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六——他们这是到哪儿去呢?
一天，又大又圆车轮似的红日，已经沉进芦花村西的树林背后去了。西边天空，仿佛烧起了大火，红通通地耀眼。渐渐地变得暗淡，只留下一片两片暗紫色的云，浮在树林的上空。树林也变成了黑的影子，飘浮在旷野和水面上的雾气，渐渐地浓了。这时候，如果有人留神向芦花村头上仔细看，就会看见从一家后门口闪出一个黑影，就像一只鸟儿似的扎进附近的棉花地里。又一个黑影，从一家墙外的树上下来，弯着腰，朝野地里跑。接着，从路边上的秫秸垛里，闪出三个黑影，跟着前面那黑影跑。不大一会儿，又有两个黑影，让河堤隐着身，顺河坡子朝东跑。眨巴眼的工夫，又从村头闪出一个......
没用了两袋烟的时间，都在村东头的一块高梁地里集合了。
铁头脸上带着紧张严肃的神情，蹲着身一子，睁大眼睛，透过夜雾，查看了一下每个人的脸。一面拿手指头点着，不多不少十四名，都到齐了。连八九岁的六套儿、小胖儿都来了，铁头的小妹妹二妞，也死乞白赖非跟着不可。每个人除了把自己所保存的八一路一军一的衣物，都穿挂在身上，有的挎着鼓儿似的挎包，有的腰带上挂着个小瓷碗，有的腰带上系着一条羊肚子手巾......一看他们就是准备长途行一军一的打扮。
他们的队长就是铁头，他们的司务长是二黑，雨来担任侦察。铁头说，临时需要增添的侦察员都归雨来领导。因此由队长委任雨来做了侦察排长，不过现在连兵带官就他一个人。
铁头带着他的队伍钻出高梁地，出发了。在旷野的雾气中，排成一行，悄悄地往前走。铁头用一只手捂着屁一股上的挎兜子，一会儿跑到队伍前面，一会儿又到后面。时而低声命令着："跟上，跟上!"时而低声一警一告说："别咳嗽!"不是从表情而是从他说话的语调和声音里听出他的责任是多么重要!
他们不走芦花村的石桥，也不走东庄的木板桥，却朝这两个村庄中间河湾的苇塘走去。那里有一只小船，是雨来的外祖父的渔船。雨来常常跟外祖父划着小船，荡进还 乡河去打鱼。因此，他知道小船藏在什么地方。
他们为了抄近路，在一块玉米地里走。这里是一块晚庄稼，玉米棒子已经收走。玉米秸还 没有刨。带着露水的叶子，好像很多冰凉的手掌，一会儿摸一下孩子们的脸，一会儿摸一下孩子们的胸脯，有时从头上滑过去，露水珠就像雨点般洒在头上、肩上。
雨来不住地跑到前面老远的地方，蹲下一身，睁大两眼，瞧瞧四外有没有可疑的黑影。仄起耳朵，听听附近有没有什么响动。然后跑回来，低声报告大伙儿：
"前头没事儿!"
他学着真正八一路一军一的侦察员那样，敞着怀。但是他里面没有穿衬衣，在星光下闪露着油一黑发亮的小肚皮。由于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往来奔忙，因而兴奋地喘一息着。在黑暗里，他的目光显得又严肃又得意。
他手里攥着一个意大利式的长木一柄一手榴弹。这是铁头保存了差不多两年的一个手榴弹，也是他们这支队伍里惟～的武器。雨来在队伍里走的时候，就物归原主，由铁头提着。离开队伍到前面去侦察的时候，就从铁头手里拿走。
于是孩子们每个人都拿了一会儿手榴弹。
铁头一只手捂着屁一股上的挎兜，不住地在队伍旁边前后奔跑着，低声叫道：
"手榴弹在谁手里哪?别把里头的线儿拉出来，一拉就响啊!"
远远的地方，有机关槍的叫一声，像刮风一样鸣呜地响。他们上了河堤，眼前闪出一片朦胧的白光，河水在雾气里哗哗地流。再走不远就是他们过河的地方了。
他们这是到哪儿去呢?干什么去呢?要知道这里头的内情，非得叙述一下当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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