之人。
也罢! 来, 我们一起走罢。
{第一幕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译者注:
(1).按西方信仰, 人在临死前如忏悔, 其灵魂可直上天堂,
否则灵魂须先入地狱受刑, 以洗清生前孽障。
(2).『唏罗, 呵, 呵』: 此乃放鹰著唤鹰之喊声。
(3).剑形如十字架, 可用来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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