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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四

发布时间:2021-01-05 栏目:阅读 投稿:认真的白羊

娜娜

从早上起,佐一爱一就把整个套间交给一个大饭店的侍应部的领班去布置,他是布雷邦饭店派来的,还带来一班助手和侍者。由布雷邦饭店提一供一切:夜宵,餐具,水晶玻璃杯,餐巾,台布,鲜花,甚至还包括椅子和圆凳。娜娜的橱子里,几乎连一打餐巾也没有,在她初次登台演出成功后,还没有来得及配齐各种用品,但她又不屑于到饭店去请客,宁愿把饭店搬到自己家里。这样在她看来似乎显得别具风味。她想用夜宵来庆祝她作为明星的巨大成功,好让世人今后传为佳话。由于她的餐厅太小,侍应部领班就把饭桌摆到客厅里,桌子上摆了二十五套餐具,未免显得挤了一点。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娜娜半夜回到家里,问道。

“啊!我不知道,”佐一爱一语气似乎很恼火,生硬地回答,“谢天谢地,我什么也不管了。他们把厨房和整个房子搞得天翻地覆……见此情景,一逼一得我和他们吵了一架。另外,那两个老家伙又来了。说实话,我把他们撵走了。”

一爱一说的老家伙是过去供养娜娜的两位先生,一个是商人,另一个是瓦拉几亚①人。娜娜早已决定把他们打发走,因为她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有了信心,又如她说的,她想改邪归正了。

①瓦拉几亚,是指当时的瓦拉几亚公国,即今罗马尼亚。

“两个厚脸皮家伙!”她嘟哝道,“如果他们再来,你要吓唬吓唬他们,就说去报告警察局。”

接着,她去叫达盖一内一和乔治,他们落在两个老家伙的后面,还在候见厅里挂外套。他们两人都是在全景胡同的演员出口处被她碰见的,于是,她就叫出租马车把他们一起带来了。

由于还没有一个客人到,她便叫他们到梳妆室里,这会儿,佐一爱一正在准备给她梳妆打扮。娜娜的连衣裙也没换,便匆匆忙忙撩一起头发,把几朵白玫瑰别在发髻上和一胸一衣上。梳妆室里塞满了从客厅里搬过来的家具,那是不得已才搬过来的。几张独脚小圆桌,几张长沙发,几把扶手椅,全都四脚朝天,堆在一起。她刚匆匆打扮完,裙子就钩在一件家具的小脚轮上,撕了一道口子。于是,她发火了,破口骂起来;这倒霉事情偏偏都碰上她。她气乎乎的,把连衣裙脱了,那是一件白绸缎裙,款式很简单,既软又薄,穿在身上就像穿着一件长衬衫。可是,马上她又穿上它,因为她找不出其它更合她口味的裙子。她气得几乎哭起来,说自己像个捡破烂的女人。达盖一内一和乔治不得不用别针把那道口子别起来,佐一爱一则给她梳头,他们三个人在她身边忙得一团一一团一转,尤其是小家伙乔治,他跪在地上,把两只手插在她的裙子里。达盖一内一安慰她说,由于她省略了许多台词,跳过了一些唱段,草率演完了《金发一爱一神》的第三幕,所以现在时间最多才午夜过了一刻,这时她才平静下来。

“对这一群群傻瓜来说,演得算是太好了,”她说道,“你看见了吗?今天晚上这样的人不算少!……佐一爱一,我的姑一娘一,你呆在这里,别去睡觉,我可能还需要你……哎哟!时间到了,已经有人来了。”

她走了出去,乔治还跪在地上,他的衣服的底摆拖在地板上。他看见达盖一内一在注视着他,霎时脸变得通红。不过,他们却彼此生了友情。他们站在一面大穿衣镜前,把领带再结结好,互相刷掉对方从娜娜那里沾上的白粉。

“人家还会说这是白糖哩。”乔治嘟囔道,笑得像个贪食的婴儿。

那天晚上临时雇来的听差,把客人们领到小客厅里,客厅很小,仅有四把扶手椅没搬走,以便容纳更多一些客人。从旁边的大客厅里,传来了摆放碗碟和银餐具的声音,门底下的缝里透出来一道强烈的光线。娜娜刚进门,就发现克拉利瑟。贝尼已经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她是拉法卢瓦兹带来的。

“哟,你是头一个!”娜娜说道,自从她演出获得成功后,对克拉利瑟亲一热起来。

“嘿!就怪他,”克拉利瑟回答,“他总是怕迟到……如果全听他的话,我不等卸装就来了。”

拉法卢瓦兹是头一次见到娜娜,他对她鞠个躬,并说了一番客套话,接着,他谈起自己的表哥,由于他十分彬彬有礼,一内一心的不安丝毫没有流露出来。但是,娜娜根本不听他讲话,由于不认识他,只同他握握手,就很快向罗丝。米尼翁走去。顿时她显得高贵起来。

“啊!亲一爱一的太太,你真赏脸!……我多么盼望你光临呀!”

“我跟你说真话,高兴的应该是我。”罗丝说道,态度也非常亲一热。

“请坐吧……你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什么,谢谢……啊!我把扇子忘记在皮大衣里了。

斯泰一内一,你去看看右边口袋里有没有。“

斯泰一内一和米尼翁是跟在罗丝后面进来的。银行家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他拿着扇子回来了。此刻,米尼翁正亲密地拥抱娜娜,并一定要罗丝也去拥抱娜娜。说到底,到了戏院里,大家还不都是一家人吗?随后,他眨眨眼睛,似乎在鼓励斯泰一内一也同他一样做;但是罗丝用炯炯的目光瞟瞟斯泰一内一,他心里有点发慌,只在娜娜的手上吻了一下。

就在这时,旺德夫尔伯爵与布朗瑟。德。西弗里来了。彼此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娜娜显得非常客气,把布朗瑟带到一张扶手椅那里坐下来。与此同时,旺德夫尔笑着对大家说,福什利正在楼下与人吵架,因为门房不让吕西。斯图华的马车进来。人们听见吕西在候见室里骂门房是个没有教养的贱货。可是,等到听差把门一打开,她便笑眯眯地走进来,一边拉拉娜娜的手,一边作自我介绍,说她第一次见到娜娜就喜欢她了,并说娜娜有值得自豪的天才。娜娜第一次充当东道主,心里挺高兴的,感谢他们光临,但确实有些不好意思,福什利来到后,她仿佛有些惶惶不安。她一走到他面前,便悄悄问道:“他还来吗?”

“不,他不愿来。”记者唐突回答道,虽然他事先编了一段话,准备解释缪法伯爵不来的原因,但被她突如其来一问,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他见娜娜的脸一色一一下变得刷白,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于是竭力想纠正刚才说的话。

“他来不了啦,今晚他要带伯爵夫人去参加一内一务部举办的舞会。”

“好吧,”娜娜喃喃说道,她怀疑福什利办事不尽力,“我以后要跟你算这笔帐,我的小宝贝。”

“啊!随你说吧,”福什利接着说,这种威胁刺伤了他的心,“我不喜欢于这类差使,你去找拉博德特干吧。”

他们两个人都气得转过身一子。就在这时候,米尼翁把斯泰一内一推到娜娜旁边。等到娜娜旁边没人时,米尼翁就悄悄对娜娜说,他是在为朋友寻找乐趣,说话时露出天真无邪、恬不知耻的神态。

“你知道,他快想死啦……不过,他怕我老婆。你会保护他的,不是吗?”

