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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发布时间:2021-01-05 栏目:阅读 投稿:现实的银耳汤
并没有一大群仆人到台阶上迎接,只走出来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女孩,随后从大门里闪出个年轻小伙。这人很像彼得,穿件缀有族徽钮扣的仆役制一服 ,原来是帕维尔·彼得维奇·基尔萨诺夫的随身听差。他默默地打开轻便马车车门并解一开四轮马车的挡帘扣子。尼古拉·彼得维奇他的儿子,还 有巴扎罗夫下了车,穿过昏暗的、几乎空无一物的走道,(这时门后闪过一张年轻妇女的脸,)便进了陈设入时的客厅。“我们终于到家了,”尼古拉·彼得维奇脱一下帽子,整了整头发说,“现在最最要紧的是吃饭和休息。”

“对了,最好吃点东西,”巴扎罗夫应道、并伸了个懒腰,找沙发坐下。

“是的,是的,开晚饭,赶快开晚饭,”尼古拉·彼得维奇跺着脚说。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理由需要跺脚。“哦,正好普罗科菲伊奇来了。”

走进来一位年纪六十开外的白发老人,黑瘦黑瘦的,穿件缀铜钮扣的棕色礼服,脖上围条粉一红色帕子。他咧嘴一笑,走近阿尔卡季吻了下手。并对着客人一鞠躬,退回门旁一操一手伺候。

普罗科菲伊奇,你瞧,他终于回到我们家了……”尼古拉·彼得维奇又道,“你看他有什么变化?”

“神色非常好,老爷,”老头儿说罢,咧嘴一笑,旋即敛起两道浓眉,“现在就吩咐上菜吗?”他庄重地问。

“是的,是的,请告诉他们。但您,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要不要先去看一下您的房间?”

“谢谢,不必了,不过请吩咐把我的箱子提到那里去,另外还 有这件衣服,”他脱一下大褂说。

“很好,普罗科菲伊奇,接下先生的大衣。(普罗科菲伊奇慎重地双手接过巴扎罗夫的那件“衣服”,把它高高举在头上,踮脚走了出去。)而你,阿尔卡季,不想到你房里去一下吗?”

“对了,该回房梳洗梳洗。”阿尔卡季正要往门口走去,这时帕维尔·彼得维奇·基尔萨诺夫进来了。他中等个儿,身穿英国面料的深色西服,系了个时髦的低领结,脚穿漆皮短靴,看他外表约四十五岁左右,修剪成短短的白发像新的银锭般光彩照人,脸容虽说是黄黄的,但没有一丝皱褶,方方正正非常洁净,似同一精一雕细刻出来的一般,尤其他那一双镶嵌在椭圆形眼眶里的亮晶晶的黑眼仁特别美。阿尔卡季伯父的雅致容貌还 保留着年轻时的健美和一种超凡脱俗的气派,一般说来,人过三十,这种风度和气派便大半消失的了。

维尔·彼得维奇从裤袋里一抽一出一只红一润的、带有修长指甲的手来。这手比起雪白的、由一大颗猫眼宝石扣住的袖口来更加出色。他便用这只手向侄儿伸去。在完成欧式的“shakehands”①之后,又按俄罗斯方式拥抱接一吻,也就是说用他芬芳的一胡一 子在他侄儿脸颊碰三下并向对方致词道:

“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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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英语:握手。

尼古拉·彼得维奇向他介绍了巴扎罗夫。帕维尔·彼得维奇稍稍弯了弯灵巧的腰,微微一笑,但没有伸出手。恰恰相反,他把手仍藏进了裤袋。

“我还 以为今儿你们到不了呢。”他用悦耳的嗓音说话,同时晃动着身一子,耸着肩膀,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路上不曾出事吧?”

“没出什么事,”阿尔卡季回答,“只是耽搁了一阵,正因为耽搁了时间,我们饿坏了。爸爸,你催一下普罗科菲伊奇,我去去就来。”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巴扎罗夫忽从沙发上站起来说。

两个年轻人结伴走了。

“这是谁?”帕维尔·彼得维奇问。

“是阿尔卡季的朋友。听阿尔卡季说,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他要有我们家住些时候吗?”

“是的。”

“就是那个连鬓一胡一 子吗?”

