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闹宁国府
宝玉在宁府陪祭,遇到吊客少时,就抽空回来玩耍。这天回来,见晴雯领着小丫头们玩抓子儿打手心,袭人独自忙着给他打扇子套。他吃了一杯凉水冰的茶,想去看看黛玉。来到潇湘馆附近,见雪雁领着两个老婆子,拿着瓜果走来。他顿感奇怪,黛玉体弱,从来不吃生冷东西,要瓜果做什么?上前问雪雁。雪雁让婆子把瓜果交给紫鹃,说是黛玉突然哭了一阵,写了些东西,让紫鹃搬出小琴桌,摆上龙文鼎,让她去买瓜果,也不知做什么用。宝玉寻思,可能黛玉是秋祭林姑父,若去了,碰上她哭,劝也没法劝,就到凤姐儿处转一圈。因近来贾母、王夫人不在家,府中接连出事,凤姐儿带病出来理事。二人互相叮咛保重,说了会儿闲话,宝玉又来到潇湘馆,见院中余烟袅袅,紫鹃正收拾桌子,知黛玉已祭罢,就进了屋。黛玉面朝里歪在床上,病恹恹的。紫鹃忙通报了,黛玉才缓缓坐起,含笑让座。宝玉先问候她的身体,又问她好好的哭什么。她不承认哭了,宝玉说:“你脸上还有泪痕。妹妹平日多病,遇事要想开些,糟蹋了身子,使我……”他怕黛玉多心,忙打住话头。又想到黛玉常误解他的一片好心,忍不住流下泪来。黛玉嫌他话说重了,正想回敬他几句,见他伤心落泪,忍不住与他相对而泣。
紫鹃端来茶,见二人都在哭,责怪宝玉不该惹黛玉生气。宝玉忙擦擦泪,露出讪笑,起身闲步,一眼见砚台下压着一张纸,伸手扯出来。黛玉来夺,他已揣到怀里,央求:“好妹妹,赏我看看吧!”黛玉嗔怪地说:“不管什么,一来就乱翻。”宝钗进来,问:“宝兄弟要看什么?”宝玉未得黛玉允许,不便拿出来,只看着黛玉笑。黛玉笑着说是古代有才貌的女子,一生的遭遇令人可钦、可羡、可悲、可叹,就想以此为题材写一些诗,才写了五首,歇一下,就被宝玉拿去,生怕他给传出去。宝钗就大谈“女子无才便是德”,要以贞静为主,其次是女红,诗词是闺中游戏,传出去总是不好。宝玉就从怀中取出那张纸,与宝钗同看,却是咏西施、虞姬、昭君、绿珠、红拂五人的五首七绝。宝玉赞不绝口,提议就叫“五美吟”,提笔写在后面。宝钗又高谈阔论,说了一番诗理。
宝玉听说贾琏回来,已过东府,忙迎到门前。贾琏回府,宝玉先问候了老太太、太太,再向贾琏请了安。二人携手来到中堂,李纨、凤姐儿已领众姐妹迎候。贾琏说老太太身体很好,明天一早就可到家。众人问了些路途上的情况,让他早些歇息。次日早饭时,贾母、王夫人回来,免不得到宁府吊唁侄儿,众人大哭一场。过了几天,贾敬断七,停柩铁槛寺,贾珍父子、尤氏婆媳在寺中守灵,待百日再送回原籍安葬,家中托尤姥娘与二姐、三姐照料。
贾琏因常到宁府帮忙,见尤二姐貌美,不由垂涎三尺,又知二姐与贾珍父子都相好,时常眉目传情。二姐虽有此意,又碍着三姐常横眉冷眼,无法得手。贾蓉看出他的意思,想了个一箭双雕的主意,让他讨二姐当二房,另置一套房子让二姐住,瞒着凤姐儿不时去住上几天,自己则可乘虚而入;纵然是贾赦、凤姐儿知道了,也可以凤姐儿未生男孩,娶二房是为了子嗣当借口。贾琏只当贾蓉是一片好心,高兴万分,却不知他包藏祸心。贾蓉一番甜言蜜语,骗过尤氏,又哄得尤姥娘心花怒放,只是担心二姐原已许配张华,张家虽已败落,张华还在。贾蓉就让尤姥娘给张家二十两银子,让张家出了退婚文书。