娜娜的表情像没有听懂他的话。她嘴角上挂着微笑,瞧着罗丝、她的丈夫和银行家。接着,她对银行家说:“斯泰一内一先生,等会你坐到我身边来。”

候见厅里传来了笑声、窃窃私语声和一阵阵快乐谈话声,好像一所修道院女子寄宿学校的女生都逃到了那里。拉博德特来了,他的后边跟着五个女人,用吕西。斯图华的挖苦话来说,就是他的全体寄宿女生都来了。她们当中有加加,她穿着蓝一色一天鹅绒长裙,裙子紧紧裹在身上,神态很庄重;有卡罗利娜。埃凯,她总是穿着一件镶着尚蒂伊网眼花边的黑缎裙;有莱娅。德。霍恩,她像平常一样,身上穿得怪模怪样的;有胖子塔唐。一内一内一,她是一个善良的金发女郎,一胸一部发达得像个一奶一一娘一,人们常常嘲笑她;最后是玛丽亚。布隆,她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长得很瘦,脾气很坏,像个小淘气鬼,是游艺剧院初次登台的明星。拉博德特让她们同乘一辆马车;她们还笑刚才在马车里拥挤的那番情景,玛丽亚。布隆被挤得坐在别人的一腿一上。但是她们见了娜娜,个个抿紧嘴唇,互相握手,互相行礼,大家都显得举止得体。加加装作一副孩子模样,由于她太矫一揉一造作,说话连字都吐不清楚。只有塔唐。一内一内一感到怏怏不乐,因为在路上时,有人告诉她,六个一丝不挂的黑人在为娜娜侍候夜宵,她要求见见这些黑人,但拉博德特说她是笨蛋,叫她住嘴。

“博尔德纳夫呢?”福什利问道。

“唉!你想象得出我多么遗憾,”娜娜嚷道,“他不能来参加我们的活动了。”

“是的,”罗丝。米尼说道,“他的脚踩到舞台地板上的一个活板门里,扭伤得很厉害……如果你们看见他那副样子,一条一腿一绑着,伸在椅子上!嘴里骂这骂那!”

于是,大家为博尔德纳夫的缺席而遗憾。他不来,夜宵就像少了什么。末了,大家尽量不谈他了。大家换了话题,这时,听见一个粗一大的声音叫道:“什么!什么!你们就这样把我埋葬掉!”

接着,听见一声叫一声,大家掉头一看,原来是身材魁梧的博尔德纳夫。他脸一色一通红,一条一腿一直一挺一挺的,站在门口,倚在西蒙娜。卡比罗什的肩上。现在,西蒙娜与他同一居了。这个小女孩受过教育,会弹钢琴,会讲英语,头发金黄,娇一小可一爱一,体质十分娇一弱,博尔德纳夫身一体沉重,把她压弯了腰,不过,她还是笑吟吟的,一副乖顺的样子。博尔德纳夫觉得他俩成了大家欣赏的镜头,便摆开姿势在那里索一性一呆了一会儿。

“嗯?不管怎样,还得喜欢你们,”他继续说道,“我怕闷得慌,便对自己说:还是去吧……”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骂了一句:“他一妈一的!”

西蒙娜一步迈得太快,不小心碰到他那只受伤的脚上。他把她猛一推。她仍然满脸笑容,低下她那娇美的脸庞,活像一头挨打的牲口。她使出一个娇一小、胖乎乎的金发女郎的全部力量来搀扶他。在一片欢呼声中,大伙都匆匆忙忙走过来帮忙。娜娜米尼翁推来一张扶手椅,博尔德纳夫一屁一股坐下去,其他女人又推过来一张扶手椅,让他搁脚。在场全体女演员自然都一个个过来吻他。他还在唉声叹气,低声埋怨。

“他一妈一的!他一妈一的!……不过,我的肠胃总还算好,你们等着瞧吧。”

其余客人也到了。屋子里挤得水泄不通。碗碟声和银刀叉的响声已经停止;现在,从大客厅里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侍应部领班大动肝火,在那里训斥人。娜娜没有什么客人好等了,她觉得奇怪,为什么还不开饭。她有些不耐烦了,便叫乔治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她看到又有一些人进来,有男客,也有女客,她感到很惊讶。这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这时,她很尴尬,就问博尔德纳夫、米尼翁和拉博德特是否认识这些人。他们也不认识。她又去问旺德夫尔伯爵,他猛然回忆起来了,他们是他在缪法伯爵家里时拉来的年轻人。娜娜很感谢他们,连声说:很好,很好。不过,这样一来,到用餐时就太挤了,她便请拉博德特去叫人再拿七套餐具来。她刚走,听差又带来三个客人。这次可不行了,真有些可笑了,实在挤不下了。娜娜生气了,她神一色一傲慢地说,这真不像话了。但是当她看见又来了两个人时,却笑起来,她觉得这太滑稽了。活该!要挤到什么样子就挤到什么样子吧。大家都站着,只有加加和罗丝。米尼翁两人坐着,博尔德纳夫一个人就占了两把扶手椅。屋子里一片嗡嗡声,大家都在低声说话,气闷得轻轻打起呵欠来。

“你说吧,姑一娘一,”博尔德纳夫问道,“该入席了吧……客人不是到齐了吗?”

“呵!是的,客人终于到齐了。”她笑着回答道。

她举目四下张望,神一色一变得严肃起来,似乎还有一个人未到,她感到很奇怪。大概是缺了一位她根本没有提到过的客人。还得再等一会儿。过了几分钟,客人们在他们中间,瞥见一位身材高大的先生,他面容庄重,蓄着漂亮的银须,最令人蹊跷的是谁也没有看见他进来,他大概是从卧室的一扇门溜进小客厅的,那扇门一直是半掩着的。客厅里先是鸦雀无声,接着是一阵窃窃私语。旺德夫尔伯爵无疑知道他的名字,因为刚才他们两人悄悄握了手;不过,旺德夫尔对女士们问他那人是谁,都一笑了之。于是,卡罗利娜。埃凯低声断言道,那是一位英国爵士,第二天就要回伦敦去结婚,她对他很熟悉,她还曾经把他弄到手。

这种说法在女客中间不胫而走;不过,玛丽亚。布隆说他是一位德国大使,根据是他经常跟她的一个朋友睡觉。在男客当中,寥寥数语,就对他作出了评价。看样子他是一位严肃的人。今晚的夜宵可能是他付帐的。这很可能,看起来像,管它呢!只要夜宵丰盛就行!最后,大家仍然蒙在鼓里,等到侍应部领班打开大客厅的门时,人们已经把白胡子老人忘了。

“太太,请入席。”

娜娜挽起斯泰一内一伸过来的胳膊,她没有理会老头子伸胳膊的动作,于是他就一个人走在娜娜的后面。而且,大家没有排成行。男人们和女人们都乱糟糟地往大客厅里走,还以小市民那种天真对不拘礼仪的做法大开玩笑。屋子里的家具都搬走了,大厅里只摆了一张长桌,其长度与大厅一样长,这样大的桌子还显得太小,因为盘子摆得一只紧挨一只。桌子上放四盏枝形大烛台,每盏上点十支蜡烛,照亮桌上的餐具,其中有一个烛台是包金的,左右两边还饰有花束。这种奢华是饭店式的:瓷器上有金线作装饰,没有主人姓名起首字母组成的图案,银器由于不断的洗刷,已经用旧了,失去了光泽,水晶玻璃杯也是在任何市场上都可以买到配套的东西。这种情景使人联想到一个暴发户,一切还未安排就绪,就仓促设宴欢庆乔迁之喜。屋子里缺少一盏枝形大吊灯;枝形大烛台上的蜡烛太高,烛花几乎没有剪过,放射一出淡黄一色一的光亮,照在对称、间隔地摆好的高脚盘、平底盘和缸子上,里边分别装着水果、蛋糕和蜜饯。

“请吧,”娜娜说道,“诸位随意入座……这样更有意思。”

娜娜站在餐桌边的正中间,在她正在安排斯泰一内一在她的左边就座时,那个大伙不认识的老先生已经在她的右边坐下来。一些客人开始入座了,这时听见小客厅里有人在骂人。原来人们把博尔德纳夫忘了。他使尽全身力气才从两张扶手椅上站起来,一边咒骂,一边呼唤无用的西蒙娜,她居然不声不响地与别人溜走了。于是女人们都跑过来,对他都很同情。博尔德纳夫被卡罗利娜、克拉利瑟、塔唐。一内一内一、玛丽亚。布隆搀搀抬抬进了客厅。大伙又花了不小的气力才把他安顿下来。

“让他坐在中间,坐在娜娜对面的位置上!”有人嚷道,“博尔德纳夫坐在中间!请他来主持!”