“是呀。”

维尔·彼得维奇用手指弹着桌子,说:

“我发现阿尔季s′estdégourdi①。他回来了,我很高兴。”

晚饭桌上大家很少说话,特别是巴扎罗夫,几乎一句话没有说,但吃倒吃得很多。尼古拉·彼得维奇讲了他那所谓“农场”的种种杂事,又谈了当前即将采取的政治措施,成立委员会、选派代表以及引进农业机械的必要之类。帕维尔·彼得维奇从不用晚餐,所以只在一旁来回踱步,偶或啜一口杯里的红葡萄酒,插上一两句话,或者发几声感叹:“哦!哎哟!嗯!”阿尔卡季说了几桩彼得堡的新闻,然而有点儿腼腆。这种腼腆通常发生在年轻人身上,他不再是个孩子,却又回到了孩提时代那种环境。他毫无必要地拖长每个句子的尾音,避免使用“爸爸”这个字眼,甚至有一回他改口为“父亲”——当然,说的时候含含糊糊的,像是从齿缝里发出的。他还 故意给自己斟上并不想多喝的酒,并且一饮而尽。普罗科菲伊奇自始至终都在注视他,但没说话,只蠕一动着嘴唇。晚餐一完,便各自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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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语:不那么拘谨了。

“你伯父有点儿古怪,”巴扎罗夫穿了件睡衣,吸着短杆烟袋,坐在阿尔卡季一床一 头说,“人在农村,你瞧瞧他那副穿戴!而他的指甲——那指甲呀,真该拿去展览!”

“这,你就不知道了,”阿尔卡季回答,“年轻时他曾是一头雄狮,一个美男子,曾把女人们迷得晕头转向。待过些时候给你讲讲他的历史。”

“嘿!他还 在想他那昔日风一流 !可惜在这么个地方,没人可去迷惑的。我一直在打量:他那领子硬得就像石头,下巴呢,剃得一精一光!阿尔卡季·尼古拉维奇,你说这有多可笑!”

“也许是,但其实他是个好人。”

“一件老占董!你父亲倒是个少有的好人,他读那些诗篇全是白费劲,农事也未必在行,但有副好心肠。”

“我父亲可是个金不换。”

“你没发现他有点儿胆怯吗?”

阿尔卡季摇摇头,仿佛在说他自己不胆怯。

“真妙,”巴扎罗夫继续说道,“一对老一浪一漫派!在他们身上,想象与现实脱离到了……失去平衡的程度。不过,再见吧!我房间里有英国式的盥洗盆,但房门没法掩紧,然而话说回来,英国式盥洗盆还 是应该赞颂的,因为它代表着进步。”

巴扎罗夫走了。阿尔卡季心中充满快乐:能在自己的家里美美地睡上一觉!一床一 是熟悉的,被子是由一爱一抚过他的一乳一妈一缝的,那是双慈祥的、从不知疲倦的手。阿尔卡季想起叶戈罗芙娜,不由叹了口气,默祷她在天之灵平安无虞……但他不为自己祈祷。

无论是他还 是巴扎罗夫,都很快睡熟了。但家中还 有人迟迟未睡。儿子的归来,使得尼古拉·彼得维奇异常地激动,他躺在一床一 上,任灯亮着,枕着一只手在想他的心事。而他的哥哥过了半夜还 坐在书房一中那只甘姆勃斯圈椅里①对着还 有微火的壁炉。帕维尔·彼得维奇没有脱一衣 服,只换了双没有后跟的红颜色中国拖鞋,手里捧一本最新一期的Calignani②。不过,他没在看,只是瞪着壁炉里忽隐忽现颤一动着的火苗出神……天知道他的思绪飞哪儿去了。但思绪并不单单在往昔中徘徊,因为那专注的、悒悒的面容非单单沉湎于回忆者所有。在小小的后房里,大木箱上坐着一位年轻妇女。她穿了件暖背心,扎一块白色头巾。她就是费多西娅。她一会儿侧起耳朵倾听,一会儿打盹儿,一会儿向敞开的门洞张望。通过门洞可看到里屋里的童一床一 ,也能听到婴孩的均匀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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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芬兰人甘姆勃斯(Gambes)在彼得堡开设的家具行所出售的椅子。

②指CalignaniMsMessenger报(加里聂安尼报),由意大利人于一八一四年在巴黎创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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