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你竟然从来没有参加过一次剥玉米会!”朱迪丝惊呼,“啊,那比所有的节日加在一起还 好玩儿哪。”
“整个晚上只是剥玉米吗?”那在基德听来像是一种很奇怪的晚会。她一垄又一垄、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工作,把沉甸甸的玉米穗子吃力地掰下来,胳膊到现在还 在作痛。
“噢,大家一起做的时候,就不像是在工作。我们一起唱歌,嘉伯·惠特尼带来他的小提琴,还 有饼、苹果和果酒。噢,我一直认为秋天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
“他们说今年的收成不是很多,”摩茜怯生生插话,“会不会没有往常那么多的红玉米呢?”
朱迪丝不耐烦地把头一仰:“我会找到一个的,你不用担心,”她轻松地说,“我自有办法。”
“红玉米?它们比其它的玉米更好吗?”听到基德天真的提问,表姐和表妹哈哈大笑。
“你等着瞧吧,”朱迪丝建议说,“说到这件事,我猜威廉肯定也会找到一个。那时候你就明白了!”基德突然猜到了什么,一下子面红耳赤。
朱迪丝表现出难得的亲密之情,挽着基德的胳膊,沿着大街出发,去采摘草场里最后一茬儿玉米。她的情绪高涨,不仅仅是由于秋高气爽的九月天气。
“我骨子里就可以感觉到,”她吐露道,“今天晚上剥玉米的时候会发生惊人的事情。”
朱迪丝的兴奋是有感染力的。基德也开始有了一种期待的感觉。虽然她仍然无法明白那种艰苦、尘土飞扬的工作,如何能够变成一次节日,不过,这是她在维莎菲尔德得到邀请的第一个聚会。她在安息日集会和训诫日上认识的几个年轻人,都会到场的。
“我从来不知道你会预测未来,”她笑着说,“不过我希望你是对的。”
“我知道我是对的,”朱迪丝说,“因为这一次我要想办法让事情发生。我已经拿定主意了。”
“你是说——约翰·霍尔布鲁克?”
“我当然是说约翰。你知道他的,基德。他总是那么严肃和害羞。如果我不帮助他,他永远也不会说出口的。”
“但是约翰还 是个学生啊——”
“我知道。他没有任何财产,像威廉那样,也没有办法养活我。正因为这样他才没有说。但是我知道约翰的感觉,我也知道我的感觉,为什么我们要一直等下去,甚至不做出计划呢?另外,还 有比剥玉米会更好的时机吗?”
“你最好想想自己的事情吧,”朱迪丝笑道,“威廉可不像约翰。他和我一样。一旦他拿定主意,他不会永远等待的。”
为什么朱迪丝一定要提醒她呢?基德想着,做了个鬼脸。自从威廉开始修建房子,邻居们就聚居在一起,从黎明工作到日落,一个优美壮观的框架已经拔地而起,钉好了结实的新墙板,而在这段时间里,基德已经知道威廉只是在等待一个吉利的时刻求婚。她很早就已经决定自己该如何回答。做威廉的妻子,她可以来去自由,不会再有做不完的苦差事。而她也可以用轻蔑的态度,对待格拉夫太太这号女人。此外,威廉也很爱她。尽管他常常有困惑和反感,与他在第一个安息日上午的表现相比,他对她的痴迷丝毫不减。那么,为什么朱迪丝的戏弄总是让基德皱起眉头呢?
她渴望地朝黑鸟水塘的小房子那边看了一眼,下决心要在回家的路上找机会溜过去。但是,尽管她以最快的速度工作,当她和朱迪丝完成她们的任务时,剩下的时间只够一次匆忙的拜访了。普罗丹丝来过,汉娜告诉她,但是不敢留下来等着上课。
“但愿我这双老眼能够看清楚字母,”汉娜懊悔地说,“不过,这孩子实际上丝毫也不需要帮助。她急着要读更多的东西。可怜的小东西。我一直希望山羊的奶可以让她长胖一点儿。”
朱迪丝在视线中消失后,基德才开始沿南路返回。但是,她吃惊地一眼望见远处有一顶熟悉的宽大黑帽,于是停下来等着约翰·霍尔布鲁克快步赶上她。
“布克雷大夫派我来找几棵臭菘,”他解释说,一边挥着一把绿色植物。“这是医治哮喘的偏方,”他说。“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路上?”
“朱迪丝先走了,”她解释说。难道他希望在路上碰到朱迪丝?“我中途去看望汉娜.杜波尔。”
她故意说出那个名字,得到的回报是他那震惊的眼神。
“她是一个教友派。”
“这很重要吗?”
“是的,我认为很重要,”他深思熟虑地说,“并不是因为我对教友派有任何偏见,而是这个女人名声不好。她曾经两次被指控从事巫术。”
“那不过是残忍的谣言。”
“或许吧,我不愿意看到你也遭到这样的指控。你知道,基德,这个镇里有几个人至今没有忘记你那天跳进河里的事情。如果他们发现你认识一个女巫——”
“约翰,你怎么能够关心如此愚蠢的事情?”
“巫术不是愚蠢的,基德。布克雷大夫说——”
“噢,又是布克雷大夫说!”基德嗤之以鼻,“我都厌倦了听布克雷大夫说什么了。难道你自己就不再思考了吗,约翰?”
