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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

发布时间:2021-01-05 栏目:阅读 投稿:坚强的酒窝

人生

〔英〕劳伦斯

劳伦斯 (1885—1930),英国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出生于诺丁汉一 个矿工家庭。有 40多部著述,以长篇小说《儿子与情一人》、《热恋中的女人》、 《查泰莱夫人的情一人》等成就最高。

世界的开端和末日之间出现了人。人既不是创世者又不是被创者。但 他是创造的核心。一方面,他拥有产生一切创造物的根本未知数。另一方面, 又拥有整个已创造的宇宙,甚至拥有那个有极限的一精一神世界。但在两者之间, 人是十分独特的。人就是最完美的创造本身。

人在喧闹、不完善和未雕琢的状态下诞生,是个婴儿,幼孩,一个既不 成熟,又未定型的产物。他生来的目的是要变得完善,以致最后臻于完美, 成为纯洁而不能缓解的生灵,就像白天和黑夜之间的星星,披露着另一个世 界,一个没有起源亦没有末日的世界。那儿的创造物纯乎其纯,完美得超过 造物主,胜过任何已创造出来的物质。生超越生,死超越死,生死交一融,又 超越生死。

人一旦进入自我,便超越了生,超越了死,两者都达到了完美的地步。 这时候,他便能听懂鸟的歌唱,蛇的静寂。

然而,人无法创造自己,也达不到被创之物的顶峰。他始终徘徊于无处, 直至能进入另一个完美的世界;但他不是不能创造自己,也无法达到被创之 物完美的恒止状态。为什么非要达到不可呢?既然他已经超越了创造和被创 造的状态。

人处于开端和末日之间,创世者和被创造者之间。人介于这个世界和另 一个世界之中途,既兼而有之,又超越各自。

人始终被往回拖。他不可能创造自己,任何时候也不可能。他只能委身 于创世主,屈从于创造一切的根本未知数。每时每刻,我们都像一种均衡的 火焰从这个根本的未知数中释放出来。我们不能自我容纳,也不能自我完成, 每时每刻我们都从未知中衍生出来。

这就是我们人类的最高真理。我们的一切知识都基于这个根本的真理。 我们是从基本的未知中衍生出来的。看我的手和脚:在这个已创造的宇宙中, 我就止于这些肢一体。但谁能看见我的一内一核,我的源泉,我从原始创造力中脱 颖出来的一内一核和源泉?然而,每时每刻我在我心灵的烛芯上燃一烧,纯洁而超 然,就像那在蜡烛上闪耀的火苗,均衡而稳健,犹如肉一体被点燃,燃一烧于初 始未知的冥冥黑暗与来世最后的黑暗之间。其间,便是被创造和完成的一切 物质。

我们像火焰一样,在两种黑暗之间闪烁,即开端的黑暗和末日的黑暗我们未知中来,复又归入未知。但是,对我们来说,开端并不是结束,两 者是根本不同的。

我们的任务就是在两种未知之间如纯火一般地燃一烧。我们命中注定要在 完美的世界,即纯创造世界里得到满足。我们必须在完美的另一个超验的 世界里诞生,在生与死的结合中达到尽善尽美。

我转过脸。这是一张双目失明但仍能感知的脸。犹如一个瞎子把脸朝向 太一陽一,我把脸朝向未知——起源的未知。就像一个盲人抬头仰望太一陽一,我感 到从创造源中冒出的一股甘甜,流入我的心田。眼不能见,永远瞎着,但却 能感知。我接受了这件礼物。我知道,我是具有创造力的未知的入口处。就 像一颗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一陽一光,并在一陽一光下成长的种一子,我敞开心扉,迎来 伟大的原始创造力的无形温暖,并开始完成自己的使命。

这便是人生的法则。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起源,永远不会知道我们 怎样才具有目前的形状和存在。但我们可能知道那生动的未知,让我们感受 到的未知是怎样通过一精一神和肉一体的通道进入我们体一内一的。谁来了?我们半夜 听见在门外的是什么?谁敲门了?谁又敲了一下?谁打开了那令人痛苦的大 门?

然后,注意,在我们体一内一出现了新的东西,我们眨眨眼睛,却看不见。 我们高举以往理喻之灯,用我们已有的知识之光照亮了这个陌生人。然后, 我们终于接受了这个新来者,他成了我们当中的一员。

人生就是如此。我们怎么会成为新人?我们怎么会变化、发展?这种新 意和未来的存在又是从何处进入我们体一内一的?我们身上增添了些什么新成 分,它又是怎样才获得通过的?

