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飞吧,我的小鸟
新家新生活,我对未来满怀单纯的希望——单单只是希望。
我坐在板车上,一边是亚里斯提先生,一边是他的助手。天气暖洋洋的,我的心也暖烘烘的。
离开泥巴路,转上里约——圣保罗公路的时候,感觉棒极了,板车平顺清爽地向前滑行。
一辆漂亮的汽车开过去。
“那是个葡萄牙人麦纽?瓦拉达赫的车。”
“你看,亚里斯提先生,曼哥拉迪巴号开过去了。”
“你知道得可真不少嘛。”
“我认得它的声音。”
只有马路敲在街道上嗒嗒作响的声音回答我。我发现这辆板车并不新——正好相反——但是车身很坚固耐用,跑两躺就可以载完我们全部的家当。拉车的驴子不甚强壮。但是我决定说些好听的话。
“你的车子很漂亮,亚里斯提先生。”
“还算好用啦。”
“还有驴子也很漂亮。他叫什么名字?”
“吉普塞。”
他不太想说话的样子。
“今天我好开心,这是我第一次坐板车耶。我看到葡萄牙人的车子,有听到曼哥拉迪巴号鸣汽笛。”
一片沉默。
“亚里斯提先生,曼哥拉迪巴号是全巴西最重要的火车吗?”
“不是,它只是这条路线中最重要的。”
板车在新家前面停下,我把钥匙交给他,试着展现我的热诚。
“需不需要我帮忙做什么事吗?”
“你帮个大忙不要挡路。去玩吧,等到要回去的时候,我们会叫你的。”
我走开了。
“米奇欧,现在我们可以永远住在一起咯。我要好好替你打扮打扮,这样就没有任何一棵树比得上你了。你知道吗,米奇欧,我刚刚坐在一辆很大很大、很平稳的板车上,看起来就像电影里的那种驿站马车喔。这样吧,以后我只要看到一样新的东西,就来跟你讲,好不好?”
我走进水沟边高高的草,看着里面流动的脏水。
“前两天我们决定把这条河叫做什么啊?”
“亚马逊。”
“对,亚马逊。下游有很多印地安原住民划着独木舟,对吧,米奇欧?”
“那还用说吗?一定是这样没错。”
“你要留在这边还是跟我们走?”
“我要留下来。我妈妈和姐姐应该已经一路走过来了。”
所以我就留在那儿,仔细研究新家的每一个角落。
为了庆祝搬家,也或许是因为我想给新邻居留下好印象,一开始我表现地很乖巧。后来我不小心看到上次捡到的那条女用黑色长袜。我把长袜卷成长条状,把脚趾尖的部分剪掉,然后我找到一条很长的风筝线,就用这条线穿过长袜,在原先的脚趾部分打结固定。慢慢拉动绳子的时候,远远看起来,长袜看起来就像一条蛇。如果在黑暗中效果一定很棒。
到了晚上大家各忙各的,新家似乎改变了每个人的心情。家里有种欢乐的气氛,是我们好久不曾体会过的。
我不出声,静静在大门等待。街灯照亮了半边的街道,高耸的巴豆树蓠在角落投下暗影。工厂里一定有人留下来加班,通常加班不会超过八点,很少晚于九点。我不喜欢工厂。工厂早上的笛声让人心情沉重,在五点下班时刻听起来更加刺耳。工厂是一条恶龙,每天早上把人们吞进去,晚上吐出来的时候大家都累坏了。我不喜欢工厂,也是因为史考费德先生对爸爸做的事。
准备好了。有个女人走过来,臂下夹着阳伞,手上拿着皮包。我听到她的鞋后跟敲击路面的声音。
我跑到门后躲起来,试着拉一拉袜子的绳子。可以动,完美无缺。然后我小心翼翼地躲在树蓠的阴影里,手上紧紧抓着那条线。鞋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更近了——咻!——我用力拉线,那条蛇慢慢滑过街道中央。
接下来发生的事出乎我意料之外。那个女人尖叫的声音如此之大,惊动了整条街。她把皮包和阳伞丢向空中,紧紧按着肚子,不停尖叫。
“救命啊!救命啊!……有蛇!快来人啊!救我啊!”
门一扇扇打开。我丢下所有东西,跑到屋子边钻进厨房,打开放脏衣服的篮子,跳进去之后把盖子关上。我的心因为恐惧而狂跳。那个女人仍然在大喊大叫。
“喔,我的天啊!我肚子里的宝宝,六个月的宝宝要保不住了!”