于是,那几个女人就把他安顿在中间。但是还需要一张椅子给他搁脚。两个女人他的一条一腿一抬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它平放在椅子上。这可没有什么妨碍,他可以侧着身一子吃嘛。

“他一妈一的,”他埋怨道,“脚到底是不灵便啦!……啊!我的小猫咪们,爸爸就全靠你们照顾啦!”

罗丝。米尼翁坐在他的右边,吕西。斯图华坐在他的左边。他们两人答应很好照料他。

现在大伙都入座了。旺德夫尔伯爵坐在吕西和克拉利瑟的中间,福什利坐在罗丝。米尼翁和卡罗利娜。埃凯中间。桌子的对面,埃克托尔。德。拉法卢瓦兹不顾对面克拉利瑟的召唤,匆匆忙忙坐到加加旁边;寸步不离斯泰一内一的米尼翁与斯泰一内一之间只隔着布朗瑟,他左边是塔唐。一内一内一,再过去一个位置上就是拉博德特。最后,在长桌的两头,一些年轻男一女乱糟糟地挤在一起,他们当中有西蒙娜,莱娅。德。霍恩,玛丽亚。布隆。达盖一内一和乔治。于贡也在那里,他们越来越亲密了,两人都笑吟吟地瞧着娜娜。不过,还有两个人没有座位,站在那里。有人开起玩笑来。男人们说,他们的膝盖可以作凳子。克拉利瑟被挤得连胳膊肘都不能动弹,她对旺德夫尔说,她指望他给自己喂饭。而这个博尔德纳夫,一个人就占了两张椅子的位置,最后大家又尽量挤紧一些,这样,大家才全坐下来;不过,米尼翁又打趣说,大家活像装在小木桶里的鲱鱼。

“伯爵夫人式笋酱,德司里尼克清炖肉汤。”侍者一边报菜名,一边端着盛得满满的碟子在客人们的身后送菜。

博尔德纳夫大声建议喝清炖肉汤,这时候,门外传来叫嚷声,接着是抗议和发火的吵闹声。门打开了,又进来三个迟到的客人,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啊!不行,这几个人实在挤不下了!娜娜没有离开座位,眯着眼睛打量他们,竭力想弄清自己是否认识他们。那个女人名叫路易丝。维奥莱纳。而那两个男人,她却从来不认识。

“亲一爱一的,”旺德夫尔说,“这位是富卡蒙先生,他是海军军官,我的朋友,是我邀请他来的。”

富卡蒙落落大方地向大家施了礼,接着旺德夫尔的话说道:“我又冒昧地带来我的一位朋友。”

“啊!太好啦,太好啦,”娜娜说,“请坐……喂,克拉利瑟,你往后退一点,你们那里坐得太松了……那边尽量挤一挤……”

大家又坐紧一些,富卡蒙和路易丝在桌子的一个小小边角上坐下来,而富卡蒙的朋友只好坐得不紧一靠自己的刀叉,吃东西时,伸长胳膊,越过邻座客人的肩膀去取菜。侍者把汤撤了,端来茭白烩小兔肉灌肠和巴马一乳一酪拌通心粉。博尔德纳夫煽动一性一地说,他曾一度想把普律利埃尔、丰唐和老博斯克也带来。娜娜板起面孔,冷冰冰地说,如果他们来了,她会不会好好接待他们,她还说不准。如果想请同事们,她会自己邀请的。不行,不行,不能请蹩脚演员来。老博斯克总是喝得半醉,普律利埃尔过于自命不凡;至于丰唐呢,他在社交场合,总是大声嚷嚷,说些蠢话,叫人受不了。再说,你们也明白,那些蹩脚演员与这些先生在一起,总是不合适的。

“对,对,确实是这样。”米尼说道

围着餐桌而坐的先生们,个个身着礼服,打着白领带,端庄得体,他们脸一色一苍白,面带倦容,显得更高雅一些。那位老先生举止慢条斯理,总是笑吟吟的,像在主持一个外交官会议。旺德夫尔像在缪法伯爵夫人家里似的,对他两旁的女宾彬彬有礼。早上,娜娜还对姑一妈一说,她的男客再理想不过了,他们都是贵族或富人,总之,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至于女宾们呢,她们个个举止文雅,衣着得体。只有布朗瑟、莱娅、路易丝几人,是穿着袒一胸一露肩的衣服来的,而袒露得过分一点的,也许仅仅是加加一个人,因为在她这样的年纪,还是一点不袒露出来为好。现在,终于每人都有位子了,笑声和逗趣声渐渐沉寂下来。乔治在想,他在奥尔良的一些市民家里,参加过的一些晚宴的欢乐气氛比这里更浓。在这里,大家很少交谈,男人们都互不相识,只是互相打量,女人们也寡言少语,这不能不令他诧异万分。他本来还以为他们一见面就会立即拥抱哩,他觉得他们太“规矩”了。

接着又端上两道菜来,一道是尚波尔式莱茵河鲤鱼和英国式麃子里脊,这时,布朗瑟大声说道:“吕西,亲一爱一的,星期天我遇见了你的奥利维埃,他长高了!”

“当然罗!他已经十八岁了,”吕西回答道,“这可不能再让我觉得自己年轻了……他昨天回学校去了。”

她一提到儿子就得意洋洋,他是海军学校的学生。于是,大家便把话题转到孩子身上。

每个太太都动了感情。娜娜说孩子是她的最大快乐:他的宝贝小路易现在放在她的姑一妈一家里,每天上午快到十一点钟时,姑一妈一就把他带来,她把他抱到床上,让他在上面与她的卷一毛一狗吕吕一起玩,看见他们两个钻在被窝里的样子,简直笑死人了。真没想到小路易会变得那么调皮逗人。

“啊!昨天我过得真愉快!”罗丝。米尼翁接着说道,“你们想象一下吧,我到夏尔和亨利的寄宿学校去找他们他们一定要我晚上带他们到剧院看戏……他们跳着,拍着小手说道:我们要看一妈一一妈一演戏喽!我们要看一妈一一妈一演戏喽!……啊!那副快活样子!那副快活样子!”