贾琏安排心腹家人、小厮,买了房屋家具,择了吉日,偷偷迎娶了二姐。二人相亲相爱,自不必说。此后便隔不几天,找个理由瞒了凤姐儿,来住上几宿。贾蓉因忙于祖父的丧事,一直没机会回来,贾珍却找借口回来几趟。贾琏虽明知,也不好同堂兄翻脸。时间不长,贾琏又看上了尤三姐。三姐天生标致,打扮风liu,偏偏性格倔强,尽管贾琏百般挑逗,她一阵嬉笑怒骂,就把贾琏弄得灰溜溜的。贾琏无奈,想把她说给宝玉,她却相中了柳湘莲,非柳二郎不嫁。哪怕他十年不回来,等他十年;一百年不回来,等他一百年,只是不知他人在哪里。在他回来前,她吃斋念佛,侍奉母亲。贾琏说宝玉和湘莲最好,也许找宝玉能打听到他的下落。
这天,贾琏奉贾赦之命到平安州办事。走了三天,迎头碰见一伙客商,领头的竟是薛蟠与湘莲。他不由大为诧异,忙下马相见了,来到一家酒馆,要了酒菜,问起二人怎么和好了。薛蟠说他贩货回来,在平安州地面遇上强盗,劫走货物,恰逢湘莲赶来,杀散强盗,夺回货物,救下众人。他感激不尽,湘莲又不受分文谢礼,就与湘莲结为八拜之交,生死弟兄。贾琏趁机试探了湘莲的口气,得知他立志娶一绝代女子,就说出他偷娶二姐为二房,又说出三姐立志嫁给湘莲的事。湘莲得知三姐品貌双绝,当即答应下来,说是探望过姑母就进京相亲。贾琏怕他萍踪浪迹,一去不回,他就解下随身带的祖传鸳鸯剑,让贾琏送尤三姐当定礼。酒罢,二人上马,各奔前程。
贾琏办完事回来,把鸳鸯剑送给三姐。三姐抽出一看,是双剑合体,一把上镂着“鸳”字,一把上镂着“鸯”字,冷气飕飕,寒光闪闪,如同秋水,喜之不尽,挂在床架上。贾珍因几次来找二姐,被三姐关在门外,得知贾琏为三姐说了湘莲,也没放在心上,只帮了几十两银子,让三姐做嫁妆。
湘莲直到八月才进京,先去拜见了薛姨妈,又去见薛蟠。薛蟠不惯风霜,一进京就病倒了,二人在卧室里相见。薛蟠告诉湘莲,湘莲成亲的一应物品,他母亲已准备好了,只等着择日成亲了。湘莲谢了,告辞离去。次日,他又去见宝玉,二人欢喜不尽。随后,他向宝玉打听三姐的人品。宝玉说三姐比二姐更美,加上姓尤,真是一对尤物。湘莲又打听三姐的身世,宝玉如实说了。湘莲早知贾珍父子乱伦之事,得知三姐竟是贾珍的小姨子,后悔不迭,连连跺脚,说:“这亲事万万做不得!宁府里,除了门前的两个石狮子干净罢了!”把宝玉羞得满脸通红。湘莲赔了罪,告辞出来,到新房去找贾琏,声称要退了这门亲,索回鸳鸯剑。尤三姐在里间听得分明,知道湘莲把她也当成淫荡女人,不由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就取下剑,抽出一把,暗藏肘后,走出来把另一把连鞘递过去,怨恨地说:“还你的定礼。”湘莲接了剑,三姐把剑往颈上一抹,顿时鲜血迸流,倒地气绝。
尤姥娘揪住湘莲,又哭又骂,让人捆了送官治罪。二姐却劝,湘莲并未威逼她,是她自寻短见,闹出去反为不美。湘莲方知三姐贞节刚烈,是位不让须眉的奇女子,不禁追悔莫及,大哭一场;等买来棺木入殓,又抚棺大哭一场,方告辞离去。他出了门,茫然不知所向,只是信步前行。正走着,忽见三姐捧着鸳鸯剑走来,说是苦等他五年,他竟冷面冷心,只好以死了此痴情。如今她已到了太虚幻境,来见最后一面,说完就走。湘莲痛哭失声,前去追她,却又不知是梦是醒,竟置身一座破庙里,旁边一个瘸道人在捉虱子。湘莲问道人,这是哪里?仙师法号?道人也不知这是何处,自己是谁。湘莲大彻大悟,拔剑削去头发,跟上瘸道人走了。