我一边起鸡皮疙瘩,一边发抖起来。
邻居把她带进,缀泣和抱怨持续不断。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我最怕蛇了。”
“喝点橙花水吧,休息一下。男人们带了棍棒、斧头、还有灯笼出去追蛇了。”
只不过是一条袜子做的蛇,结果搞出这么一场大骚动!但是最惨的还在后头。贾蒂拉、妈妈、还有拉拉也出去看热闹了。
“这不是蛇,各位。这是一条旧袜子。”
在惊慌之中,我忘了把蛇收回来。我完了。
绑在蛇身上的那条线,一路延伸到我们家的院子里。
我认识的几个声音同时响起:“是他!”
现在呀追捕的对象不是蛇了。他们察看了床底下,没有。他们经过洗衣篮旁边的时候,我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他们到外面的小房子里去找。
贾蒂拉突然想到什么。
“我知道了。”
她掀开洗衣篮 的 盖 子,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拎到饭厅去。
这一次妈妈很用力地打我。拖鞋高歌,我用力尖叫,希望能够减轻疼痛,而且这样她才会住手。
“你这个小害人精!你知不知道,肚子里怀着六个月的身孕有多辛苦?”
拉拉尖酸地评论:“他可是花了好长的时间准备在这条街上的首演露脸呢。”
“现在给我上床去,你这个小混蛋。”
我揉着屁股走到卧室,面朝下趴在床上。幸好爸爸出去玩牌了。我在黑暗中吞下剩余的眼泪,心里想着,床铺真是治疗竹笋炒肉丝的最佳良伴啊。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就起来了。我有两件很重要的事要做:第一,我要到处看看,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如果蛇还在那边,我就捡起来藏在衣服里,下次还可以用在别的地方。但是蛇已经不在了。要再找一条这么像蛇的长袜,恐怕很难。
我转身走向姥姥家。我必须和艾德孟多伯伯谈谈第二件事。
我知道我进们的时刻,对一个退休老人来说还很早。他应该还没有出门去玩“动物乐”(“试试手气”,他是这么说的)还有买报纸。
事实上,他正在客厅玩一种新的单人纸牌游戏。
“祝福我吧,伯伯。”
他没有回答。他正在装聋。家里每个人都说,他不想说话的时候喜欢装聋。
这一招对我没有用。对实际情况而言(我好喜欢这句话啊!),反正他从来没办法对我完全不理不睬。我扯了扯他的衬衫袖子,一如往常地想着;他那黑白格纹的吊裤带真是好看啊!
“啊,是你啊。”他假装刚刚没有看到我。
“这种牌戏叫做什么呢,伯伯?”
“叫做‘钟’。”
“好好看啊。”
我已经认识一副牌里面所有的花色了。唯一一种我不喜欢的,是十一点的杰克。杰克看起来像是国王的仆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知道吗,伯伯,我是来和你讨论一件事的。”
“我这一局快玩完了,等我玩完我们再谈。”
很快他就开始洗牌了。
“你赢了吗?”
“没有。”
他把纸牌迭成一落推到旁边。
“好啦,泽泽,如果你要谈有关闲钱的事,”他搓着手说,“我已经破产了。”
“连买弹珠的一个小小的多索都没有吗?”
“一个小小的多索可能有吧,谁知道呢?”他面露微笑。
他把手伸进口袋,但我阻止了他。
“我是开玩笑的,伯伯,不是这件事啦。”
“那是什么事?”
我可以感觉到他喜欢我的“早熟”。在我无师自通学会认字之后,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更亲密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就像这样……”我唱了几句《小房子》。
“你明明是在唱歌啊,不是吗?”
“刚刚是有在唱。但是我可以在心里唱,不用唱出声来。”
“是这样的,伯伯。我小时候以为我的脑袋里面有只小鸟,就是他在唱歌。”
“问题是,我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小鸟呢?而且我开始会在自己心里讲话、看东西耶?”
他了解了,对我的困惑又笑了起来。
“我来解释给你听,泽泽。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表示你长大罗!你说的那个会说话、会看的东西,叫做‘思想’,这是成长的一部分;有了思想,就表示那个时候快到了,那个我曾经告诉过你的……”
“懂事的年纪?”
“你记得我的话,很好。然后会发生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你的思想不断成长、成长,逐渐控制了你的心、你的脑。你眼中所看到的一切,生活的每一个部分都受你的思想左右。”
“小鸟是上帝创造来帮小小孩发现新东西用的。然后等到这个小孩不再需要小鸟了,就把鸟儿还给上帝。上帝又把小鸟放进另一个聪明的小男生身上——就像你这种小男生。这不是很美妙吗?”