米尼翁乐滋滋地微笑着,眼眶里噙着父一爱一的泪水。

“观看演出的时候,”米尼翁接着妻子的话题说道,“他们那副逗人的神态,严肃得像大人一样,眼睛盯着罗丝不放,还问我一妈一一妈一为什么要像这样光着大一腿一。”

把全桌的客人都说得笑起来,米尼翁感到乐不可支,当父亲的自豪感得到了满足。他宠一爱他的孩子,唯一使他一操一心的事情,就是用忠诚管家人的严格办法,管理好罗丝在剧院和别处挣来的钱,使他们的财富不断增加。他娶她的时候,他是歌舞杂耍咖啡馆里的乐队指挥,她则是里面的一名女歌手,他俩热烈地相一爱一着,现在他们一直还是相亲相一爱一。他们之间商定:她呢,尽一切努力多干工作,充分施展她的才智和花容月貌的作用;他呢,则放弃小提琴手的职位,更好地帮助她,使她在演员和女人方面都做出成就来。哪里也找不到比这对夫妻更讲实际、更和睦的夫妻了。

“大孩子几岁啦?”旺德夫尔问道。

“亨利九岁了,”米尼翁回答,“哦!他长得可壮实哩!”

接着,他与斯泰一内一开起玩笑来,因为斯泰一内一不喜欢孩子,他大着胆子冷静地对斯泰一内一说,他如果当了父亲,就不会这样愚蠢地糟蹋自己的财产了。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从布朗瑟的肩膀上面投向银行家,观察他的反应,看他是否与娜娜也是如胶似漆。可是,他见罗丝和福什利在交头接耳谈话,他恼火了。罗丝也许不会把时间用来干这样的蠢事吧,如果发生这种情况,他要进行干涉的。他用他那漂亮、戴着钻戒的手叉了一块麃脊肉吃起来。

他们继续谈孩子的事,拉法卢瓦兹坐在加加旁边,感到坐立不安,他询问加加关于她女儿的情况,他还是在游艺剧院看戏时,有幸见到她的女儿。莉莉身一体很好,不过,她还是孩子气十足!他听说莉莉已经十九岁了,不禁大吃一惊,这时加加在他的心目中,变得更令人肃然起敬了。他问她为什么不把莉莉带来,她沉着脸回答道:“啊!不能,不能,绝对不能!她拼命要从寄宿学校里出来,出来还不到三个月……我想马上把她嫁出去……但是她是那么一爱一我,我只好再养着她,唉!这是违背我的意愿的。”

她一边谈她女儿的婚事,一边眨着眼睛,蓝蓝的眼皮和焦黄的睫一毛一一闪一闪的。到了她这样的年纪,还没有积下一个子儿,总是不停地接待男客,尤其还要接待一些年轻男客,她简直能当他们的祖母,确实,她如果嫁了一个好丈夫,要比现在强得多。说着她把身一子向拉法卢瓦兹侧过去,她把一裸一露、搽了粉的宽厚肩膀向他压过来,他的脸霎时羞得通红。

“你知道,”她低声说,“如果她要步我的后尘,那可不是我的过错……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往往是很古怪的。”

餐桌周围有不少人走动。侍者们忙个不停。汤后的那道菜上过后,正菜端来了:元帅夫人母鸡、酸辣鳎鱼脊肉和鹅肝片,直到现在侍应部领班叫人斟的都是默尔索酒,这时才叫侍者拿出尚伯坦酒和莱奥维尔酒来。在换菜的轻轻嘈杂声中,乔治越来越感到惊讶,他问达盖一内一,是不是这些太太都有孩子。达盖一内一觉得他问得挺有意思的,便向他作详细介绍。吕西。斯图华是一个英国血统的加油站工人的女儿,父亲在巴黎北火车站工作;女儿今年三十九岁,天生一张马脸,但倒挺可一爱一的,患有肺结核,但总是死不了,她是这些女人中最风一流的一个,还接待过三位亲王和一位公爵哩。卡罗利娜。埃凯,出生在波尔多,她的父亲是小职员,他因女儿的行为羞愧而死;她很幸运,有一个有头脑的母亲,她的母亲开始常骂她,但是经过一年的考虑,最终还是与她言归于好了,因为母亲想,这样至少可以捞回一笔财产。当年女儿二十五岁,冷若冰霜,以花容月貌而闻名遐迩,她的卖身价格不变;她的母亲做事很有条理,负责帐务,管帐很严格,把收入和支出记得一清二楚。她还负责料理家务,她住的房子比她女儿的高两层,房间很小,她还在那里设立了一个裁缝铺,专做裙子和一内一衣。至于布朗瑟。德。西弗里,她的真实姓名是雅克琳。博杜,她来自亚眠附近的一个村庄,她很美丽,但很蠢,一爱一扯谎,自称是一个将军的孙女,不承认自己有三十二岁;她很受俄国人赏识,因为她长相富态。随后,其余女人的情况达盖一内一就三言两语地说一下:克拉利瑟。贝尼,是被一个太太从海滨圣欧班带来作女仆的,后来那个太太的丈夫把她送出来当了烟花女;西蒙娜。卡比罗什是圣安托万郊区的一个家具商的女儿,在一所很大的培养小学教员的寄宿学校里长大;玛丽亚。布隆、路易丝。维奥莱纳和莱娅。德。霍恩都是被迫走上巴黎街头,沦为娼一妓一的。还没有说到塔唐。一内一内一呢,直到二十岁,她还在穷乡僻壤的香槟省放牛呢。乔治一边听着,一边瞧着这些女人,这些直接了当、赤一一裸一一裸一的介绍灌到他的耳朵里,不禁使他惊讶、兴奋交集;这时,在他的背后,侍者们用恭恭敬敬的口气连连说道:“元帅夫人式母鸡……酸辣鳎鱼脊肉……”

“亲一爱一的,”达盖一内一根据自己的经验,对乔治说,“不要吃这鱼,在这样的时候吃鱼没有意思……尽管喝莱奥维尔酒好了,这酒后劲不大。”

从几盏大烛台上,从递送的菜盆上,从整个桌子上,升起一股热气,三十八个人简直感到窒息;侍者们忘记一切,只顾在地毯上跑来跑去,把油渍滴在地毯上。然而,这顿夜宵吃得并不开心。女人们小口小口地吃,肉吃剩下一半。只有塔唐。一内一内一个人狼吞虎咽,什么都吃。在这深更半夜里,肚子饿只是神经一性一的,是胃功能不正常的征兆。坐在娜娜旁边的那位老先生,端给他什么菜他都不愿吃;他只喝了一匙肉汤,一声不吭地坐在他的空盘子前,向四处张望。有人在暗暗打呵欠。不时有人耷一拉着眼皮,面一色一变得灰白。用旺德夫尔的话来说,这种夜宵总是把人搞得一精一疲力竭。这类夜宵要吃得有趣,就不应该这样正正规规地举行。不然的话,都讲礼节,都讲派头,到上流社会去吃也是一样,在那里,倒不感到那么乏味。若不是博尔德纳夫在那里大叫大骂,说个不停,大家也许睡着了。博尔德纳夫这个畜生,把一腿一伸得长长的,摆出一副苏丹的架势,让他的邻座吕西和罗丝两人来侍候他。她们专门为他服务,照顾他,体贴他,注视着他的杯子和盘子。尽管这样,还免不了受他的埋怨。

“谁来替一我切这块肉?……我够不着,桌子离我有一里远。”

西蒙娜随即站起来,站到他的背后,替他切肉和面包。全体女人都关心他吃的东西。大家不时把侍者叫过来给他添菜,把他塞得喘不过气来。西蒙娜给他揩嘴,而吕西和罗丝则给他换餐具,他觉得这样做挺好,这才露出了高兴的神一色一,说道:“这样很好!你做得对,我的姑一娘一……一个女人嘛,就该这个样子。”

大家都稍微清醒了一些,每个人都谈话了。吃完了桔子冰糕,端来一道热菜是茭白烧里脊肉,一道冷菜是冻汁珠鸡。娜娜见客人们都没一精一打采,有些不高兴,便开始大声说话:“你们知道吧,苏格兰王子已经订了一个包厢,他来参观博览会时,要来观看《金发一爱一神》哩。”

“我很希望所有王子都来看戏。”博尔德纳夫说道,嘴里塞满了食物。

大家在等波斯沙赫星期天来看演出。”吕西。斯图华说。

于是,罗丝。米尼翁谈到了波斯沙赫的钻石,他的一件衣服上缀满了宝石,那真是奇观,像闪闪发光的星星,价值几百万。这些女人脸一色一苍白,眸子里闪耀着贪婪的光芒,她们伸长脖子,还提到要来看戏的其他国王、皇帝,她们都梦想某一国王心血来一潮,与自己睡上一一夜,给她们一大笔钱。

“喂,亲一爱一的,”卡罗利娜。埃凯侧过身一子去问旺德夫尔,“俄国皇帝有多大年纪?”

