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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八年四月七日

发布时间:2021-01-05 栏目:阅读 投稿:喜悦的蜡烛

透过栅栏,穿过攀绕的花枝的空档,我看见他们在打球。他们朝插着小旗的地方走过来,我顺着栅栏朝前走。勒斯特在那棵开花的树旁草地里找东西。他们把小旗拔一出来,打球了。接着他们又把小旗插回去,来到高地①上,这人打了一下,另外那人也打了一下。他们接着朝前走,我也顺着栅栏朝前走。勒斯特离开了那棵开花的树,我们沿着栅栏一起走,这时候他们站住了,我们也站住了。我透过栅栏张望,勒斯特在草丛里找东西。

“球在这儿,开弟②。”那人打了一下。他们穿过草地往远处走去仓我贴紧栅栏,瞧着他们走开。

①指高尔夫球的发球处。

②“开弟”,原文为Caddle,本应译为“球童”,但此指在原文中与班吉姐姐的名字,凯蒂”(Caddy)恰好同音,班吉每次听见别人叫球童,便会想起心一爱一的姐但,哼叫起来。

“听听,你哼哼得多难听。”勒斯特说。“也真有你的,都三十三了,还这副样子。我还老远到镇上去给你买来了生日蛋糕呢。别哼哼唧唧了。你就不能帮我找找那只两一毛一五的镚子儿,好让我今儿晚上去看演出。”

他们过好半天才打一下球,球在草场上飞过去。我顺着栅栏走回到小旗附近去。小旗在耀眼的绿草和树木间飘荡。

“过来呀。”勒斯特说,“那边咱们找过了。他们一时半刻问不会再过来的。咱们上小河沟那边去找,再晚就要让那帮黑小子捡去了。”

小旗红红的,在草地上呼一呼地飘着。这时有一只小鸟斜飞下来停歇在上面。勒斯特扔了块上过去。小旗在耀眼的绿草和树木间飘荡。我紧紧地贴着栅栏。

“快别哼哼了。”勒斯特说。“他们不上这边来,我也没法让他们过来呀,是不是。你要是还不住口,姥姥③就不给你做生日了。你还不住口,知道我会怎么样。我要把那只蛋糕全都吃掉。连蜡烛也吃掉。把三十三根蜡烛全都吃下去。来呀,咱们上小河沟那边去。我得找到那只镚子儿。没准还能找到一只掉在那儿的球呢。哟。他们在那儿。挺远的。瞧见没有。”他来到栅栏边,伸直了胳膊指着。“看见他们了吧。他们不会再回来了。来吧。”

③康普生家的黑女佣迪尔西,她是勒斯特的外祖母。

我们烦着栅栏,走到花园的栅栏旁,我们的影子落在栅栏上,在栅栏上;我的影子比勒斯特的高。我们来到缺口那儿,从那里钻了过去。

“等一等。”勒斯特说。“你又挂在钉子上了。你就不能好好的钻过去不让衣服挂在钉子上吗。”

凯蒂我的衣服从钉子上解下来,我们钻了过去。④凯蒂说,一毛一莱舅舅关照了,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我们,咱们还是猫着腰

班吉的衣服被钩住,使他脑子里浮现出另一次他的衣服在栅栏缺口处被挂住的情景。那是在1900年圣诞节前两天(12月23日),当时,凯蒂带着他穿过栅栏去完成一毛一莱舅舅一交一给他们的一个任务——送情书去给隔壁的帕特生太太。吧。猫着腰,班吉。象这样,懂吗。我们猫下了腰,穿过花园,花儿括着我们,沙沙直响。地绷绷硬。我们又从栅栏上翻过去,几只猪在那儿嗅着闻着,发出了哼哼声。凯蒂说,我猜它们准是在伤心,因为它们的一个伙伴今儿个给宰了。地绷绷硬,是给翻掘过的,有一大块一大块土疙瘩。

*这一章是班吉明(“班吉”)的独白。这一天是他三十三岁生日。他在叙述中常常回想到过去不同时期的事,下文中译者将一一加注说明。

把手插在兜里,凯蒂说。不然会冻坏的。快过圣涎节了,你不想让你的手冻坏吧,是吗。

“外面太冷了。”威尔许说。①“你不要出去了吧。”

①同一天,时间稍早,在康普生家。威尔许是康普生家的黑小厮,迪尔西的大儿子。前后有三个黑小厮服侍过班吉。1905年前是威尔许,1905年以后是T.P.(迪尔西的小儿子),“当前”(1928年)则是勒斯特迪尔西的外孙)。福克纳在本书中用不同的黑小厮来标明不同的时序。

“这又怎么的啦。”母亲说。

“他想到外面去呢。”威尔许说。

“让他出去吧。”一毛一莱舅舅说。

“天气太冷了。”母亲说。“他还是呆在家里得了。班吉明。好了,别哼哼了。”

“对他不会有害处的。”一毛一莱舅舅说。

“喂,班吉明。”母亲说。“你要是不乖,那只好让你到厨房去了。”

“一妈一咪说今儿个别让他上厨房去。”威尔许说。“她说她要把那么些过节吃的东西都做出来。”

“让他出去吧,卡罗琳。”一毛一莱舅舅说。“你为他一操一心大多了,自己会生病的。”

“我知道。”母亲说。“有时候我想,这准是老天对我的一种惩罚。”

“我明白,我明自。’一毛一莱舅舅说。“你得好好保重。我给你调一杯热酒吧。”

“喝了只会让我觉得更加难受。”母亲说。“这你不知道吗。”

“你会觉得好一些的。”一毛一莱舅舅说。“给他穿戴得严实些,小子,出去的时间可别大长了。”

一毛一莱舅舅走开去了。威尔许也走开了。

“别吵了好不好。”母亲说。“我们还巴不得你快点出去呢,我只是不想让你害病。”

威尔许给我穿上套鞋和大衣,我们拿了我的帽子就出去了。一毛一莱舅舅在饭厅里,正在把酒瓶放园到酒柜里去。

“让他在外面呆半个小时,小子。”一毛一莱舅舅说。“就让他在院子里玩得了。”

“是的,您哪。”威尔许说。“我们从来不让他到外面街上去。”

我们走出门口。一陽一光很冷,也很耀眼。

“你上哪儿去啊。”威尔许说。“你不见得以为是到镇上去吧,是不是啊。”我们走在沙沙响的落叶上。铁院门冰冰冷的。“你最好把手插在兜里。”威尔许说。“你的手捏在门上会冻坏的,那你怎么办。你干吗不待在屋子里等他们呢。”他把我的手塞到我口袋里去。我能听见他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我能闻到冷的气味①。铁门是冰冰冷的。

班吉虽是白痴,但感觉特别敏锐,各种感觉可以沟通。

“这儿有几个山核桃。好哎。窜到那棵树上去了,瞧呀,这儿有一只松鼠,班吉。”

我已经一点也不觉得铁门冷了,不过我还能闻到耀眼的冷的气味。

“你还是把手插回到兜里去吧。”

凯蒂在走来了。接着她跑起来了,她的书包在背后一跳一跳,晃到这边又晃到那边。

“嗨,班吉。”凯蒂说。她打开铁门走进来,就弯下一身一子。凯蒂身上有一股树叶的香气。“你是来接我的吧。”她说。“你是来等凯蒂的吧。威尔许,你怎么让他两只手冻成这样。”

“我是叫他把手放在兜里的。”威尔许说、‘他喜欢抓住铁门。”

“你是来接凯蒂的吧。”她说,一边一搓一着我的手。“什么事。你想告诉凯蒂什么呀。”凯蒂有一股树的香味,当她说我们这就要睡着了的时候,她也有这种香味。

你哼哼唧唧的干什么呀,勒斯特说。①等我们到小河沟你还可以看他们的嘛。哪。给你一根吉姆生草②。他把花递给我。我们穿过栅栏,来到空地上。

①这一段回到”当前”。

②一种生长在牲口棚附近的带刺的有恶臭的毒草,拉丁学名为“Daturastramonium”,开喇叭形的小花。

“什么呀。”凯蒂说。③,‘你想跟凯蒂说什么呀。是他们叫他出来的吗,威尔许?”

