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风暴来袭
那天早晨,船队出发到赛拉尔佛去。船上的新油漆十分耀眼,挂在桅杆上的纸旗更加夺目,风从南面吹来,纸旗在微风中招展,天空和早晨的大海一样湛蓝清澈。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像是圣母特意安排好的。
下午我走回家去,南风已经停息,天气非常闷热,后来从山那边吹来一阵阵凉爽的山风,可是到吃晚饭时,山风也停息了,空气沉闷得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空中出现丝丝缕缕的云彩,院子里的棕榈树开始沙沙作响。
母亲饭吃了一半停下来,走到窗边朝外面望。要是父亲在海上,即使最小的天气变化都会使她惊恐不安。刮风下雨她害怕,就是不刮风不下雨,天空散布一些鱼鳞般的浮云,或者清早没有雾气也能使她担惊受怕。
“风热是因为今晚天气特别热。”我说。其实我心里很明白,切伯斯科热风开始就是这么刮起来的。切伯斯科是刮在佛密令海上最可怕的大风。“我出去看看,我敢断定那不过是山风罢了。”
我站在院子里仰望天空,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风又一次平息下去,空气里有一股强烈的海腥味。我明白,刚才把棕榈树吹得沙沙作响的不是山里吹来的风,而是从南面切伯斯科老家吹来的热风。
我回到屋里吃晚饭,竭力装出一副心情愉快的样子说:“外面天气晴朗,我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多星星,今晚海上一定是个好天。”
我们喝着可可,有好一阵子满屋子都是棕榈树柔和的响声,后来,仿佛棕榈树叶子变成了铁片,传来了金属片相碰的锵锵声。
我站起身,穿过房间去关门,可是还没跨出两步,门砰的一声合上了,烛火摇曳几下,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灭了。我想重新把它点亮,可是没办到,屋里的空气仿佛透过上闩的窗户被大口大口吸到屋外去了。
“起风啦。”母亲显得惊恐万状。
“切伯斯科风。”姐姐轻轻说了一声。
我走到窗前张望,既看不见星星,也听不到棕榈树叶的声响。风声如同一千只受惊的鸥鸟在大声叫喊,把棕榈树的声音盖没了。
“船队一定得到了警报,”我说,“现在已经停在匹捷林克或者某一个安全的小海湾里,从这里到赛纳尔佛一带,小海湾多着呢。”
母亲站起身来想去开门。
“来,帮我一把。”她高声说道。
“你走不出院子去,”我对她说,“就是爬也爬不出去。船队没事,你不用害怕,它有佛密令海最好的船长,切伯斯科风他见识得多了。”
风在大声吼叫,相互之间讲话都听不见。屋子里黑黑的,家里人都围在桌子旁边,谁也不想说话。几个印第安女仆从厨房里出来,坐在我们旁边的地板上,有两个女仆的丈夫也跟船队出去了。
半夜里狂风还在怒吼,后半夜风势逐渐减弱,直到天明时刻,风才平息下来,不过仍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进行临死的喘息。我们都动身到港口去,准备在那儿迎接船队的归来。我们一踏出门,就看到满院子都是棕榈树的落叶和屋顶上掉下来的瓦片。一路到广场去,破砖碎瓦也到处可见。
早上,天色阴沉,又闷又热。在我们匆匆走向海边时,许多人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他们当中有的丈夫在船队里,有的兄弟在船队里,其他人在船队里都有朋友,海滩上到处都是一堆堆海草和一排排死鱼,原来停泊在港里的船,现在都被冲上海滩,堆在高处岸上。通常切伯斯科热风到来之前,人们总把船拖上岸来用石头镇住,这次风暴来得太快,一时来不及做这些事情。
我们到海边后没多久,加拉德神父也飞快地跑来了。他的白发蓬乱,长袍卷到了膝盖,却满怀信心地对我们说,船不多久就会进港。
“圣母的眼睛望着船队,”他说,“船队保证太平无事。这儿附近没有小海湾可以避风,所以船返港的时间该是下午。现在你们可以怀着希望,怀着对圣母的信念回家去等候。”
可是没有人离开海岸。上午过去了,下午也在一点一点过去,直到太阳落山时,才有人望见“蜥蜴舌头”外面很远的地方有一只船。那船慢慢驶近,绕过“蜥蜴舌头”——我仔细一看,那是老印第安人和他那条红颜色的独木舟。
老印第安人把独木舟拖到离人群很远的沙滩上,就地坐了下来。我跑到他那里,问他是否见过船队踪影。
他卷了一支包谷叶作烟丝的烟卷,抽了一阵子才回答我说:“我没看到过船队,今后也不会再看到它了。你也看不着它了,先生。”
一听这话,我立刻火冒三丈:“你是说‘恶魔魟鱼’把船队给毁了?”
“不,先生,我没这么说。是风暴把船队吞了,你再也看不到它了。”
“你的意思是说,风暴是‘恶魔魟鱼’招来的?”
老印第安人没有回答。我生气地离开了他,走回到人群聚集的地方。直到傍晚他还在沙滩上抽烟呆坐。
我们用水上漂来的木头生了堆火,大伙儿围火站成一圈。人越围越多。有些朋友从城里来,给我们带来食物和水;加拉德神父也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十字架。他把十字架竖在沙子里,象征着我们的心愿。
母亲对神父说:“神父,我丈夫把黑珍珠献给了圣母,圣母说什么也得让他回来呀。”
“喔,那是一定的,”神父说道,“这份礼物可不同一般呢。”
黑夜逐渐消逝,从城里来的人陆续走了许多。我们把火一直烧到天光微明,盼望这堆火能帮助船队顺利找到港口。后来天大亮了,海水静静地躺在两座岬角之间,远处岛上的山峰看上去像飘浮在天上,近得仿佛伸手就能碰到似的。
太阳升起后不久,有一个在海堤上的孩子在向南面指指点点。我望过去,只见一个孤零零的人影正沿着海边跌跌撞撞走过来。起先我以为这是个喝醉了的水手,从城里游荡到这里来的。这个人光着上身,满脸是血,不时跌倒在地,躺上一会儿再爬起身来。他走近一些,我这才在他的身影里看出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我朝海边奔去。那是加斯泼·路易斯,塞维利亚人。我刚跑到他那里,他就倒在了我脚边。塞维利亚人支起身子,抬头看我。一个活人竟会露出这样恐怖的眼神,我还从来没看到过。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第二次张嘴才说出话来:“完了,船队完了。”说完后又倒在沙子上,发出一些我听不清的喃喃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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