我开心地笑了,因为我有“思想”了。
“是很美妙。我要走了。”
“那多索呢?”
“今天不用了,我很忙。”
我沿街走着,想起了一件让我难过的事。托托卡以前有一只会唱歌的鸟,是一只非常漂亮的云雀。它很温顺,在你把鸟食放进笼子里的时候,它会停在你的手指上。笼门不关它也不会飞走。有一天托托卡把它留在室外,结果给太阳晒死了。我还记得托托卡把它的小鸟尸体捧在手心,用脸颊磨蹭着,一直哭一直哭。然后他说:“我再也不会、永远不会抓鸟了。”我在旁边说“托托卡,我也不会。”
到家之后我直接走向米奇欧。
“小鲁鲁,我们来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来等待。”
“好。”
我坐下来,把头靠在他细小的树干上。
“我们在等什么呢,泽泽?”
“等一朵非常漂亮的云飘过天空。”
“为什么?”
我们一直看着天空。
“是那一朵吗,米奇欧?”
那朵云很大,缓慢地移动着。边缘呈锯齿状,像一片白色树叶。
“就是它了,米奇欧。”
我兴奋地站起来,掀开上衣。我感觉到它离开了我瘦弱的胸膛。
“飞吧,我的小鸟。飞高一点,往上飞去停在上帝的手指上。上帝会把你送给另一个小男生,你就可以继续唱出美妙的歌曲,就像你一直以来唱给我听的一样。再见了,我美丽的小鸟!”
我感到胸口空了一块永远无法填补的空白。
“你看,泽泽,它停在那朵云的手指上了。”
“我看到了。”
我把头靠在米奇欧的胸膛,看着那朵云飘远。
“我从来没有对它不好。”
我把脸转开,背对着他的枝干。
“小鲁鲁。”
“怎么啦?”
“如果我哭了,会不会很丑?”
“哭怎么会丑呢,小傻瓜。为什么这样问?”
“我不知道。我还不太习惯。感觉心里面好像变得很空……”
葛罗莉亚很早就把我叫起来。
“让我看看你的指甲。”
我把手伸给她看,她点头 表示通过检查。
“现在看看你的耳朵——喔,泽泽!”
她把我领到洗衣盆前面,拿一条毛巾沾上肥皂水,把脏东西给掏出来。
“我从来没看过哪个人自称是皮纳杰战士,却浑身脏兮兮地到处跑!去穿上鞋子,我来替你找些象样的衣服。”
她到我的抽屉翻找了一遍,又再找了一遍;看得越久,找到的东西越少。我所有的裤子不是破了洞,就是裂了口子,或是有缝缝补补的痕迹。
“不用听你的话,只要看看这个抽屉,就可以知道你是个多么可怕的小孩了。把这穿上,这是最象样的一件。”
学校附近有好多家长牵着小男生的手要去注册。
“你可别出丑,不要忘记任何事喔,泽泽。”
我们坐的房间里塞满了男生,大家互相张望,直到轮我们进校长室。
“这位是你的弟弟吗?”
“是的,女士。家母不能来,因为她在城里工作。”
她仔细看着我。她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显得又大又黑。奇怪的是,她竟然有男生的胡须!一定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当校长。
“他会不会太瘦小了?”
“他和同年龄的小孩比起来是瘦小了点,但是他已经能识字了。”
“你几岁了呢,小男生?”
“到二月二十六号我就六岁了,女士。”
“很好。那我们来填表格吧。首先是家长姓名。”
葛罗莉亚报了爸爸的名字,接着报妈妈的名字时,她说:“爱斯塔法尼亚?德维斯康塞罗。”
我不假思索地纠正她:“是爱斯塔法尼亚?皮纳杰?德维斯康塞罗。”
“这是怎么回事?”
葛罗莉亚红了脸。“还要加上皮纳杰。妈妈是印地安人的女儿。”
我很得意。我一定是学校唯一一个有印地安名字的学生。
葛罗莉亚在一张纸上签了名后,踌躇着不肯离去。
“还有什么事吗,小姐?”