③又回到1900年12月23日,紧接前面一段回忆。

“没法把他圈在屋里。”威尔许说。“他老是闹个没完,他们只好让他出来。他一出来就直奔这儿,朝院门外面张望。”

“你要说什么呀。”凯蒂说。“你以为我放学回来就是过圣诞节了吗。你是这样想的吧。圣诞节是后天。圣诞老公公,班吉。圣诞老公公。来吧,咱们跑回家去暖和暖和。”她拉住我的手;我们穿过了亮晃晃、沙沙响的树叶。我们跑上台阶,离开亮亮的寒冷,走进黑黑的寒冷。一毛一莱舅舅正把瓶子放回到酒柜里去,他喊凯蒂凯蒂说,

“把他带到炉火跟前去,威尔许。跟威尔许去吧。”他说。“我一会儿就来。”

我们来到炉火那儿。母亲说,

“他冷不冷,威尔许。”

“一点不冷,太太。”威尔许说。

“给他把大衣和套鞋脱了。”母亲说。“我还得跟你说多少遍,别让他穿着套鞋走到房间里来。”

“是的,太太。”威尔许说。“好,别动了。”他给我脱一下套鞋,又来解我的大衣钮扣。凯蒂说,

“等一等,威尔许。一妈一妈一,能让他再出去一趟吗。我想让他陪我去。”

“你还是让他留在这儿得了。”一毛一莱舅舅说。“他今天出去得够多的了。”

“依我说,你们俩最好都呆在家里。”母亲说。“迪尔西说,天越来越冷了。”

“哦,一妈一妈一。”凯蒂说。

“瞎说八道。”一毛一莱舅舅说。“她在学校里关了一整天了。她需要新鲜空气。快走吧,凯丹斯①。”

①“凯蒂”是小名,正式的名字是“凯丹斯”。

“让他也去吧,一妈一妈一。”凯蒂说。“求求您。您知道他会哭的。”

“那你干吗当他的面提这件事呢。”母亲说。“你干吗进这屋里来呢。就是要给他个因头,让他再来跟我纠缠不清。你今天在外面呆的时间够多的了。我看你最好还是坐下来陪他玩一会儿吧。”

“让他们去吧,卡罗琳。”一毛一莱舅舅说。“挨点儿冷对他们也没什么害处。记住了,你自己可别累倒了。”

“我知道。”母亲说。“没有人知道我多么怕过圣诞节。没有人知道。我可不是那种一精一力旺盛能吃苦耐劳的女人。”为了杰生①和孩子们,我真希望我身一体能结实些。”

①康普生先生的名字叫“杰生”,他的二儿子也叫“杰生”。这里指的是康普生先生。

“你一定要多加保重,别为他们的事一操一劳过度。”一毛一莱舅舅说。“快走吧,你们俩。只是别在外面呆太久了,听见了吗。你一妈一要担心的。”

“是咧,您哪。”凯蒂说。“来吧,班吉。咱们又要出去罗。”她给我把大衣扣子扣好,我们朝门口走去。

“你不给小宝贝穿上套鞋就带他出去吗。”母亲说。“家里乱哄哄人正多的时候,你还想让他得病吗。”

“我忘了。”凯蒂说。“我以为他是穿着的呢。”

我们又走回来。“你得多动动脑子。”母亲说。别动了威尔许说。他给我穿上套鞋。“不定哪一天我就要离开人世了,就得由你们来替他一操一心了。”现在顿顿脚威尔许说。“过来跟一妈一妈一亲一亲,班吉明。”

凯蒂把我拉到母亲的椅子前面去,母亲双手捧住我的脸,捞着把我搂进怀里。

“我可怜的宝贝儿。”她说。她放开我。“你和威尔许好好照顾他,乖妞儿。”

“是的,您哪。”凯蒂说。我们走出去。凯蒂说,

“你不用去了,威尔许。我来管他一会儿吧。”

“好咧。”威尔许说。“这么冷,出去是没啥意思。”他走开去了,我们在门厅里停住脚步,凯蒂跪下来,用两只胳膊搂住我,把她那张发亮的冻脸贴在我的脸颊上。她有一股树的香味。

“你不是可怜的宝贝儿。是不是啊。你有你的凯蒂呢。你不是有你的凯蒂姐吗。”

你又是嘟哝,又是哼哼,就不能停一会儿吗,勒斯特说。①你吵个没完,害不害臊。我们经过车房,马车停在那里。马车新换了一只车轱辘。

①回到“当前”。

“现在,你坐到车上去吧,安安静静地坐着,等你一妈一出来。”迪尔西说。②她把我推上车去。T.P.拉着缰绳。“我说,我真不明白杰生干吗不去买一辆新的轻便马车。”迪尔西说,“这辆破车迟早会让你们坐着坐着就散了架。瞧瞧这些破轱辘。”

②下面一大段文字,是写班吉看到车房里的旧马车时所引起的有关坐马车的一段回忆。事情发生在1912年。康普生先生已经去世。这一天,康普生太太戴了面纱拿着花去上坟。康普生太太与迪尔西对话中提到的昆丁是个小女孩,不是班吉的大哥(这个昆丁已于1910年自一杀),而是凯蒂的私生女。对话中提到的罗斯库司,是迪尔西的丈夫。

母亲走出来了,她边走边把面纱放下来。她拿着几支花儿。

罗斯库司在哪儿啦。”她说。

罗斯库司今儿个胳膊举不起来了。”迪尔西说,“T.P.也能赶车,没事儿。”

“我可有点担心。”母亲说。“依我说,你们一星期一次派个人给我赶赶车也应该是办得到的。我的要求不算高嘛,老天爷知道。”

“卡罗琳小一姐③,罗斯库司风湿病犯得很厉害,实在干不了

③美国南方种植园中的黑女佣,从小带东家的孩子,所以到她们长大结婚后仍然沿用以前的称呼。什么活,这您也不是不知道。”迪尔西说。“您就过来上车吧。T.P.赶车的本领跟随罗斯库司一样好。”

“我可有点儿担心呢。”母亲说。“再说还带了这个小娃娃。”

迪尔西走上台阶。“您还管他叫小娃娃。”她说。她抓住了母亲的胳膊。“他跟T.P.一般大,已经是个小伙子了,快走吧,如果您真的要去。”

“我真担心呢。”母亲说。她们走下台阶,迪尔西扶母亲上车。“也许还是翻了车对我们大家都好些。”母亲说。

“瞧您说的,您害臊不害臊。”迪尔西说。“您不知道吗,光是一个十八岁的黑小伙儿也没法能让‘小王后’撒腿飞跑,它的年纪比T.P.跟班吉加起来还大。T.P.,你可别把‘小王后’惹火了,你听见没有。要是你赶车不顺卡罗琳小一姐的心,我要让罗斯库司好好打你一顿。他还不是打不动呢。”

“知道了,一妈一。”T.P.说。

“我总觉得会出什么事的。”母亲说。“别哼哼了,班吉明。”