“啊!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伯爵微笑着回答道,“我告诉你,别在他身上打主意啦。”

娜娜装作受到伤害的样子。这句话似乎太刺耳了,大家都嘟嘟囔囔表示抗议。但是,布朗瑟还是详细地介绍了意大利国王的情况,她在米兰曾见过他一次;他的长相并不漂亮,这倒没关系,什么女人他都能弄得手。福什利明确告诉她,维克托。伊曼纽尔①不能来,她就感到忐忑不安起来,路易丝。维奥莱纳和莱娅则喜欢奥地利皇帝。突然间,人们听见小玛丽亚。布隆说道:“普鲁士国王是个干瘪的老头子!……去年我在巴登时见到过他。人们总是见到他与俾斯麦伯爵在一起。”

①维克托。伊曼纽尔,意大利国王。

“啊!俾斯麦,”西蒙娜截住道,“我认识他,他是富有魅力的男人。”

“我昨天就是这么说的,”旺德夫尔嚷道,“大家还不相信我的话呢。”

像那次在萨比娜伯爵夫人家里聚会一样,大家长时间地谈论俾斯麦伯爵。旺德夫尔反复说他说过的那几句话。好一阵子,大家仿佛又回到缪法家的客厅里,所不同的,仅仅是女客们是另外一些人而已。恰巧,有人把话题又转到音乐上面。随后,富卡蒙随口说出一句全巴黎人都在纷纷谈论的入修道院当修女的事,娜娜很感兴趣,很想知道德。福日雷小一姐是怎样进修道院当修女的详细情况。啊!可怜的小姑一娘一,就这样活活地被葬送掉啦!可是,如果是上天召唤她,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桌旁的女人都为她惋惜。乔治又一次听到这些事情,感到很不耐烦,便向达盖一内一打听娜娜的私生活一习一惯,这时候,大家的谈话很自然地又回到了俾斯麦伯爵问题上。塔唐。一内一内一凑到拉博德特的耳边,说她还不认识这个俾斯麦,他究竟是何许人也?拉博德特便慢条斯理地向她介绍俾斯麦的一些闻所未闻的故事:这个俾斯麦专门吃生肉,他若在他的巢一穴一附近看见一个妇女,便把她背回去,正因为如此这般,所以他在四十岁时就有三十二个孩子了。

“四十岁就有三十二个孩子!”塔唐。一内一内一听了信以为真,惊叫道,“那么,他看上去一定比实际年龄老得多喽。”

大家哈哈大笑,她才知道人家在捉弄她。

“难道你们就不笨!原来你们是在开玩笑!我怎么知道呢!”

这时候,加加还在想着博览会的事。她同其他的女人一样,兴高采烈,等待博览会举行。这是商业旺季,外省人和外国人将云集巴黎。总之,如果生意做得好,博览会后,也许她就退隐到儒维西去,买下她早就看好的一幢小楼。

“你是怎么想的?”她对拉法卢瓦兹说道,“我到现在还一事无成……要是现在还有人一爱一我就好了!”

加加变得含情脉脉,因为她感觉到年轻人的膝盖贴近自己的膝盖。他的脸变得通红;她呢,一边在吐字不清地说话,一边瞟了他一眼。他个儿不高,又不壮实;不过,她现在要求并不高,于是,她便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了拉法卢瓦兹。

“你瞧,”旺德夫尔对克拉利瑟喃喃说道,“我看加加正在抢你的埃克托尔呢。”

“我才不在乎呢!”克拉利瑟回答道,“这个小伙子是个傻瓜……我已经三次把他赶出门了……我吗,你是知道的,我看见那些黄口小儿上老太婆的圈套,我就恶心。”

说到这里她住口了,头微微转向布朗瑟,暗示他瞧瞧布朗瑟。布朗瑟从晚宴一开始,就一直斜着身一子,让人看了很不入眼,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想让那位与她相隔三个座位的有身份的老先生看见她的肩膀。

“人家不是也不要你了吗,亲一爱一的。”克拉利瑟又说道

旺德夫尔狡黠地笑了,并做了一个满不在乎的手势。当然,不可能是他去阻止布朗瑟获得成功。斯泰一内一在全桌人面前现出的丑态使他更感兴趣。大家都知道这位银行家的风一流韵事;这个可怕的德国犹太人,这个日理万机、双手创造了几百万财富的人,一旦迷恋上一个女人,就会变成一个傻瓜。只要是女人,他都要。凡是在舞台上出现的女人,他都要弄得手,不管花多大代价也在所不惜。他花在弄女人上的钱,有人能一笔笔说得出来,他曾两次因为狂一热追逐女一性一而破产。正如旺德夫尔所说,那些女人用洗劫他的钱财的方式来为道德报仇。他在朗德盐场做了一笔大生意,使他在交易所中恢复了势力。所以六个星期以来,米尼翁夫妇死命抓住盐场不放。不过,有人在打赌,说最后吞下这块肥肉的不是米尼翁夫妇,娜娜已经露出了雪白的牙齿。斯泰一内一又一次坠入情网,并且陷得那么深,以至他坐在娜娜旁边,显出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连吃饭都没有胃口,嘴唇耷一拉着,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这时,只要娜娜说出一个价钱就好了。然而,娜娜不慌不忙地逗着他玩,把笑声送进他的一毛一茸茸的耳朵里,看到他肥厚的脸上一阵阵打着战栗,一内一心很高兴。要拴住这个家伙,什么时候都行,如果吝啬鬼缪法伯爵肯定像约瑟①那样不动心的话。

①据《旧约全书。约书亚记》所载,约瑟系雅各和拉吉之子,在异母兄弟十二人中排行第十一位,约瑟为人善良、贤能,深受其父宠一爱一,因此引起哥哥们的嫉妒;他们把他卖给骆驼商队,后又被转卖给埃及法老的一内一臣护卫长波提乏,波提乏之妻时常勾一引他,均遭他的拒绝。

“要莱奥维尔酒还是尚贝坦酒?”一个侍者把头伸到娜娜和斯泰一内一中间问道,这时,斯泰一内一正在悄悄与娜娜说话。

“嗯?什么?”他结结巴巴地说,有点晕头转向,“随便什么酒,我无所谓。”

旺德夫尔用胳膊肘轻轻推推吕西。斯图华,这个女人一旦被人挑一动起来,便变得口毒心狠。那天晚上,米尼翁把她气坏了。

“你知道米尼翁从中牵线搭桥吗?”她对旺德夫尔伯爵说道,“他希望再次耍弄对付小戎基埃的花招……你还记得吧,戎基埃是罗丝的顾客,同时又对大块头洛尔一见钟情……米尼翁帮戎基埃把洛尔弄到手,然后又同戎基埃手挽手地回到罗丝家里,就像一个得到妻子允许刚刚干了一件荒唐事的丈夫一样……可是,这次这个办法可不灵了。娜娜不会把人家借给她的男人交还出来的。”

米尼翁怎么啦?他为什么拼命盯着他的妻子?”旺德夫尔问道。

他侧过身一子,只见罗丝对福什利含情脉脉。这下他才恍然大悟,明白他身旁的女人为什么那样恼火。他笑着说道:“见鬼!你吃醋了吗?”