“我想问一下制服的事……您知道的,家父失业了,家里的经济状况很差。”
校长叫我转过身好看清我的身高尺码,结果看到了我身上的补丁,证实葛罗莉亚所言不虚。
她在一张纸上写了个号码,叫我们到里面去找尤拉丽雅太太。
尤拉丽雅看到我个子这么小也很惊讶,她拿出最小号的制服让我穿上,结果看起来像套了个面包袋。
“只有这一件了,还是太小。这个孩子个子这么小……”
“我会带回去改短的。”
我拿到两套免费的制服,快乐地离开学校。我开始想象,米奇欧看到我穿上新制服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之后几天我向他报告大大小小的事;学校里是怎样的、又不是怎样的。
“校工会敲一个很大的钟,但是没有教堂里的钟那么大,你知道吧?所有人走到一个很大的露台上,去找自己的老师。老师让我们四个一列排好队,然后所有人乖乖地进教室,像绵羊一样。我们座位的桌子有盖子,可以打开来把所有课本文具放进去。我要学很多爱国歌曲,因为老师说,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巴西人和‘爱国者’,就要学会我们国家的歌曲。我学会了以后就可以唱了,是吧,米奇欧?”
崭新的经验。内在的冲突。上学就是发现全新的世界。
“小女孩,你拿着那朵花要去哪里?”
她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手上拿着课本和笔记本,梳着两条辫子。
“我要带给我的老师。”
“为什么呢?”
“因为她喜欢花。每个好学生都会带一朵花给老师。”
“男生也可以带花吗?”
“如果他喜欢那个老师就可以啊。”
“真的吗?”
“真的。”
我的老师希西莉亚?潘恩小姐连一朵花都没有收到过,一定是因为她长得很丑。要是她的眼皮上没有那一小块胎记,看起来就不会那么丑了。但是她是唯一会在休息时间给我零钱,让我去糕饼店买包馅小煎饼的老师。
我开始注意其他教室,发现每一张讲桌上的玻璃花瓶里都有花。只有我们教室的花瓶一直是空的。
我还学会一种刺激的游戏。
“你上次说的那个路西安诺飞过来和你一起住了吗?”
“不是啦,别傻了,我说的蝙蝠是可以坐的那种。玩‘抓蝙蝠’的时候,要先注意学校附近有没有开得很慢的车子,然后跳上去抓住车子后面的备用胎搭一段顺风车,超级好玩的。等车子要转弯时会停下来,我们就跳下车。但是要很小心,因为如果在车速很快的时候跳下来,就会屁股落地、手臂擦伤,痛得要死。”
我喋喋不休地告诉米奇欧课堂上和休息时间发生的每一件事。当我告诉他在阅读课上,希西莉亚?潘恩小姐说我是全班读得最好的,我可以看出他十分以我为荣。然后我突然搞不清楚到底说“读得好”还是“阅得好”,于是决定有机会要问问艾德孟多伯伯。
“不过说道蝙蝠——现在你知道是什么了吧,米奇欧——坐蝙蝠几乎和坐在你身上骑马一样棒呢。”
“不会吗?你忘了我们上次玩猎牛游戏的时候,你疯狂地急驰过西部原野的样子吗?”
他不得不同意,因为他从来就辩不赢我。
“但是有一辆车,米奇欧,有一辆车一直没人敢上去抓蝙蝠。你知道是哪一辆车吗?就是那个葡萄牙人麦纽?瓦拉达赫的大车。你有听过比这更难听的名字吗?麦纽?瓦拉达赫……”
“是啊。但是我想也许你……”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但是现在我暂时不想。我还要多多练习……然后再去冒险。”
日子就这样在欢乐中度过。有一天早上我带了一朵花给希西莉亚?潘恩小姐,她非常感动,称赞我是个小绅士。
“绅士是很有礼貌的人,就像王子一样。”
每一天我都更加喜欢学校生活,更加投入其中。学校里没有人抱怨过我。葛罗莉亚说,我把小恶魔关在抽屉里,变成另一个人了。
“你觉得我有变好吗,米奇欧?”
“我想大概有吧。”
“那好吧,我本来要告诉你一个秘密的,现在不讲了。”
我赌着气走开,但是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我的怒气绝对不会持续很久。
这个秘密会在当天晚上发生,我的心脏紧张到快要蹦出胸口来了。我等了好久好久,工厂才终于鸣笛,下班的人们缓缓从我眼前走过。又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夏天的太阳下山,黑夜降临。连晚餐时间都来得特别慢。
我待在工厂大门口东看西看,心里面没有蛇,也没有任何念头。我坐在那儿等妈妈。就连贾蒂拉都好奇地问我,是不是吃了不熟的水果肚子痛。
妈妈出现了!不可能是其他人,世界上没有人像她一样。我跳起来跑过去。
就算在昏暗的街灯下,我也看得出她很累,整张脸垮了下来。
“你今天工作累不累,妈妈?”