“给他一支花拿着。”迪尔西说:“他想要花呢。”她把手伸了进来。

“不要,不要。”母亲说。“你会把花全弄乱的。”

“您拿住了。”迪尔西说。“我一抽一一支出来给他。”她给了我一支花,接着她的手缩回去了。

“快走吧,不然小昆丁看见了也吵着要去了。”迪尔西说。

“她在哪儿。”母亲说。

“她在屋里跟勒斯特一块儿玩呢。”迪尔西说。“走吧,就按罗斯库司教你的那样赶车吧。”

“好咧,一妈一。”T.P.说。“走起来呀,‘小王后’。”

“小昆丁。”母亲说,“可别让她出来。”

“当然不会的。”迪尔西说。

马车在车道上颠晃、碾轧着前进。“我把小昆丁留在家里真放心不下。”母亲说。“我还是不去算了。T.P.。”我们穿过了铁院门,现在车子不再颠了。T.P.用鞭子一抽一了“小王后”一下。

“我跟你说话呢,T.P.。”母亲说。

“那也得让它继续走呀。”T.P.说。“得让它一直醒着,不然就回不到牲口棚去了。”

“你掉头呀。”母亲说。“把小昆丁留在家里我不放心。”

“这儿可设法掉头。”T.P.说。过了一会儿,路面宽一些了。

“这儿总该可以掉头了吧。”母亲说。

“好吧。”T.P.说。我们开始掉头了。

“你当心点,T.P.。”母亲说,一面抱一紧了我。

“您总得让我掉头呀。”T·P·说。“吁,‘小王后’。”我们停住不动了。

“你要把我们翻出去了。”母亲说。

“那您要我怎么办呢。”T·P·说。

“你那样掉头我可害怕。”母亲说。

“驾,‘小王后’。”T·P·说。我们又往前走了。

“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一走开,迪尔西准会让小昆丁出什么事的。”母亲说。“咱们得快点回家。”

“走起来,驾。”T·P·说。他拿鞭子一抽一“小玉后”。

“喂,T·P·。”母亲说,死死地抱住了我。我听见“小王后’脚下的得得声,明亮的形体从我们两边平稳地滑过去,它们的影子在“小王后”的背上掠过。它们象车轴糊明亮的顶端一样向后移动。接着,一边的景色不动了,那是个有个大兵的大白岗亭。另外那一边还在平稳地滑一动着,只是慢下未了。

你们干什么去?”杰生说。他两只手插在兜里,一支铅笔架在耳朵后面。

我们到公墓去。”母亲说。

“很好。”杰生说。“我也没打算阻拦你们,是不是。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一个,没别的事了吗?”

“我知道你不愿去。”母亲说。“不过如果你也去的话,我就放心得多了。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杰生说。“反正父亲和昆丁也没法再伤害你了。”

母亲把手绢塞到面纱底下去。“别来这一套了,一妈一妈一。”杰生说。“您想让这个大傻子在大庭广众又吼又叫吗。往前赶车吧,T.P.。”

“走呀,‘小王后’。”T.P.说。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母亲说。“反正要不了多久我也会跟随你父亲到地下去了。”

“行了。”杰生说。

“吁。”T.P.说。杰生又说,

“一毛一莱舅舅用你的名义开了五十块钱支票。你打算怎么办。”

“问我干什么。”母亲说。“我还有说话的份儿吗。我只是想不给你和迪尔西添麻烦。我快不在了,再往下就该轮到你了。”

“快走吧,T·P·。”杰生说。

“走呀,‘小王后’。”T.P.说。车旁的形体又朝后面滑一动,另一边的形体也动起来了,亮晃晃的,动得很快,很平稳,很象凯蒂我们这就要睡着了时的那种情况。

整天哭个没完的臭小子,勒斯特说。①你害不害臊。我们从牲口拥当中穿过去,马厩的门全部敞着。你现在可没有花斑小马驹骑罗,勒斯特说。泥地很干,有不少尘土。屋顶塌陷下来了。斜斜的窗口布满了黄网丝。你干吗从这边走。你想让飞过来的球把你的脑袋敲破吗。

①回到“当前”。

“把手插在兜里呀。”凯蒂说。“不然的话会冻僵的。你不希望过圣诞节把手冻坏吧,是不是啊。”①

班吉看到牲口棚,脑子里又出现圣诞节前与凯蒂去送信,来到牲口棚附近时的情景。

我们绕过牲口棚。母牛和小牛犊站在门口,我们听见“王子”、“小王后”和阿欢在牲口棚里顿脚的声音。“要不是天气这么冷,咱们可以骑上阿欢去玩儿了。”凯蒂说。“可惜天气太冷,在马上坐不住。”这时我们看得见小河沟了,那儿在冒着烟。“人家在那儿宰猎。”凯蒂说。“我们回家可以走那边,顺便去看看。”我们往山下走去。

“你想拿信。”凯蒂说。“我让你拿就是了。”她把信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我的手里。“这是一件圣诞礼物。”凯蒂说。“一毛一莱舅舅想让帕特生太太喜出望外呢。咱们一交一给她的时候可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好,你现在把手好好的插到兜里去吧。”我们来到小河沟了。

“都结冰了。”凯蒂说,“瞧呀。”她砸碎冰面,捡起一块贴在我的脸上。“这是冰。这就说明天气有多冷。”她拉我过了河沟,我们往山上走去。“这事咱们跟一妈一妈一和爸爸也不能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想,这件事会让一妈一妈一、爸爸和帕特生先生都高兴得跳起来,帕特生先生不是送过糖给你吃吗。你还记得夏天那会儿帕特生先生送糖给你吃吗。”

我们面前出现了一道栅栏。上面的藤叶干枯了,风把叶子刮得格格地响。

“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一毛一莱舅舅不派威尔许帮他送信。”凯蒂说,“威尔许是不会多嘴的。”帕特生太太靠在窗口望着我们

“你在这儿等着。”凯蒂说。“就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把信给我。”她从我口袋里把信掏出来。“你两只手在兜里搁好了。”她手里拿着信,从栅栏上爬过去,穿过那些枯黄的、格格响着的花。帕特生太太走到门口,她打开门,站在那儿。

帕特生先生在绿花丛里砍东西。①他停下了手里的活,对着我瞧。帕特生太太飞跑着穿过花园。我一看见她的眼睛我就哭了起来。你这白痴,帕特生太太说,我早就告诉过他②别再差你一个人来了。把信给我。快。帕特生先生手里拿着锄头飞快地跑过来。帕特生太太伛身在栅栏上,手伸了过来。她想爬过来。把信给我,她说,把信给我。帕特生先生翻过栅栏。他把信夺了过去。帕特生太太的裙子让栅栏挂住了。我又看见了她的眼睛。就朝山下跑去。

①这一段写另一次班吉单独一个人送信给帕特生太太,被帕特生先生发现的情形。时间是1908年的春天或夏天,这时花园里已经有了“绿花丛”。在班吉的脑子里”花”与“草”是分不清的。

②指她的情一人一毛一莱舅舅。

“那边除了房子别的什么也没有了。”勒斯特说。③“咱们到小河沟那边去吧。”

③又回到“当前”。

人们在小河沟里洗东西,其中有一个人在唱歌。我闻到衣服在空中飘动的气味,青烟从小河沟那边飘了过来。

“你就呆在这儿。”勒斯特说。“你到那边去也没有什么好干。”的。他们会打你的,错不了。”

“他想要干什么。”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勒斯特说。“他兴许是想到那边人们打球的高地上去。你就在这儿坐下来玩你的吉姆生草吧。要是你想看什么,就看看那些在河沟里玩水的小孩。你怎么就不能象别人那样规规矩矩呢。”我在河边上坐了下来,人们在那儿洗衣服,青烟在往空中冒去。