薛姨妈正兴高采烈地为湘莲筹备婚事,忽听三姐自刎、湘莲去向不明的事,便向宝钗说了,忍不住连连叹息。宝钗劝她不必为此过于伤感,还是让哥哥备下酒席,酬谢跟随的伙计要紧。薛蟠回来,脸上还有泪痕,说了四处寻不到柳湘莲的事。薛姨妈说既是这样,他也算尽了朋友之道,不必再为湘莲操心了,还是先酬谢伙计。薛蟠说近日为着发货,又为湘莲的事忙了一场,没能顾上,既如此,明后天下帖请客。正说着,张德辉派人送来两个大箱子,说是大爷自己的货,因压在货箱底下,发完货才送来。薛蟠连连自责,真是忙糊涂了,把给妈妈、妹子、亲戚买的东西忘了。叫小厮开了箱子,一箱是绸缎洋货等日常用品,一箱是笔墨纸砚、香扇、香袋、脂粉,另有苏州虎丘产的上发条的自行人、翻筋斗的小男孩、玻璃灯、捏成戏文的泥人儿,还有一个泥捏的薛蟠的小像,惟妙惟肖。宝钗看看像,再看看哥哥,不禁笑起来。她叫莺儿领人把这箱东西搬进园中,薛姨妈则让人把日用品送到贾母处。
宝钗回到蘅芜院,过清数目,除留下自己用的、玩的,其余的分赠给众姐妹,只有黛玉的多一倍,让莺儿同一个老婆子,一一分赠各处。众人收了东西,赏了来人,说见面再谢。只有黛玉见了故乡的土产,反倒勾起思亲之情,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紫鹃正苦劝不下,院中小丫头报:“宝二爷来了。”黛玉忙忍住泪,请宝玉进来。宝玉见她满脸泪痕,不知她又为什么伤心。紫鹃向床上努努嘴,他才明白过来,挨着黛玉坐下,一件件拿起来,问黛玉是什么?做什么用?说这件可以当摆设,那件做得好漂亮。黛玉知他的苦心,过意不去,就跟宝玉到蘅芜院道谢。宝钗劝黛玉不要只管躺着,常出来活动活动,体质自会好些。三人又说一会儿闲话,宝玉才和黛玉告辞离去。
纸里包不住火,贾琏与尤二姐的事到底让凤姐儿知道了风声。趁贾琏出去办事,她把兴儿、旺儿一审,小厮不得不说了实话。她也不动声色,只与平儿悄悄商量了,待贾琏再去平安州,命人把东厢房收拾一新,带上平儿与几个媳妇,让兴儿领路,坐车来到尤二姐的住处,一番花言巧语,尤二姐竟把她当成善面佛心的亲姊妹。她见二姐中了圈套,就把二姐接回去,从后门进了大观园,先到李纨处,说是让二姐先在园中暂住几天,待回明老太太再接回家。然后她派自己的丫鬟换下二姐的丫鬟,服侍二姐。二姐见园中姐妹待她亲热,再没往坏处想。刚过三天,便支使不动那几个丫头,日常用品不是缺这就是少那,别说脂粉头油了,连饭也是早一顿、晚一顿,饥一顿、饱一顿,有时还是别人吃剩的。她想告诉凤姐儿,谁知凤姐儿来了却说:“丫头服侍不到的,你尽管说,我打她们。”又是妹妹长妹妹短的一番亲热,再把丫头、媳妇一顿训斥,反使她怕人说她不贤良,难以说出口。
凤姐儿命人在赌场中找到张华,唆使张华到都察院告贾琏仗势夺妻,于国丧中纳为二房。又把王子腾的亲信王信找来,送都察院三百两银子,让都察院虚张声势,闹一阵子,再判张华诬告。都察院看王府贾府的面子,闹得满城风雨,然后不了了之。她再到宁府,找上贾珍父子与尤氏大闹一场,吓得贾珍借故躲出,贾蓉自打耳光。她又寻死觅活,把眼泪鼻涕蹭了尤氏一身。尤氏只好怒骂贾蓉,丫头、媳妇跪了一地,代主子向她赔罪。凤姐儿见闹得差不多了,见好就收,洗了脸,梳了妆,带尤氏来到荣府,又叫来二姐,同去见贾母。凤姐儿让二姐先拜了贾母,再与众姐妹一一相见。贾母戴上眼镜,细细看了二姐,说是比凤姐儿还俊。凤姐儿扯了一通谎,说是二姐父母双亡,生活无着,先让她住进来,明年再跟贾琏圆房。贾母高兴万分,让媳妇领上二姐拜过夫人,住到贾琏的东厢房。过不两天,凤姐儿又大惊小怪地告诉贾母,都是珍大嫂子不好,二姐原是有婆家的,人家告到都察院了。贾母要把二姐退回,凤姐儿充好人,说是退人伤贾府的面子。尤二姐也说已给过张家二十两银子,张家已退了婚。贾母方让二姐继续住下来。