“吃醋!”吕西愤愤地说,“好呀!如果罗丝要莱昂,我很乐意给她。他也只配这样!……每星期送一束花来而已,说不定有时还没有呢!……你瞧,亲一爱一的,这些戏子都是一路货一色一。罗丝读了莱昂写的那篇关于娜娜的文章,气得哭了。这事我清楚。那么,你知道吧,她也想有一篇文章来写她,现在也有人给她写了……我呀,我要把莱昂赶出去,你等着瞧吧!”

她把话停下来,对站在她身后拿着两瓶酒的侍者说道:“莱奥维尔酒。”

然后,她放低嗓门继续说道:“我不愿大吵大嚷,我不是那种人……但是,她毕竟是个自鸣得意的臭婊一子。我要是她的丈夫,就狠狠揍她一顿……哼!她这样做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幸福的。她还不了解我的福什利,他是一个更卑鄙的男人,他和女人姘居,是为了谋取更高的地位……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旺德夫尔竭力让她平静下来。博尔德纳夫呢,罗丝和吕西对他的照顾稍有疏忽,他就发火。他大吵大嚷,说她们让爸爸饿死了,渴死了。这下可使气氛活跃起来。夜宵时间拖得很长,谁也不吃东西了;大家把盘子里的意大利式牛肝菌和篷巴杜脆皮菠萝馅饼胡乱糟蹋了。

但是,因为从上汤时,大家就喝香槟酒,现在都有点醉意,慢慢兴奋起来。最后,大家的举止有点不雅观了。女人们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面前是一堆狼藉的餐具;男人们把椅子往后挪动,以便透透气,于是他们的黑一色一礼服隐没在女人们的浅一色一的短上衣当中,女人们侧转的半一裸一露的肩膀发出丝绸般的光亮。房间里太热,桌子上空的蜡烛的光亮越发变黄,并渐渐昏暗下来。不时,一个颈背上披盖着金一色一鬈发的脖子向前一弯,缀满钻石的发扣发出熠熠光芒,照亮着高高的发髻。大家愉快得热情高涨,笑意浮现在每个人的眼睛里,洁白的牙齿时隐时现,香槟酒杯里映出燃一烧着的蜡烛。有人在高声谈笑,有人在指手画脚,有人提出问题,但无人回答,有人在屋子这一头呼唤另一头的人。叫得最厉害的还是侍者们,他们还以为是在他们自己餐馆的走廊里,互相挤来挤去,一边拖着长长的喉音叫喊,一边给客人们端来冰淇淋和甜食。

“孩子们,”博尔德纳夫叫道,“你们知道我们明天还要演戏……要当心点!香槟酒不要喝得过多!”

“我吗!”富卡蒙说,“世界五大洲的什么样的酒我都喝过……哦!包括一些平时罕见的酒,当场醉死人的烈一性一酒……嘿!我喝了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不会喝醉的,我尝试过了,我是不会喝醉的。”

他的脸一色一变得异常苍白,神态冷漠,倚在椅背上,不停地喝酒。

“不管怎样,”路易丝。维奥莱纳嘟囔道,“别喝,你喝得不少了……如果后半夜要我来照顾你,那就可笑了。”

吕西。斯图华已经喝得半醉,面颊上绯红,像个肺结核患者;而罗丝。米尼翁眸子里水汪汪的,显得更温情了。塔唐。一内一内一吃得太多,头脑昏昏沉沉,脸上露出几分傻笑。其他几个女人,如布朗瑟,卡罗利娜,西蒙娜,玛丽亚一起讲话,每人都讲自己的事情,比如马车夫吵嘴啦,计划到乡下去啦,情郎被人劫走又被放回来之类情节复杂的故事。坐在乔治身旁的一个小伙子想去拥一吻莱娅。德。霍恩,被她拍了一掌,她气乎乎地说道:“喂!你!放开我!”乔治酒后醉醺醺的,他瞅着娜娜,兴奋异常,他在仔细思量着一个计划,不过是否付诸实现,他还迟疑不决。他想钻到桌子下面,四“爪”着地,像只小狗蜷缩在她的脚边,乖乖地呆在那儿,谁也不会看见他。可是,应莱娅的要求,达盖一内一叫那个呆在莱娅旁边的小伙子安份些时,乔治顿时感到很伤心,仿佛达盖一内一刚才责备的就是他自己。在他看来,现在什么都是愚蠢的,什么都是悲哀的,一点开心的事儿也没有。达盖一内一仍然跟他开玩笑,强迫他喝下一大杯水,还问他,既然三杯香槟酒就把他醉倒在地,如果他同一个女人单独在一起,他该怎么办呢。

“听我说,”富卡蒙又说道,“在哈瓦那,人们用野浆果酿造烧酒;喝那种酒就像吞火似的……可是,一天晚上,我喝下一立升多,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有比这更厉害的酒哩!有一天,我在印度科罗曼德尔海岸,当地土著人让我们喝一种不知叫什么名字的酒,像是一种劣质烧酒掺了胡椒;我喝了也一点没有醉……我是不会醉的。”

有一阵子,坐在对面的拉法卢瓦兹的面孔令他反感。他冷笑着,说了几句令人刺耳的话。拉法卢瓦兹有点昏头昏脑,身一子不停地动来动去,并渐渐凑近加加。但是,他猝然不安起来:他发现手帕不见了。他使出醉汉的一股固执劲儿,一定要把那块手帕找回来,问邻座客人见到没有,接着弯下一身一子,在客人们的椅子底下,脚下到处寻找,这时,加加竭力劝他冷静下来。

“我真傻!”他嘟哝道,“手帕的一个角上,还绣着我的姓氏的第一个字母和我的冠冕……丢一了我就糟啦。”

“喂,法拉卢莫兹,拉马法瓦兹,马法卢瓦兹!”富卡蒙嚷道,他觉得把年轻人的名字的字母颠来倒去乱排一通倒挺有趣呢。

拉法卢瓦兹恼火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起自己的祖先。他威胁富卡蒙,说要把一只长颈大肚玻璃瓶子扔到他的头上。德。旺德夫尔伯爵不得不出来进行调解,以肯定的口气对他说,富卡蒙一向是个滑稽可笑的人。经他这么一说,果然把大家都逗笑了。这样,双目瞪得圆圆的年轻人才软一了下来,重新坐下来。他的表哥福什利大吼一声,责令他吃饭,他便像小孩一样乖乖地吃饭了。加加把他拉得靠近自己;不过,他还不时地用一陰一郁、焦虑的目光扫视全桌客人,不停地寻找他的手帕。

这时,富卡蒙又灵机一动,攻击坐在桌子对面的拉博德特。路易丝。维奥莱纳全力劝他住口,她说,因为每次他这样捉弄别人,到头来总是她倒霉。富卡蒙又找出一种奚落人的方法,他称拉博德特为“夫人”,开这个玩笑他觉得很开心,还颠三倒四说个不停,拉博德特则不以为然,每次只耸耸肩膀了事,一边说:“闭嘴吧,亲一爱一的,你开这种玩笑真愚蠢。”

但是富卡蒙还是继续这样奚落他,最后竟然莫名其妙以恶语伤人。拉博德特不再理睬他,他对旺德夫尔伯爵说道:“先生,叫你的朋友住嘴吧……我可不想发火。”