你们大伙儿有没有在这儿附近捡到一只两一毛一五的镚子儿。”勒斯特说。

“什么镚子儿。”

“我今天早上在这儿的时候还有的。”勒斯特说。“我不知在哪儿丢失了。是从我衣兜这个窟窿里掉下去的。我要是找不到今儿晚上就没法看演出了。”

“你的镚子儿又是从哪儿来的呢,小子。是白人不注意的时候从他们衣兜里掏的吧。”

“是从该来的地方来的。”勒斯特说。“那儿镚子儿有的是。不过我一定要找到我丢掉的那一只。你们大伙儿捡到没有。”

“我可没时间来管镚子儿。我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

“你上这边来。”勒斯特说。“帮我来找找。”

“他就算看见了也认不出什么是镚子儿吧。”

“有他帮着找总好一点。”勒斯特说。“你们大伙儿今儿晚上都去看演出吧。”

“别跟我提演出不演出了。等我洗完这一大桶衣服,我会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我敢说你准会去的。”勒斯特说。“我也敢打赌你昨儿晚上准也是去了的。我敢说大帐篷刚一开门你们准就在那儿了。”

“就算没有我,那儿的黑小子已经够多的了。至少昨儿晚上是不少。”

“黑人的钱不也跟白人的钱一样值钱吗,是不是。”

“白人给黑小子们钱,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要来一个白人乐队、反正会把钱都捞回去的。这样一来,黑小子们为了多赚点钱,又得干活了。”

“又没人硬一逼一你去看演出。”

“暂时还没有。我琢磨他们还没想起这档子事。”

“你干吗跟白人这么过不去。”

“没跟他们过不去。我走我的桥,让他们他们的路。我对这种演出根本没兴趣。”

“戏班子里有一个人,能用一把锯子拉出曲调来。就跟耍一把班卓琴似的。”

“你昨儿晚上去了。”勒斯特说。“我今儿晚上想去。只要我知道在哪儿丢的镚子儿就好了。”

“我看,你大概要把他带去吧。”

“我。”勒斯特说。“你以为只要他一吼叫,我就非得也在那儿伺候他吗。”

“他吼起来的时候,你拿他怎么办。”

“我拿鞭子一抽一他。”勒斯特说。他坐在地上,把工装裤的裤腿卷了起来。黑小子们都在河沟里玩水。

你们谁捡到高尔夫球了吗。”勒斯特说。

“你说话别这么神气活现。依我说你最好别让你姥姥听见你这样说话。”

斯特也下沟了,他们都在那里玩水。他沿着河岸在水里找东西。

我们早上到这儿来的时候还在身上呢。”勒斯特说。

“你大概是在哪儿丢失的。”

“就是从我衣兜的这个窟窿里落下去的。”勒斯特说。他们在河沟里找来找去。接着他们突然全都站直身一子,停住不找了,然后水花乱溅地在河沟里抢夺起来。勒斯特抢到了手,大家都蹲在水里,透过树丛朝小山岗上望去。

他们在哪儿。”勒斯特说。

“还看不见呢。”

斯特把那东西放进兜里。他们从小山岗上下来了。

“瞧见一只球落到这儿来了吗。”

“该是落到水里去了。你们这帮小子有谁瞧见或是听见了吗。”

“没听见什么落到水里来呀。”勒斯特说。“倒是听见有一样东西打在上面的那棵树上。不知道滚到哪儿去了。”

他们朝河沟里看了看。

“一妈一的。在沟边好好找找。是朝这边飞过来的。我明明看见的。”

他们在沟边找来找去。后来他们回到山岗上去了。

“你拾到那只球没有。”那孩子说。

“我要球干什么。”勒斯特说。“我可没看见什么球。”

那孩子走进水里。他往前走。他扭过头来又看看勒斯特。他顺着河沟往前走着。

那个大人在山岗上喊了声“开弟”。那孩子爬出河沟,朝山岗上走去。

“瞧,你又哼哼起来了。”勒斯特说。“别吵了。”

“他这会儿哼哼唧唧的干什么呀。”

“天知道为的是什么。”勒斯特说。“他无缘无故就这样哼起来。都哼了整整一个上午了。也许是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吧,我想。”

“他多大了。”

“他都三十三了。”勒斯特说。“到今天早上整整三十三岁了。”

“你是说,他象三岁小孩的样子都有三十年了吗。”

“我是听我姥姥说的。”勒斯特说。“我自己也不清楚。反正我们要在蛋糕上插三十三根蜡烛。蛋糕太小。都快插不下了。别吵了。回这边来。”他走过来抓住我的胳膊。“你这老傻子。”他说。“你骨头痒痒欠一抽一是吗。”

“我看你才不敢一抽一他呢。”

“我不是没有一抽一过。马上给我住声。”勒斯特说。“我没跟你说过那边不能上去吗。他们打一个球过来会把你脑袋砸碎的。来吧,上这儿来。”他把我拽回来。“坐下。”我坐了下来,他把我的鞋子脱掉,又卷起我的裤管。“好,现在下水去玩,看你还哭哭啼啼、哼哼唧唧不。”

我停住哼叫,走进水里①这时罗斯库司走来说去吃晚饭吧,凯蒂就说,

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呢。我可不去。

她衣服湿了。②我们在河沟里玩,凯蒂往下一蹲把衣裙都弄一湿了,威尔许说,

“你把衣服弄一湿了,回头你一妈一要一抽一你了。”

“她才不会做这样的事呢。”凯蒂说。

①以上叙述的是“当前”的事,但班吉一走进水里,马上想起他小时候和凯蒂在小河沟里玩水的情形。那是在1898年,当时班吉三岁,昆丁也只有八岁。

②从这里起是1898年那一天稍早一些时候的事。这一天,班吉的一奶一奶一死去。

“你怎么知道。”昆丁说。

“我当然知道啦。”凯蒂说。“你又怎么知道她会呢?”

“她说过她要一抽一的。”昆丁说。“再说,我比你大。”

“我都七岁了。”凯蒂说。“我想我也应该知道了。”

“我比七岁大。”昆丁说,“我上学了。是不是这样,威尔许。”

“我明年也要上学。”凯蒂说,“到时候我也要上学的。是这样吗,威尔许。”

“你明知道把衣服弄一湿了她会一抽一你的。”威尔许说。

“没有湿。”凯蒂说。她在水里站直了身一子,看看自己的衣裙。“我把它脱了。”她说。“一会儿就会干的。”

“我谅你也不敢脱。”昆丁说。

“我就敢。”凯蒂说。

“我看你还是别脱的好。”昆丁说。

凯蒂走到威尔许和我跟前,转过身去。

“给我把扣子解了,威尔许。”她说。

“别替她解,威尔许。”昆丁说。

“这又不是我的衣服。”威尔许说。

“你给我解一开,威尔许。”凯蒂说。“不然,我就告诉迪尔西你昨天干的好事。”于是威尔许就帮她解一开了扣子。

“你敢脱。”昆丁说。凯蒂把衣裙脱一下,扔在岸上。这一来,她身上除了背心和衬裤,再没有别的东西了;于是昆丁打了她一下耳光,她一滑,跌到水里去了。她站直身一子后,就往昆丁身上泼水,昆丁也往她身上泼水。水也溅到威尔许和我的身上。于是威尔许抱我起来,让我坐在河岸上。他说要去告诉大人,于是昆丁凯蒂就朝他泼水。他躲到树丛后面去了。