凤姐儿见目的已达到,让贾蓉送张华些银子,父子回原籍度日,随后,她又命旺儿跟上张华,设法杀人灭口。旺儿领命,不愿做这坏良心的事,在外面躲了几天,回来扯谎说,因张华带着银子,离京第三天被劫路的一闷棍打死,他爹也被吓死。凤姐儿威胁旺儿说,假如张华没死,她打听出来,好好收拾他。贾琏办完事回来,先去二姐处,已人去房空。看房子的告诉他始末,他只有叹气。见过贾赦、邢夫人,贾赦见他事办得好,把丫头秋桐赏他为妾,他回到家,原以为凤姐儿会醋海生波,大闹一场,不料凤姐儿不仅对尤二姐好,对秋桐也很宽宏,他只有暗中纳闷。
凤姐儿表面上待二姐好,暗中常对她说,她的不端行为不仅闹得满城风雨,连老太太也知道了,丫头、婆子无不在背后捣她脊梁骨,查也查不出是谁传进来的。次日,凤姐儿就躺倒了,说是为此事气病的。秋桐仗着是老爷赏贾琏的,连凤姐儿、平儿都没放在眼里,怎能容下二姐?每日更是说三道四,指桑骂槐。凤姐儿装病,只在自己房里吃饭,秋桐就让人尽给二姐送剩饭。平儿看不过去,有时给二姐买些吃食,秋桐就找凤姐儿告平儿。凤姐儿把平儿骂一顿,平儿只好躲着二姐,恨死秋桐。园中姐妹虽同情二姐,凤姐儿又做得滴水不漏,说也没法说。贾琏得到秋桐,正在新鲜劲儿上,也顾不上管二姐。再说他又经常不在家,怎知凤姐儿借刀杀人之计?凤姐儿时时调唆秋桐,说二姐是二房奶奶,连她也让三分,让秋桐对二姐尊重些。这一来倒如火上浇油,秋桐一面整日骂不绝口,一面到贾母处说二姐的坏话,连贾母也说起二姐不好来。二姐受不了折磨,卧病在床。这天贾琏来看她,她求贾琏,说是已有五个月孕,求他请医给她看病,若生个男孩,还有活命,不然性命难保。贾琏想起二姐的好处,派人去请王太医,可巧王太医也病了,就请来个胡大夫,胡大夫看了,说不是胎气,是经血凝结,一剂药下去,竟打下个男孩儿来,血流不止。贾琏大怒,一面命人另请大夫,一面命人捉拿胡大夫,胡大夫早闻风而逃了。大夫给二姐开了药,叮嘱要好好静养,不能动气,很快就会好。贾琏找不到胡大夫,就拿请胡大夫的仆人出气,打了个半死。
凤姐儿点上高香,祷告说情愿让她生病,也要保佑二姐早些好。贾琏大为感动,众人无不称赞凤姐儿贤德。凤姐儿又请人来算卦,算卦的说是属兔的女人冲的,偏偏这一房只秋桐属兔。秋桐见贾琏对二姐十分尽心,心中早浸一缸醋,又见说她冲了二姐,又哭又骂,说是那孩子不知是谁的种呢,要说养孩子她也会,还是一点儿不掺杂的。凤姐儿越劝,她骂得越凶。再加上有邢夫人给她撑腰,她索性蹦到二姐窗下骂。二姐再也无法忍受,先前为着肚里的孩子,不得不忍气吞声,如今没了牵挂,不如一死了之。待到夜深人静,她吞下一块生金,穿戴打扮了,躺在床上等死。
天明时,丫头、婆子见二姐不叫人,乐得躲清闲。平儿看不过去,说她们墙倒众人推,不知可怜病人。一个丫鬟推门进去,失声尖叫。平儿忙进去,见二姐已死在床上,不禁大哭。众人想起二姐平日待人和气,也跟着哭起来。贾琏闻声赶来,不由抚尸痛哭,凤姐儿也假惺惺掉了几滴泪。贾琏想把她的丧事办体面些,凤姐儿却到贾母处说她是得痨病死的,贾母就要把她火化了,或埋在乱葬岗,不许入铁槛寺。贾琏找凤姐儿要银子,凤姐儿哭穷不给。他想二姐箱子里还有存放的体己钱,打开一看,除了几件旧衣服,什么都没有了。再想她死得不明不白,忍不住又哭了。平儿偷偷给他二百两银子,不让他在家里哭。他谢了平儿,自去安排丧事。