富卡蒙曾经两次同人打过架,但是他们不管在哪里,都还尊重他,有什么活动都还邀请他。可是这一次,大家都说他不对。全桌人都被他逗乐了,觉得他很有趣,但是并不能因为有趣就让他把这次宵夜的欢乐友好气氛破坏掉,旺德夫尔漂亮的面孔现在变得铁青,他强烈要求富卡蒙恢复拉博德特的真正一性一别。其他男人,如米尼翁,斯泰一内一,博尔德纳夫等几个知名人士也都起来进行干涉,他们大叫大嚷,把富卡蒙的声音压了下去。只有娜娜身旁的那位被人忘却的老先生,依然保持着高傲的神态,脸上浮现着疲乏、静静的微笑,用无神的目光,注视着正餐结束后的这种乱哄哄的场面。

“我的小宝贝,我们就在这儿喝咖啡好吗?”博尔德纳夫说道,“在这里倒挺惬意的。”

娜娜没有立刻作答。自从夜宵一开始,她就像不是在自己家里。这些客人把她弄得晕头转向,手足无措,他们呼喊侍者,大声嚷嚷,随随便便,就像在酒店里一样。她忘记了自己是女主人,只顾照料胖子斯泰一内一,把他弄得几乎中风猝死在她身旁。她听着他说话,还以摇头来拒绝他提出的要求;不时发出胖金发女郎挑一逗男人的笑声。她喝下肚的香槟酒使她的面颊上泛起玫瑰红,她的嘴唇湿润,目光炯炯;每当她的肩膀撒娇地一扭,转头时脖子肉一感地微微鼓起,银行家就增加一次价钱。他一看见她耳边的一小块娇一嫩、细腻的部位,心里就乐开了花。有人跟她讲话时,她才想到她的其他客人,尽量露出一副热情的样子,以显示她待客有方。夜宵接近尾声时,她已醉得很厉害;她很懊恼,喝了香槟酒,反应真快。于是,她头脑里产生一个想法,不禁恼怒起来。这伙女人在她家里这样胡闹,一定是想往她脸上抹黑。啊!她现在看清楚了!吕西在向富卡蒙眨眼睛,怂恿他去攻击拉博德特,而罗丝、卡罗利娜和其他几个女人,则挑一动那些男人。现在吵闹得连说话声都听不清楚了,这岂不是让人抓住把一柄一,说在娜娜家里吃夜宵,可以为所欲为吗?好吧!让他们等着瞧吧。她尽管醉了,仍然是最漂亮、最得体的女人

“我的小猫咪,”博尔德纳夫接着说道,“叫人端咖啡到这儿来吧……我喜欢在这里喝,因为我的一腿一不方便。”

可是娜娜突然站起来,凑到愣在那儿的斯泰一内一和那位老先生的耳边,悄声说道:“这样也好,给了我一个教训,下次我还请这伙下流胚吗?”

接着,娜娜用手指指饭厅的门,大声说道:“你们知道,如果你们要喝咖啡,那儿有。”

大伙离开餐桌,你推我搡地向着饭厅走去,却未觉察出娜娜在怄气。不一会儿,客厅里只剩下博尔德纳夫一个人了,他用手扶着墙,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动,一边嘴里咒骂那些该死的女人,现在她们撑饱了肚皮,就扔下他不管了。在他身后,侍应部领班在大声发号施令,侍者们开始收拾桌子上的餐具。他们匆匆忙忙,推推搡搡,一眨眼工夫就把桌子抬走了,就像舞台上的神奇布景,布景师哨子一吹,就被全部撤走了。喝完咖啡后,这些女士们和先生们还是要回到客厅里来的。

“哎哟!这里倒不怎么热。”加加走进餐厅,微微打了一个哆嗦,说道

这个房间的窗子是一直开着的。两盏灯照亮桌子,上面已经摆好咖啡和饮料。屋子里没有椅子,客人们就站着喝咖啡,这时隔壁侍者们的喧哗声越来越高。娜娜不见了,她不在场,大家并不愁,少了她完全可以,每人自己动手,茶匙不够,就自己到碗橱的一抽一屉里去找。客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组,聚在一起,吃夜宵时坐得分开的人,现在又聚到一起了。

大家互相交换眼一色一,彼此发出会心的微笑,三言两语地叙说各方面的情况。

“奥古斯特,”罗丝。米尼翁对她丈夫说道,“近日一内一我们应该请福什利先生来吃顿午饭,是吗?”

米尼翁正在玩他的表链,听了这话,眼睛狠狠地瞪了记者一会儿。罗丝真是发疯了。他是一个好管家,他得阻止这种一浪一费行为。为了感谢他的那篇文章,这次就算了吧,但是以后可下不为例。不过,因为他知道老婆脾气坏,另外,必要时,他应该像慈父一样允许她干点傻事,他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回答道:“当然,我很高兴……明天就来吧,福什利先生。”

吕西。斯图华正在与斯泰一内一和布朗瑟聊天,听见这个邀请,她提高声音,对银行家说道:“她们全是疯子。她们当中有一个人,甚至还偷了我的狗……喂,亲一爱一的,你抛弃了她,难道这是我的过错吗?”

罗丝转过头来。她啜着咖啡,脸一色一苍白,目不转睛地瞅着斯泰一内一,她被他抛弃后,憋在一内一心的怒火,霎时集中到眼里,犹如燃一烧的烈火。她比米尼翁看得清楚,想把对付戎基埃的故伎重演,是很愚蠢的,这些把戏只能演一次,两次就不灵了。活该!她将获得福什利,从夜宵一开始,她就迷恋上他了;倘若米尼翁不开心,就算是给他的一个教训吧。“

“你们不会打架吧?”旺德夫尔走过来对吕西。斯图华说道

“不会的,别担心。不过,她得放规矩些,否则,我非狠狠教训她一顿不可。”

说完,她向福什利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叫他快过来,随后她又接着说道:“我的小宝贝,你的拖鞋还在我家里哩。明天我叫人送到你的门房那里去。”

福什利想跟她开开玩笑,她却带着王后般的神态,转身走了。克拉利瑟倚在墙上,想安安静静地喝杯樱桃酒,见了这个场面,耸了耸肩。这就是为了一个男人而招来的麻烦事!当两个女人在她们的情郎面前,她们首先想到的难道不是把情郎抢过来吗?这是规律。就以她来说吧,如果她愿意,为了埃克托尔,她也许把加加的眼睛挖出来。啊!呸!她犯不着这样做。

随后,拉法卢瓦兹走过她旁边时,她只对他说:“你听着,你一爱一她们太早了!她们还没成熟呢,你应该一爱一那些熟过了的烂货。”

拉法卢瓦兹听了显得很恼火,他一直局促不安……见克拉利瑟奚落他,他开始怀疑她了。

“甭开玩笑了,”他嘀咕道,“你一定拿了我的手帕,把它还给我吧。”

“你为手帕把我们缠死了!”她大声说道,“喂,白痴,我为什么要拿你的手帕呢?”