“我要去告诉一妈一咪你们俩都淘气。”威尔许说。

昆丁爬到岸上,想逮住威尔许,可是威尔许跑开了,昆丁抓不到他。等昆丁闭回来,威尔许停住了脚步,嚷嚷说他要去告发。凯蒂跟他说,如果他不去告发,他们就让他回来。威尔许说他不去告发了,于是他们就让他回来。

“这下你该满意了吧。”昆丁说。“我们两个都要挨一抽一了。”

“我不怕。”凯蒂说。“我要逃走。”

“哼,你要逃走。”昆丁说。

“我是要逃走,而且永远也不回来。”凯蒂说。我哭了起来。凯蒂扭过头来说,“别哭。”我赶紧收住声音。接着他们又在河沟里玩起来了。杰生也在玩。他一个人在远一点的地方玩。威尔许从树丛后面绕出来,又把我抱到水里。凯蒂全身都湿了,屁一股上全是泥,我哭起来了,她就走过来,蹲在水里。

“好了,别哭。”她说。“我不会逃走的。”我就不哭了。凯蒂身上有一股下雨时树的香味。

你倒是怎么的啦,勒斯特说。①你就不能别哼哼,跟大家一样好好玩水吗。

①回到”当前”。

你干吗不带他回去。他们不是关照过你别让他跑出院子的吗。

他仍旧以为这片牧场还是他们家的呢,勒斯特说。反正从大房子那里谁也看不到这地方。

我们可看到了。谁愿意看见傻子啊。看见了要倒楣的。

罗斯库司走来说去吃晚饭吧,凯蒂说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呢。②

②又回到1898年那一天。

“不,已经到了。”罗斯库司说。“迪尔西说让你们全部回去。威尔许,把他们带回来。”他往小山上走去,那头母牛在那里哞哞地叫唤。

“没准等我们走到家,我们身上就会干了。”昆丁说。

“都怪你不好。”凯蒂说。“我倒希望咱们真的挨上一顿鞭子。”她套一上衣裙,威尔许帮她扣好扣子。

他们不会知道你们弄一湿过衣服的。”威尔许说。“看不出来。除非我和杰生告发你们。”

“你会告发吗,杰生。”凯蒂说。

“告谁的事啊。”杰生说。

“他不会告发的。”昆丁说。“你会吗,杰生。”

“我看他肯定会。”凯蒂说。“他会去告诉大姆娣①的。”

①原文为Damuddy,这是康普生家孩子对他们一奶一奶一的特殊的一爱一称。

“他可告诉不了大姆娣了。”昆丁说。“她病了。要是我们走得慢点,天就会黑得让他们看不出来。”

“我才不在乎他们看出来看不出来呢。”凯蒂说。“我自己跟他们说去。你背他上山吧,威尔许。”

“杰生是不会说的。”昆丁说。“你还记得我给你做过一副弓箭吧,杰生。”

“都已经断了。”杰生说。

“让他去告发好了。”凯蒂说。“我一点儿也不怕。你背一毛一莱③上山呀,威尔许。”威尔许蹲下一身来,我趴到他的背上去。

②“一毛一莱”是班吉的原名。康音生太太发现小儿子是个低能儿后,使把他的名字从“一毛一菜”(这也是她弟弟的名字)改为”班吉明”。“改名”一事发生在1900年。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自己这方面的责任。

今儿晚上咱们看演出时见,勒斯特说。我们走吧。咱们非得找到那只镚子儿不可。①

①回到“当前”。勒斯特班吉离开河沟。

“如果我们慢慢走,等我们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昆丁说。②

②又回到1898年那一天。

“我不想慢慢走。”凯蒂说。我们朝山岗上爬,可是昆丁却不跟上来。等我们走到能闻到猪的气味的地方,他还呆在河沟边。那些猪在角落里猪槽前哼着拱着。杰生跟在我们后面,两只手插在兜里。罗斯库司在牲口棚门口挤牛一奶一。

那些母牛奔跑着从牲口棚里跳出来。③

③回到“当前”。他们俩又走到牲口棚前,使班吉勾起了下面那一段回忆。那是在凯蒂结婚的那天——1910年4月25日。那天,黑小厮T.P.与班吉偷酒喝。下面写他们喝醉后的事。

“又吼了。”T·P·说。“吼个没完。我自己也想吼呢。哎唷。”昆丁又踢了T.P.一脚。他把T·P·踢进猪儿吃食的木槽,T·P·就躺倒在那里。“好家伙。”T·P·说,“他以前也是这样欺侮我的你们都看见这个白人又踢我了吧。哎唷。”

我先没哭,可是我脚步停不下来了。我先没哭,可是地变得不稳起来,我就哭了。④地面不断向上斜,牛群都朝山岗上奔去,T·P·想爬起来。他又跌倒了,牛群朝山岗下跑去。昆丁拉住我的胳膊,我们朝牲口棚走去。可是这时候牲口棚不见了,我们只得等着,等它再回来。我没见到它回来。它是从我们背后来的,接着昆丁扶我躺在牛吃食的木槽里。我抓紧了木槽的边儿。它也想走开,我紧紧地抓住了它。牛群又朝山岗下跑去,穿过了大门。我脚步停不下来。昆丁和T·P·一边打架一边上山岗。T.P.从山岗上滚下来,昆丁把他拽上山岗。昆丁又打T.P.。我脚步停不下来。

班吉也摔倒在地,这几段描写他失去了方向感后的感觉。

“站起来。”昆丁说。“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儿。我不回来你不许走。”

“我和班吉还要回进去看结婚呢。”T.P.说。“哎唷。”

昆丁又揍了T·P·一下。接着他把T·P·按在墙上撞。T·P·在笑。每回昆丁把他往墙上撞他都想叫哎唷,可是他嘻嘻地笑着喊不出来。我不哭了。可是我脚步停不下来。T·P·跌倒在我身上,牲口棚的门飞了开去。门朝山岗下滚去,T·P·自己一个人在乱打乱一蹬,他又倒了下来。他还在笑,可是我脚步停不下来,我想爬起来却又倒了下来,我脚步停不下来。威尔许说,

你们闹够了。真要闹翻天了。别吼啦。”

T.P.还在嘻嘻地笑。他重重地瘫倒在门上,笑了又笑。“哎唷。”他说。“我和班吉还要回进去看结婚呢。沙示汽水①啊。”T.P.说。

①实际上该是结婚用的香滨酒。

“轻点儿。”威尔许说。“你在哪儿弄到的。”

“在地窖里拿的。”T.P.说。“哎唷。”

“轻点儿。”威尔许说。“地窖的什么地方。”

“到处都是。”T·P·说。他笑得更疯了。“还有一百多瓶呢。有一百多万瓶呢。注意啦,黑小子,我可要吼啦。”

昆丁说,“把他拖起来。”

威尔许把我拖了起来。

“把这个喝下去,班吉。”昆丁说。玻璃杯是热的。②“别喊了,快。”昆丁说。“把这个喝下去。”

昆丁班吉喝的大概是醒酒用的热咖啡。

“沙示汽水。”T.P.说。“让我来喝,昆丁少爷。”

“你给我闭嘴。”威尔许说。“昆丁少爷要把你一抽一得昏过去呢。”

“按住他,威尔许。”昆丁说。

他们按住了我。那东西流在我下巴上和衬衫上,热呼一呼的。

“喝下去。”昆丁说。他们抱住我的头。那东西在我肚子里热一烘一烘的,我又忍不住了。我现在大叫起来了,我肚子里出了什么事儿,我叫唤得更厉害了,他们就一直按住了我,直到肚子里平静下来了。这时我住声了。那东西还在周围转悠,接着一些人影出现了。“把谷仓的门打开,威尔许。”他们走得很慢。“把那些空麻袋铺在地上。”他们走得快些了,可以说是很快了。“好,现在提起他的脚。”他们继续往前走,又平稳又明亮。我听见T·P·在笑。我随着他们往前走,爬上明亮的山坡。①