因李纨姑嫂代凤姐儿料理家务,多日未顾上开诗社。宝玉则因三姐自刎、二姐吞金、湘莲遁迹空门,终日闷闷不乐。袭人不敢回贾母,只是每天逗他开心。转眼冬去春来,桃花盛开。这天,湘云的丫头翠缕来请宝玉去看诗。宝玉出来,众姐妹都在门外,传着一首诗。众人商量如今正值万物复苏之时,诗社也该重起,自有生趣。说着,众人去找李纨。宝玉边走边看诗,是一首古风,题为《桃花行》。当他看到“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憔悴”时,不由痴痴呆呆,几乎掉下泪来。宝琴让他猜是谁作的。他说看语气是黛玉作的,宝琴说是她作的。宝玉认为她写不出这么忧伤的诗句来,宝琴争辩,杜甫的诗也不尽是忧伤,也有明快的。宝玉说她纵想作这种诗,宝钗也不允许,只有黛玉心情忧郁,才能写出这种哀音来。
来到稻香村,把诗给李纨看了,大家商议决定,明天三月初二起社,海棠社改为桃花社,黛玉为社主。明天早饭后,都去潇湘馆。次日恰是探春的生日,元春派两个小太监送了礼。探春只好换了礼服,各处行礼。黛玉说这一社闹得不巧,老太太少不得要留她一天,只好改到初五。这天,贾政有书信回来,说是六七月间就可回京。袭人就劝宝玉该收心了。宝玉认为还早着呢,不用怕。袭人说他别说背书,就是写的字也不够。宝玉一数,仅五百六十几张,确实搪塞不过去。三四年工夫,一天一张,还差一大半,只好说从明天起,一天至少要写一百字。次日一早,他就临摹工楷字帖。贾母不见他,怕他病了,忙派人来问,他才去请安,说了写字的事。贾母就让他每天安心读书写字,来不来没关系。他又去见王夫人,王夫人说他临阵磨枪也来不及了,又怕他赶出病来。宝钗、探春等都说,书不能替他背,每人倒能替他写几张字,让他能多读些书,免得生病。
黛玉得知此事,也不再提诗社的事。宝钗、探春每天替宝玉临一张字。到三月底,宝玉算算,再有五十篇就可搪塞过去了。这天,紫鹃突然送来一卷东西,他打开一看,是临摹的钟繇、王羲之的蝇头小楷。欢喜得他先向紫鹃作个揖,又到潇湘馆去道谢。湘云、宝琴也送来几篇字。宝玉放下心来,每天温习应读的书。可巧海边发生了海啸,贾政奉旨到沿海查赈,要到七月底才能回京。宝玉得知,把书又扔到一边,仍是到处游荡。这天,湘云闲着无聊,见柳絮飘舞,填了一阕《如梦令》:
岂是绣绒才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guang别去。
她心中得意,先给宝钗看了,又找黛玉。黛玉连说新鲜,湘云就要起词社。黛玉见天好,二人便定以柳絮为题,限出几个词牌。众人来到,拈阄限了各人词牌,宝钗点了一支梦甜香,限香尽词出。黛玉、宝琴先写出,宝钗随后写出。香尽时,探春才写了半阕《南柯子》,宝玉写出来,嫌不好,又涂抹了。他看了探春的《南柯子》,反而动了兴,提笔续了下半阕。众人都笑他分内的写不出,分外的倒会逞能。众人评论,黛玉的《唐多令》虽好,失之丧颓。看了宝钗的《临江仙》,众人齐赞,这首第一。宝琴、探春落第要罚,交白卷的更要罚。
正说着,忽听外面一声响,众人吓了一跳。出去一看,是竹梢上挂个蝴蝶风筝。众人就要放风筝,放放晦气。丫头们纷纷回房,拿来风筝,有美人儿的,有沙雁的,还有凤凰的。宝玉让把螃蟹风筝拿来。袭人说螃蟹给三爷了,只拿来个美人的。众人的风筝相继飞上天,只有宝玉的怎么也放不起来。气得他把风筝摔到地上说:“要不是美人儿,我一脚把你踩个稀烂!”突然起了大风,黛玉的风筝飞走了。众人说:“林姑娘的病飞走了,咱们也放飞了吧!”都把线放完,一群风筝随风飞去,越飞越远,眨眼不见了。宝玉自此收了心,温习功课,偶尔出来转转,或找黛玉说会儿话。姐妹们也不来打扰他,自玩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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