“哟!”他疑虑未消,说道:“把它寄到我家里,会败坏我名誉的。”

这时候,富卡蒙正在一股劲儿地喝酒,他继续冷笑着,一边望着拉博德特,拉博德特混在女人中间喝咖啡。他信口雌黄,说出一些没头脑的话来:一个马贩子的儿子,还听一些人说是伯爵夫人的私生子,没有任何收入,口袋里经常只有二十五个路易,娼妇们的当差,从来不睡觉的家伙。

“从来不睡觉!从来不睡觉!”他愤愤连声说道,“不,瞧吧,我要给他一记耳光。”

他把一小杯查尔特勒酒一饮而尽。这种酒他喝下去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自己也说没有反应。他把大拇指的指甲放在牙齿边上敲得咯咯响。然而,就在他向拉博德特走过去时,他的脸变得灰白,一下栽倒在碗橱前面。他喝得酩酊大醉了。路易丝。维奥莱纳看了很难过,她曾经说过,这样喝法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现在,这一一夜剩下来的时间她就要来照料他了。加加安慰她,用她那富有经验的女人的目光仔细瞅着醉倒的海军军官,说没有什么问题,这位先生会这样睡上十二到十五个小时,不会有危险的。有人把富卡蒙抬走了。

“瞧!娜娜到哪儿去了?”旺德夫尔问道。

是的,娜娜离开饭桌以后,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这时,大家都想起了她,都嚷着要她回来。斯泰一内一愁了一阵子,他问旺德夫尔那位老先生到哪里去了,因为他也不见了。不过,伯爵安慰他说,他刚把老先生送走,他是个外国人,名字就不必要说了,他很有钱,他很乐意支付夜宵的全部费用。尔后,娜娜又被大家忘记时,旺德夫尔瞥见达盖一内一打开一扇门,探出头来叫他进去。他走进卧室,发现东道女主人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嘴唇发白,而达盖一内一和乔治则站在那里,神一色一沮丧地注视着她。

“你怎么啦?”旺德夫尔惊讶地问道。

她不回答,连头也不掉过来。他又重复问一遍。

“我呀!”她终于嚷道,“我不愿意人家瞧不起我。”于是,她脱口说出了到了嘴边的话。是的,是的,她并不是傻瓜,她看得很清楚,吃夜宵的时候,大家都瞧不起她。大家说了一些粗俗不堪的话来蔑视她。那群下流女人,远远比不上她!她经常花了很大力气做好事,到头来反而受到别人的指责!她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自己不把这群下流货赶出门。她愤怒极了,再也说不下去了,终于呜咽起来。

“瞧,姑一娘一,你喝醉啦,”旺德夫尔说道,他开始用亲一昵的人称称呼她,“你应当理智些。”

不,她开始就不听他的劝说,她要继续坐在那里。

“我可能醉了,但是我要人家尊重我。”达盖一内一和乔治恳求她回到饭厅去,白白劝说了一刻钟。但是她执意不走,她的客人们一爱一怎么做就怎么做;她太瞧不起他们了,所以不愿跟他们回去。决不回去!决不回去!即使把她剁成一块块,她还是要呆在卧室里。

“我早该有所警惕,”她补充道,“这一定是罗丝这个泼妇搞的鬼。我今晚等候的那位正派女人之所以没有来,准是罗丝不让她来。”

她说的是罗贝尔夫人。旺德夫尔用荣誉向她担保,是罗贝尔夫人自己不肯来的。他一边听娜娜讲话,一边说出自己的不同意见,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很多,女人们处在这种情况下,他知道用什么方法来对付她们。然而,等他抓住她的手,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带往饭厅时,她便火上加油了,拼命挣扎着。嘿!她怎么也不能相信缪法伯爵今晚不来,不是福什利从中作梗。这个福什利,真是条毒蛇,是个嫉妒心十足的男人,他会不择手段地对付一个女人,毁掉她的幸福。因为说到底,她知道缪法伯爵已经迷恋上自己了。她本来可以得到他的

“他呀,亲一爱一的,你就甭想了。”旺德夫尔大声说道,得意忘形地笑了。

“为什么?”她严肃地问道,她有点醒酒了。

“因为他已被神甫们牢牢控制了,他如果用手指头碰你一下,第二天他就会因这事而去忏悔……你听听我的忠告吧,别丢掉另一个男人。”

她沉默了一阵子,沉思着。随后,她站起来,走过去洗眼睛。不过,当旺德夫尔要把她带往餐厅时,她还是拼命地叫喊“不去”。旺德夫尔便不再坚持要她走了,笑着离开了卧室。而旺德夫尔刚走,娜娜就大发柔情,一头扑到达盖一内一的怀里,连声说道:“啊!我的咪咪,世界上只有你……我一爱一你,我打心底里一爱一你!……如果我们能够永远生活在一起,那就太好啦。我的天!

女人是多么不幸呀!“

接着,她见乔治见到他们拥抱,涨红了脸,于是,她也拥抱了乔治。咪咪不会对一个孩子吃醋的。她希望保尔和乔治永远和睦相处,如果三个人都知道彼此相一爱一,并且一直保持下去,那该多好呀。

这时,一个奇怪的声音干扰了他们,有一个人在卧室里打鼾。于是,他们寻找了一会,发现是博尔德纳夫,他喝过咖啡后,就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了。他睡在两张椅子上,头枕在床沿上,一腿一伸得笔直,张着嘴巴,打一个呼噜鼻子就动一下。娜娜觉得他那样子很滑稽,不禁大笑起来。她走出卧室,身后跟着达盖一内一和乔治,他们穿过餐厅,进入客厅,笑得越来越厉害。

“哦!亲一爱一的,”她一边说,一边向罗丝走过去,差点扑到她的怀里,“你们真想不到,跟我过来看看吧。”

在场女人只好同意跟她一道去。她亲一热地拉拉每个人的手,拼命拖她们走;她是那样开心,那样真心诚意,所以大家都相信她的话,跟着她笑起来。接着,这伙人离开了客厅,进了卧室,发现博尔德纳夫大模大样地躺着。她们在他身边屏住呼吸,呆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这时大家才大笑起来。接着,她们当中一个人叫大家安静下来,这时,她们又听见远处传来的博尔德纳夫的鼾声。

快到四点钟了。餐厅里摆好了一张赌桌,旺德夫尔、斯泰一内一、米尼翁和拉博德特已经坐在桌子旁,吕西和卡罗利娜站在他们后面押注;布朗瑟很困倦,觉得这一一夜过得很窝囊,每隔五分钟,就催问旺德夫尔一次,问他们是不是马上就回家。呆在客厅里的人都想跳舞。达盖一内一已经坐到钢琴前面,娜娜叫它“五斗柜”,她不想让蹩脚钢琴手来弹,只要大家要咪咪弹,他就能弹出华尔兹舞曲和波尔卡舞曲来。但是,舞跳得没一精一打采,妇女们都深深地躺在长沙发上闲聊,个个一精一神不振。突然间,听见一阵嘈杂声。有十一个青年人结伴而来,他们到候见厅时就放声大笑,到了客厅门口时又互相推推搡搡;他们刚刚参加了一内一务部的舞会,每人穿着晚礼服,戴着白领带,衣服上佩戴着一串大家都不认识的十字勋章。他们这样吵吵闹闹的进来,娜娜很生气。她呼唤呆在厨房里的侍者,叫他们把那群人赶出去;她发誓说,这帮人她从来没见过。福什利、拉博德特、达盖一内一等所有男人一起走上去,叫他们要尊重女主人。霎时间,他们破口大骂粗话,拳头也伸出来了。那一刻,大家真担心会大打一场。然而,就在这当口,一个面带病容、金发、矮个子的小伙子连声说道:“你知道,娜娜,那天晚上在彼得斯家的红一色一大客厅里……你还记得吧!你不是邀请我们的吗?”

一天晚上,在彼得斯家里?她怎么一点也回忆不起来了。首先,得知道是哪一天晚上?

金发小伙子告诉她,那一天是星期三。这下她可回忆起来了,星期三她确实在彼得斯家吃过夜宵,可是她却没有邀请任何人呀,这一点她几乎完全可以肯定。

“不过,姑一娘一,如果你真邀请过他们呢,”拉博德特喃喃说道,他开始有点怀疑了,“也许当时你有点高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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