①实际上是班吉这时在麻袋上渐渐睡去,他朦胧中感到好象在上山。当时的感觉只使处在“当前”的他回想起1898年那一天的情景。

到了小山岗顶上威尔许把我放下来。“上来呀,昆丁。”他喊道,回头朝山岗下望去。昆丁仍然站在河沟边。他正朝一陰一影笼罩的河沟扔石子。

“让这个傻瓜蛋呆在那儿好了。”凯蒂说。她拉着我的手,我们就往前走,经过了牲口棚,走进院门。砖砌的走道上有一只癫蛤蟆,它蹲在路当中、凯蒂从它头上跨了过去,拉着我继续往前走。

“来呀,一毛一莱。”她说。它还蹲在那儿,杰生用脚尖去一捅一捅一它。

“它会让你长一个大疣子的。”威尔许说。癫蛤蟆跳了开去。

“来呀,一毛一莱。”凯蒂说。

“家里今儿晚上有客人。”威尔许说。

“你怎么知道的。”凯蒂说。

“灯全亮着。”威尔许说。“每扇窗子里都亮着灯呢。”

“依我看,只要高兴,没有客人也可以把灯全都开着的。”凯蒂说。

“肯定是有客人。”威尔许说。“你们最好还是打后门进去,悄悄地溜上楼去。”

“我不怕。”凯蒂说。“我要大大咧咧地走到客人坐着的客厅里去。”

“你这样做,你爸爸准会一抽一你一顿。”威尔许说。

“我才不怕呢。”凯蒂说。“我要大大咧咧地走到客厅里去。我要大大咧咧地走进餐厅去吃晚饭。”

“有你坐的地方吗。”威尔许说。

“我就坐在大姆娣的座位上。”凯蒂说。“她现在在一床一上吃饭。”

“我饿了。”杰生说。他越过我们,在走道上跑了起来。他双手插在兜里,他摔倒了。威尔许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你把手从兜里拿出来,走路就稳当了。”威尔许说。“你这么胖,等快摔跤时,再把手从兜里一抽一出来稳住身一子,可就来不及了。”

父亲站在厨房台阶前。

昆丁在哪儿。”他说。

“他正在小道上走来呢。”威尔许说。昆丁在慢慢地走来。他的白衬衫望过去白蒙蒙的一片。

“哦。”父亲说。灯光顺着台阶照下来,落在他身上。

凯蒂昆丁方才打水仗了。”杰生说。

我们等待着。

“真的吗。”父亲说。昆丁走过来了,父亲说,“今天晚上你们在厨房里吃饭。”他弯下一身一子把我抱起来,顺着台阶泻下来的灯光也落到了我的身上,我可以从高处望着凯蒂、杰生、昆丁威尔许。父亲转身朝台阶走去。“不过,你们得安静些。”他说。

“干吗要我们安静,爸爸。”凯蒂说。“家里来客人了吗。”

“是的。”父亲说。

“我早告诉你们家里有客人嘛。”威尔许说。

“你没说。”凯蒂说。“是我说有客人的。反正我有这个意思。”

“别吵了。”父亲说。他们不作声了,父亲开了门,我们穿过后廊走进厨房。迪尔西在厨房里,父亲把我放进椅子,把围嘴围好,又把椅子推到桌子跟前。桌子上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你们现在都听从迪尔西的指挥。”父亲说。“迪尔西,让他们尽量声音轻点。”

“好的,老爷。”迪尔西说。父亲走了。

“记住了,现在要听迪尔西指挥了。”他在我们背后又说了一句。我把脸伛到饭菜上去。热气直往我脸上冲来。

“今天晚上让大伙儿听我指挥吧,爸爸。”凯蒂说。

“我不要。”杰生说。“我要听迪尔西的。”

“要是爸爸说了,那你就得听我的。”凯蒂说。“让他们我的吧。”

“我不嘛。”杰生说。“我不要听你的。”

“别吵了。”父亲说。“那你们就听凯蒂的得了。迪尔西,等他们吃完了,就走后楼梯把他们带上楼去。”

“好咧,老爷。”迪尔西说。

“行了吧。”凯蒂说。“现在,我看你们都得听我的了吧。”

你们都给我住嘴。”迪尔西说。“今天晚上你们得安静点。”

“干吗我们今天晚上得安静呀。”凯蒂压低声音问道。

“不用多问。”迪尔西说。“到时候你们自会知道的。”她拿来了我的碗。碗里热气腾腾的,挠得我的脸直痒痒。“过来,威尔许。”迪尔西说。

“什么叫‘到时候’,迪尔西。”凯蒂说。

“那就是星期天。①”昆丁说。“你怎么连这个也不懂。”

①上句的“到时候”原文为“Lawd’sowntime”,可理解为“星期天”。

“嘘。”迪尔西说,“杰生先生没说你们都得安安静静的吗。好,快吃晚饭吧。来,威尔许。把他的勺子拿来。”威尔许的手拿着勺子过来了,勺子伸进碗里。勺子升高到我的嘴边。那股热气痒酥一酥地进入我的嘴里。这时,大家都停了下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声不吭,接着我们又听见了,这时我哭了起来。

“那是什么声音。”凯蒂说。她把手按在我的手上。

“那是一妈一妈一。”昆丁说。勺子上来了,我又吃了一口,接着我又哭了。

“别响。”凯蒂说。可是我没有住声,于是她走过来用胳膊搂着我。迪尔西走去把两扇门都关上了,我们就听不见那声音了。

“好了,别哭了。”凯蒂说。我收住声音,继续吃东西。昆丁没在吃,杰生一直在吃。

“那是一妈一妈一。”昆丁说。他站了起来。

“你给我坐下。”迪尔西说。“他们那儿有客人,你们一身泥,不能去。你也给我坐下,凯蒂,快把饭吃完。”

“她方才是在哭。”昆丁说。

“象是有人在唱歌。”凯蒂说。“是不是啊,迪尔西。”

你们全部给我好好吃晚饭,这是杰生先生吩咐了的。”迪尔西说。“到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的。”凯蒂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没告诉你们这是在开舞会吗。”他说。

威尔许说,“他全都吃下去了。”

“把他的碗拿来。”迪尔西说。碗又不见了。

迪尔西。”凯蒂说,“昆丁没在吃。他是不是得听我的指挥呀。”

“快吃饭,昆丁。”迪尔西说。“你们都快点吃,快给我把厨房腾出来。”

“我吃不下了。”昆丁说。

“我说你得吃你就非吃不可。”凯蒂说。“是不是这样,迪尔西。”

那只碗又热气腾腾地来到我面前,威尔许的手把勺子插一进碗里,热气又痒酥一酥地进入我的嘴里。

“我一点也吃不下了。”昆丁说。“大姆娣病了,他们怎么会开舞会呢。”

他们可以在楼下开嘛。”凯蒂说。“她还可以到楼梯回来偷看呢、呆会儿我换上了睡衣也要这么做。”

“一妈一妈一方才是在哭。”昆丁说。“她是在哭,对吧,迪尔西。”

“你别跟我烦个没完,孩子。”迪尔西说。“你们吃完了,我还得给那么些大人做饭吃呢。”

过了一会儿,连杰生也吃完了,他开始哭起来了。

“好,又轮到你哭哭啼啼了。”迪尔西说。

“自从大姆娣病了,他没法跟她一起睡以后,他每天晚上都要来这一套。”凯蒂说,“真是个哭娃娃。”