“很累,儿子。织布机旁边好热,没有人受得了。”
“袋子给我拿,你累了。”
我背起里面装着空午餐盒的袋子。
“今天又到处恶作剧了吗?”
“只有一些些而已,妈妈。”
“你为什么要出来接我呢?”她猜想着。
“我爱你和爱其他兄弟姐妹一样多。为什么这样问?”
“我记得。”她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她妈妈帮他做了一套好漂亮的西装。深绿色,上面有细细的白色条纹。里面有一件背心,扣子扣到脖子,但是他穿太小了,他又没有弟弟。他说他想卖掉这套衣服……你可以买下来吗?”
“哎,我的儿子啊!家计已经很困难了!”
“但是他可以让我们分两次付。而且又不贵,比买布料还便宜。”我把当铺老板关雅各布的话搬出来。
她不说话,默默计算着家里的花用。
“妈妈,我会努力当班上最用功的学生。老师说我可以得荣誉奖。买下来嘛,妈妈。我好久没有新衣服了……”
她的沉没转为痛楚。
“你看,妈妈,如果不买这套衣服,我就没有当诗人穿的衣服了。拉拉可以用她的一块绸布帮我做个领结……”
“好啦,儿子。我会加班一个礼拜,帮你买那套小西装的。”
我就是这样得到我的诗人装。穿起来非常帅气,艾德孟多伯伯还带我去拍了张照片。
上学,摘花,摘花,上学……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哥多腓多校长走进我们教室为止。他先为了打断上课而向大家致歉,然后跑去和希西莉亚?潘恩小姐说话。我看到他指着玻璃花瓶里的花,然后他就走了。老师用伤心的眼神看着我。
下课的时候,老师叫住了我。
“等一下,我想和你说话,泽泽。”
她一直在整理包包,看得出来她其实不想和我说话,想从她的东西之中找出勇气。然后她终于下定决心。
“哥多腓多校长跟我说了一件有关你的不好的事,泽泽。是真的吗?”
我肯定地点点头。
“是关于花的事吗?是的,女士,没错。”
“你是怎么做的?”
“我早早起床,到塞金欧家的花园旁边等着,等大门一打开,我就赶快溜进去偷一朵花。但是他们家有好多花,根本看不出来少了一朵。”
“是没错,但这是不对的。你不应该再做这种事了。这虽然不是严重的偷窃,但仍然是一种未经允许拿别人东西的行为。”
“不对,不是的,希西莉亚?潘恩小姐。这个世界不是上帝的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也都是上帝的啊!所以这些花也该是属于上帝的……”
她听到我的逻辑后吃了一惊。
“只有用这种方法我才能拿到花,老师。我们家没有花园,又没有钱买花。我不希望你的桌子老是摆着一个空瓶子。”
她哽咽了。
“偶尔您会给我钱买包馅小煎饼,不是吗?”
“我可以每天都给你钱,但是你……”
“我不能每天拿钱。”
“为什么?”
“因为还有其他穷学生没有点心吃。”
她拿出一条旧手帕擦眼睛。
“您看过鲁金哈吗?”
“谁是鲁金哈?”
“是一个个子和我差不多的黑人小女生,她妈妈总是把她的头发扎成小卷。”
“我知道,是多洛提拉。”
“就是她,没错,女士。多洛提拉比我还穷。其他女生不喜欢和她玩,因为她是黑人,又很穷。所以她总是躲在角落。我把您给我的煎饼分一半给她。”
这一次她的手帕在鼻子上停留了许久。
“您有时候可以直接把钱给她,不用给我。她妈妈替人家洗衣服,家里有十一个小孩,都还很小。每到周末我的姥姥会给他们一些豆子 和 米 应急。我把煎饼分给她,是因为妈妈教我们,要和那些比我们更穷的人分享我们所拥有的东西。”
她的眼泪在脸上奔流不止。
“我不是故意把您弄哭的。我保证不会再偷花了,而且要做个更好的学生。”
“不是这个意思。泽泽,你过来。”
她拉起我的手。
“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因为你有一颗美丽的心,泽泽。”
“我答应,但是我不想骗你。我没有美丽的心。您会这样说是因为您不知道我在家里的样子。”
“那不重要。就我所看到的,你的心很美丽。从现在起我不要你再带花给我了,除非有人给你花。你可以答应我吗?”
“我答应,女士。那花瓶呢?会不会一直空着?”
“那个花瓶永远也不会空。每当我看到它,就会看到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我会想到:送我这朵花的,是我最好的学生。好吗?”
然后她笑了,放开我的手温柔地说:“现在你可以去玩了,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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