未知中,从一切创造的产生地——根本的未知那儿来了一位客人。是 我们叫它来的吗?召唤过这新的存在吗?我们命令过要重新创造自己,以达 到新的完美吗?没有。没有,那命令不是我们下的。我们不是由自己创造的。 但是,从那未知,从那外部世界的冥冥黑暗,这陌生而新奇的人物跨过我们 的门槛,在我们身上安顿下来。它不来自我们自身,不是的,而是来自外部 世界未知

这就是人存在的第一个伟大的真理。我们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不靠 我们自己。谁能说,我将从我那里带来新的我?不是我自己,而是那在我体 一内一有通道的未知

那么,未知又是怎么进入我的呢?未知所以能进入,就因为在我活着时, 我从来不封闭自己,从不把自己孤立起来。我只不过是通过创造的辉煌转换, 把一种未知传导为另一种未知的火焰。我只不过是通过完美存在的变形,把 我起源的未知传递给我末日的未知罢了。那么,什么是起源的未知,什么又 是末日的未知呢?这我说不出来,我只知道,当我完整体现这两个未知时, 它们便融为一体,达到极点,——一种完美解释的玫瑰。

我起源的未知是通过一精一神进入我身的。起先,我的一精一神惴惴不安,坐卧 不宁。深更半夜时,它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谁来了?呵,让新来者 进来吧,让他进来吧。在一精一神方面,我一直很孤独,没有活力。我等待新来 者。我的一精一神却悲伤得要命,十分惧怕新来的那个人。但同时,也有一种紧 张的期待。我期待一次访问,一个新来者。因为,呵!我很自负,孤独,乏 味。然而,我的一精一神仍然很警觉,十分微妙地盼望着,等待新来者的访问。 事情总会发生,陌生人总会来的。

我聆听着,我在一精一神里聆听着。从未知那边传来许多纷杂的声音。能肯 定那一定是脚步声吗?我匆忙打开门。啊哈,门外没有人。我必须耐心地等 待,一直等到那个陌生人。一切都由不得我,一切都不会自己发生。想到此, 我抑制住自己的不耐烦,学着去等待,去观察。

终于,在我的渴望和困乏之中,门开了,门外站着那个陌生人。啊,到 底来了!啊,多快活!我身上有了新的创造,啊,多美啊!啊,快乐中的快 乐!我从未知中产生,又增加了新的未知。我心里充满了快乐和力量的源泉。 我成了存在的一种新的成就,创造一种新的满足,一种新的玫瑰,地球上 新的天堂。

这就是我们诞生的故事,除此之外,别无它路。我的灵魂必须有耐心, 去忍耐,去等待。最重要的,我必须在灵魂中说:我在等待未知,因为我不 能利用自己的任何东西。我等待未知,从未知中将产生我新的开端。不是为 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那不可战胜的信念,我的等待。我就像森林边上的一 座小房子。从森林的未知黑暗之中,在起源的永恒的黑夜里,那创造的幽 灵正悄悄地朝我走来。我必须保持自己窗前的光闪闪发亮,否则那一精一神又怎 么看得见我的屋子?如果我的屋子处在睡眠或害怕的黑暗中,天使便会从房 子边上走过。最主要的,我不能害怕,必须观察和等待。就像一个寻找太一陽一 的盲人,我必须抬起头,面对太空未知黑暗等待太一陽一光照耀在我的身上。 这是创造一性一勇气的问题。如果我蹲伏一在一堆煤火前面,那是于事无补的。这 决不会使我通过。

一旦新事物从源泉中进入我的一精一神,我就会高兴起来。没有人,没有什 么东西能让我再度陷入痛苦。因为我注定将获得新的满足,我因为一种新的、 刚刚出现的完善而变得更丰富。如今,我不再无一精一打采地在门口徘徊,寻找 能拼凑我生命的材料。配额已经分下在我体一内一,我可以开始了。满足的玫瑰 已经扎根在我的心里,它最终将在绝对的天空中放射一出奇异的光辉。只要它 在我体一内一孕育,一切艰辛都是快乐。如果我已在那看不见的创造的玫瑰里发 芽,那么,阵痛、生育对我又算得了什么?那不过是阵阵新的、奇特的欢乐。 我的心只会像星星一样,永远快乐无比。我的心是一颗生动的、颤一抖的星星, 它终将慢慢地煽起火焰,获得创造,产生玫瑰中的玫瑰。

我应该去何处朝拜,投靠何处?投靠未知,只能投靠示知——那神圣之 灵。我等待开端的到来,等待那伟大而富有创造力的未知来注意我,通知我。 这就是我的快乐,我的欣慰。同时,我将再度寻找末日的未知,那最后的、 将我纳入终端的黑暗

我害怕那朝我走来、富有创造力的陌生的未知吗?我怕,但只是以一种 痛苦和无言的快乐而害怕。我怕那死神无形的黑手把我拖进黑暗,一朵朵地 摘取我生命之树上的花朵,使之进入我来世的未知之中吗?我怕,但只是以 一种报复和奇特的满足而害怕。因为这是我最后的满足,一朵朵地被摘取, 一生都是如此,直至最终纳入未知的终端——我的末日。

(姚暨荣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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