“我要告诉爸爸一妈一妈一。”杰生说。

他还在哭。“你已经告诉过了。”凯蒂说。“你再也没什么可以告诉的了。”

你们都应该上一床一去了。”迪尔西说。她走过来,把我从椅子上抱下来,用一块热布擦我的脸和手。“威尔许,你能不能从后楼梯把他们俏悄地带到楼上去,行了,杰生,别那样呜噜呜噜的了。”

“现在去睡还太早。”凯蒂说。“从来没人这么早就让我们睡觉。”

你们今天晚上就是得这么早就睡。”迪尔西说。“你爸爸说了,让你们一吃完饭就马上上楼。你自己听见的。”

“他说了要大家听我的。”凯蒂说。

“我可不想听你的。”杰生说。

“你一定得听。”凯蒂说。“好,注意了。你们全部得听从我的指挥。”

“叫他们轻着点儿,威尔许。”迪尔西说。“你们都得轻手轻脚的,懂了吗。”

“干吗今天晚上我们得轻手轻脚呀。”凯蒂说。

“你一妈一妈一身一体不太好。”迪尔西说。“现在你们都跟着威尔许走吧。”

“我跟你们说了是一妈一妈一在哭嘛。”昆丁说。威尔许抱起我,打开通往后廊的门。我们走出来,威尔许关上门,周围一片黑暗。我能闻到威尔许的气味,能触一摸一到他,“大家安静。我们先不上楼去。杰生先生说过叫大家上楼去。他又说过叫大家听我指挥。我并不想指挥你们。可是他说过大家要听我的话。他说过的吧,昆丁。”我能摸一到威尔许的头。我能听见大家的出气声。“他说过的吧,威尔许。是这样的吧,没错儿。好,那我决定咱们到外面去玩一会儿.来吧。”威尔许打开门,我们都走了出去。

我们走下台阶。

我的意思是,咱们最好到威尔许的小屋①去,在那儿人家就听不见咱们的声音了。”凯蒂说。威尔许把我放下来,凯蒂拉着我的手,我们沿着砖砌的小路往前走。

①指康普生家佣人的下房。

“来呀。”凯蒂说。“那只蛤蟆不在了。到这会儿它准已经跳到花园里去了。没准咱们还能见到另外一只。”罗斯库司提了两桶牛一奶一走来。他往前走去了。昆丁没有跟过来。他坐在厨房的台阶上。我们来到威尔许的小屋前。我喜欢闻威尔许屋子里的气味。②屋子里生着火,T.P.正蹲在火前,衬衫后摆露在外面,他把一块块木柴添进火里,让火烧旺。

②以上写大姆娣逝世那天的事。接着,班吉从威尔许的小屋联想到1910年6月昆丁自一杀的消息传到家中后,自己住在佣人下房里的情景。

后来我起一床一了,T.P.给我穿好衣服,我们走进厨房去吃饭。迪尔西在唱歌③,我哭了,于是她就不唱了。

③实在是因为听到了昆丁自一杀的消息,她在哭泣。

“这会儿别让他进大屋子。”迪尔西说。

“咱们不能朝那边走。”T.P.说。

我们就到河沟里去玩。

“咱们可不能绕到那边去。”T.P.说。“你没听一妈一咪说不能去吗。”

迪尔西在厨房里唱歌,我哭起来了。

“别哭。”T·P·说。“来吧。咱们上牲口棚去吧。”

罗斯库司在牲口棚里挤牛一奶一。他用一只手挤一奶一,一边在哼哼。有几只鸟雀停在牲口棚大门上,在瞅着他。一只鸟飞了下来,和那些母牛一起吃糟里的东西。我看罗斯库司挤一奶一,T.P.就去给“小王后”和“王子”喂草料。小牛犊关在猪圈里。它用鼻子挨擦着铁丝网,一边哗哗地叫着。

“T.P.。”罗斯库司说。T.P.在牲口棚里应了句“啥事,爹。”阿欢把脑袋从栅门上探了出来,因为T·P·速没喂它草料。“你那边完一事啦。”罗斯库司说。“你得来挤一奶一啊。俺的右手一点不听使唤了。”

T.P.过来挤一奶一了。

“您干吗不找大夫去瞧瞧。”T·P·说。

“大夫有什么用。”罗斯库司说。“反正在这个地方不管用。”

“这个地方又怎么啦。”T·P·说。

“这个地方不吉利。”罗斯库司说。“你挤完一奶一就把牛犊关进来。

这个地方不吉利。”罗斯库司说。①火光在他和威尔许的背后一窜一窜,在他和威尔许的脸上掠动。迪尔西安顿我上一床一睡觉。一床一上的气味跟T·P·身上的一样,我喜欢这气味。

①这是上一晚的情形,在佣人屋里。

“你知道个啥。”迪尔西说。“莫非你犯傻了。”

“这干犯傻什么事。”罗斯库司说。“这兆头不正躺在一床一上吗。这兆头不是十五年来让人家看得清清楚楚的吗。”

“就算是吧。”迪尔西说。“反正你跟你这一家子也没吃亏,不是吗。威尔许成了个壮劳力,弗洛尼②让你拉扯大嫁人了,等风湿病不再折磨你,T·P·也大了,满可以顶替你的活儿了。”

②弗洛尼是罗斯库司与迪尔西的女儿,勒斯特母亲

“这就是俩了。③”罗斯库司说。“还得往上饶一个呢,俺都见到兆头了,你不也见到了吗?”

③指大姆涕病死和昆丁自一杀身亡。

“头天晚上我听见一只夜猫子在叫唤。”T.P.说;“丹儿①连晚饭都不敢去吃。连离开牲口棚一步都不干;天一擦黑就叫起来了,威尔许也听见的。”

①狗名。

“要往上饶的哪止一个啊。”迪尔西说。“你倒指给我看看,哪个人是长生不死的,感谢耶稣。”

“光是人死还算是好的呢。”罗斯库司说。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迪尔西说。“你把那个名字说出来可要倒楣的,除非他哭的时候你跟他一起坐起来。②”

②黑人的一种迷信,他们认为这样可以禳灾。

“这个地方就是不吉利。”罗斯库司说。“俺早先就有点看出来,等到他们给他换了名字,俺就一清二楚了。”

“再别说了。”迪尔西说。她把被子拉上来。被子的气味跟T.P.身上的一样。“你们都别说话,先让他睡着了。”

“俺是看到兆头了。”罗斯库司说。

“兆头。T·P·不得不把你的活儿全都接过去呗。”迪尔西说。③T·P·,把他和小昆丁带到后面的小屋去,让他们跟勒斯特一起玩儿,弗洛尼可以看着他们的,你呢,帮你爹干活儿去。

班吉回忆到这里,想起了迪尔西在1912年康普生先生去世的那天讲的类似的话。

我们吃完了饭。T.P.抱起小昆丁我们就上T.P.的小屋去。勒斯特正在泥地里玩儿。T.P.把小昆丁放下,她也在泥地上玩儿。勒斯特有几只空线轴,他和小昆丁打了起来,小昆丁把线轴抢到手。勒斯特哭了,弗洛尼过来给了勒斯特一只空罐头玩儿,接着我把线轴拿了过来,小昆丁打我,我哭了。

“别哭了、”弗洛尼说。“你不觉得害臊吗,去抢一个小娃娃的玩意儿。”她从我手里把线轴拿走,还给了小昆丁

“好了,别哭了。”弗洛尼说。“别哭,听见没有。”

“别哭呀。”弗洛尼说。“真该一抽一你一顿,你骨头痒痒了。”她把勒斯特和小昆丁拖起来。“上这儿来。”她说。我们来到牲口棚。T.P.正在挤一奶一。罗斯库司坐在一只木箱上。

“他这会儿又怎么啦。”罗斯库司说。

你们得把他留在这儿。”弗洛尼说。“他又跟小娃娃打架了。抢他们的玩意儿。你跟着T·P·吧,看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现在把xx头好好擦干净。”罗斯库司说。“去年冬天你挤的那头小母牛后来都不出一奶一了。要是这一头也不出一奶一,他们就没牛一奶一喝了。”

迪尔西在唱歌。①

班吉总是把哀悼死者的哭喊声说成是唱歌。大姆娣死的那次也是如此。

“别上那儿去。”T·P·说。“你不知道一妈一咪说了你不能上那边去吗。”

他们在唱歌。

“来吧。”T.P.说。“咱们跟小昆丁、勒斯特一块儿去玩吧。来呀。”

昆丁和勒斯特在T·P·小屋前的泥地上玩。屋子里有堆火,火头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罗斯库司坐在火前,象一一团一黑影。

“这就是仨了,老天爷啊。”罗斯库司说。“两年前俺跟你们说过的。这个地方不吉利。”

“那你干吗不走呢。”迪尔西说。她在给我脱一衣服。“你尽唠叨什么不吉利,都让威尔许动了念头跑到孟菲斯②去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②田纳西州西南端的一个大城市,离本书故事发生地点密西西比州北部很近。

“但愿威尔许就只有这么点晦气,要那样倒好了。”罗斯库司说。

弗洛尼走了进来。

你们活儿都干完了吗。”迪尔西说。

“T.P.也马上完了。”弗洛尼说。“卡罗琳小一姐要你伺候小昆丁上一床一睡觉。”

“我也只能干完了活尽快的去。”迪尔西说。“这么多年了,她也应该知道我没生翅膀。”

“俺不是说了吗。”罗斯库司说。“一个人家,连自己的一个孩子的名儿都不许提起,①这个地方是肯定不会吉利的。”

①凯蒂生了私生女,又被丈夫抛弃。康普生太太觉得丢脸,不许凯蒂回家,连她的名字也不让大家提起。

“别说了。”迪尔西说。“你想把他吵醒,让他哭闹吗。”

“养育一个孩子,连自己一妈一妈一叫什么也不让知道,这算是哪档子事呢。”罗斯库司说。

“你就甭为她瞎一操一心了。”迪尔西说。“他们家小孩都是我抱大的,再抱大一个又怎么啦,别瞎叨叨了。他想睡了,快让他入睡。”

你们就指名道姓的说好了。”弗洛尼说。“说谁的名儿他都不懂的。”

“你倒说说看,瞧他懂不懂。”迪尔西说。“你在他睡着的时候说,我敢说他也听得见。”

“他懂得的事可比你们以为的要多得多。”罗斯库司说。“他知道大家的时辰什么时候来到,就跟一只猎犬能指示猎物一样。要是他能开口说活,他准能告诉你他自己的时辰什么时候来到,也可以说出你的或是我的时辰。”

“你把勒斯特从那张一床一上抱出来吧,一妈一咪。”弗洛尼说。“那孩子会让他中邪的。”

“给我住嘴。”迪尔西说。“你怎么这么糊涂,你干吗去听罗斯库司的一胡一言乱语;上一床一吧,班吉。”

迪尔西推推我,我就爬上了一床一,勒斯特已经在上面了。他睡得很熟。迪尔西拿来二根长长的木板,放在勒斯特和我当中。“你就睡在自己的一边。”迪尔西说。“勒斯特小,你不要压着了他。”

你还不能去,T·P·说。你等着。①

班吉联想到第二天他父亲的柩车去墓地时的情景。

我们在大房子的拐角上望着一辆辆马车驶走。

“快。”T.P.说。他抱起小昆丁我们跑到栅栏的拐角上,瞧它们经过。“他走了,”T.P.说。“瞧见那辆有玻璃窗的了吗。好好瞧瞧。”他就躺在那里面。你好好看看他。

走吧,勒斯特说,②我要把这只球带回家去,放在家里丢不了。不行,少爷,这可不能给你;要是那帮人看见你拿着球,他们会说你是偷来的,别哼哼了,好不好。不能给就是不能给。你拿去又有什么用呢。你又不会玩球。

②又回到”当前”。

弗洛尼和T·P·在门口泥地上玩。③T.P.有一只瓶子,里面装着萤火虫。

班吉听勒斯特讲到“玩球”,又回想到大姆娣去世那天晚上,凯蒂提议大家到威尔许的小屋去玩的情景。

你们怎么又全部出来了。”弗洛尼说。

“家里来了客人。”凯蒂说。“爸爸说今天晚上小孩子都听我的。我想你和T.P.也必须听我指挥。”

“我不听你的。”杰生说。“弗洛尼和T.P.也用不着听你的。”

“我说了要听他们就得听。”凯蒂说。“没准我还不打算叫他们听呢。”

“T.P.是谁的话都不听的。”弗洛尼说。“他们的丧礼开始了吗。”

“什么叫丧礼呀。”杰生说。

“一妈一咪不是叫你别告诉他们的吗。”威尔许说。

“丧礼就是大家哭哭啼啼。”弗洛尼说。“贝拉·克莱大姐①死的时候,他们足足哭了两天呢。”

迪尔西的朋友,一个黑人妇女。

他们迪尔西的屋子里哭。②迪尔西在哭。迪尔西哭的时候,勒斯特说,别响,于是我们都不出声,但后来我哭起来了,蓝一毛一③也在厨房台阶底下咪叫起来了。后来迪尔西停住了哭,我们也不哭不叫了。

班吉听弗洛尼谈到”哭”,回想到老黑人罗斯库司去世时的情况。

③狗名。

“噢。”凯蒂说。④“那是黑人的事。白人是不一举行丧礼的。”

“一妈一咪叫我们别告诉他们的,弗洛尼。”威尔许说。

“别告诉他们什么呀。”凯蒂说。

迪尔西哭了,声音传了过来,我也哭起来了,蓝一毛一也在台阶底下皋叫起来。⑤勒斯特,弗洛尼在窗子里喊道,把他们带到牲口棚去。这么乱哄哄的我可做不成饭啦。还有那只臭狗。把他们全带走。

④又回到大姆娣去世那天晚上。

罗斯库司去世那天。

我不去嘛,勒斯特说。没准会在那儿见到外公的。昨儿晚上我就见到他了,还在牲口棚里挥动着胳臂呢。

“我倒要问问为什么白人就不一举行丧礼。”弗洛尼说。①“白人也是要死的。你一奶一奶一不就跟黑人一样死了吗。”

①大姆娣去世那天。

“狗才是会死的。”凯蒂说。“那回南茜掉在沟里,罗斯库司开槍把它打死了,后来好些老雕飞来,把它的皮都给撕碎了。”

骨头散落在小钡外面,一陰一森森的沟里有些黑黢黢的爬藤,爬藤伸到月光底下,象一些不动的死人。接着他们全都不动了,周围一片昏黑,等我睡醒重新睁开眼睛时,我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听到急勿匆地走开去的脚步声,我闻到了那种气味。③接着房间的样子显出来了,但我却闭上了眼睛。可是我并没有睡着。我闻到了那种气味。T·P·把我被子上扣的别针解一开。

班吉又联想到1912年他父亲去世那晚他醒过来闻到了“死”的气味。

“别出声。”他说。“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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