看到他那双蓝眼睛里受伤害的眼神,她立即深感懊悔。“对不起,”她说,情不自禁地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衣袖上。“我不是真有那个意思。可是自从你成为那个人的学生以后,你好像有点儿变了。”
他马上原谅了她。“你不像我这么了解他,”他解释说,“我每天都会进一步发现我需要学多少东西。但是,要学的不仅仅是书本知识。我们的确会改变的,基德,不知不觉地改变——至少我们当中一些人会,”他补充道,脸上闪过那种她最近一直没有见到的幽默。“我并不想对你说教,基德。只是因为这些教友派以制造麻烦为名,而且在我看来,你自己招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我知道,”基德愉快地承认,“但是,帮助我改变的人是汉娜。你要认识她就好了——”
约翰在她身边走着,认真地听着她努力让他理解这个在草场里孤独生活的女人。他们现在来到宽街的岔路口,约翰要在这里去蒂维丹。他们站了一会儿,两人都不愿意结束这一难得的友好时刻。约翰摘下帽子,臂肘靠着栅栏柱,若有所思地回头注视着大草场,风吹动了他的秀发。突然,他转过身来,对基德微笑着,正是这种令人感到意外的亲切,在赛布伦克港的第一天温暖了基德的心。
“五个月了,”他说,“自从我们一起乘坐海豚号来到这里。我们两个人都曾经抱着很大的希望。现在你终于有了好的前景,对吗,基德?一个漂亮的大房子正在落成,还 有像威廉那样可以托付的小伙子。我希望你非常的幸福。”
基德脸红了,低头看着正在发黄的草。她不想谈威廉。“那么你呢,约翰?”她反问道。
“也许吧,”他回答,微笑留在他的嘴角上,“我们会看到的。”
也许比你想得要快,基德想。“你要参加今天晚上的剥玉米会吗?”她恶作剧似的询问。
“摩茜?不会啊,我想她不能参加的。有一英里多路哪。”
“那么我想我会在你家里度过一个晚上。我难得有机会对她讲话。”
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辉:“你认为我为什么来得这么勤呢?”
“可是我以为——我们都以为——我是说——”
“噢,约翰!”基德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喜悦,她兴奋地抱住他的脖子。约翰吃惊地朝路上看了一眼,巧妙地挣脱出来。他的耳朵开始发红,但是他的双眼闪闪发光地向下看着她。
“我很高兴得到了你的许可,”他说,“你认为我有机会吗,基德?”
“有机会!全在你自己的努力啊!噢,约翰,我高兴得可以跳一支快步舞!”
“我现在还 不能试,”他冷静地提醒她,“我没有任何东西给她,一无所有。”
“你有一天会有自己的教堂的。只是——摩茜能不能——你认为她能够管理好一个牧师的家务吗?有这么多的事情是摩茜做不来的,约翰。”
“那么我要为她做这些事情,”他安静地说。“我不想让妻子来伺候我。摩茜不需要改变她自己——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足以报答她的。”
“那么今晚就告诉她吧,约翰,”她催促着,想起摩茜眼中的那种渴望之情。
“也许吧,”他再次回答,“我们会看到的。”
回家路过教堂广场时,基德忍不住想要跳舞。她想要喊叫和歌唱。摩茜和约翰·霍尔布鲁克!多么般配!多么天衣无缝、难以置信地般配!她怎么能够不让别人知道呢?他们一定看得出来她兴奋得不得了。朱迪丝肯定会——
朱迪丝!她那欣喜不已的脚步突然止住。她怎么会忘了呢?她应该对约翰说出来,向他发出某种警告吗?不,她不能这么做,这对朱迪丝是不公正的。他丝毫也没有意识到,他是那么严肃和害羞,正如朱迪丝本人说的,那样全神贯注在自己的书中,以及对摩茜的梦想中,因而甚至没有注意到朱迪丝已经以为要赢得了他的欢心。这件让朱迪丝如此有把握的事情,今晚会出现什么结果呢?朱迪丝已经偷偷准备好什么样的计划呢?
对了,如果他不去剥玉米会,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她从实际的角度考虑着。不过谁知道呢,如果他和摩茜一起去——噢,天哪,朱迪丝会非常介意的。但是她太骄傲了。她会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好像她脑子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而她会放弃的,我知道,因为约翰实际上并不适合朱迪丝。但愿他今晚会说出来!
这天晚上,朱迪丝心急如火地在小镜子前徘徊。她第一次穿着那件新的蓝色毛料衣裙,配上一个雪白的领子和宽大的袖边,她从来没有这么迷人过。她的眼睛在烛光中变成深蓝色,她那白皙的皮肤随着内心的激动而泛出红晕。基德焦躁得坐立不安。她的外貌无关紧要。威廉已经在等着了,而她们必须在约翰到来之前迅速离去。但愿雷切尔姨妈和马修姨父能够找点儿事情做,这样摩茜就可以单独坐在炉火旁了!
然而,她们太晚了,正当两个姑娘刷刷地下楼时,约翰·霍尔布鲁克走进大门,他带着赞美的目光迎候她们,然后正式地鞠躬,让她们在自己前面走进厨房,朱迪丝向后微微仰头,朝他煽情地微笑了一下。雷切尔收起她的活计,甚至马修也来到门口送年轻人们出门。
“你来让我太高兴了,”朱迪丝的脸上显出酒窝,“现在我们大家可以一起走了。”
“我不去剥玉米会了,”约翰面带微笑地告诉她,“我想我要留在这里,和摩茜聊聊天。”
约翰摇摇头,依然面带微笑。朱迪丝的兴奋也反映在他苍白的脸上。
“我想我要留在这里,”他坚持着,“有一件事我要向你的父亲讲。”
他的话有一种惊人的效果。朱迪丝倒退一步,一只手按住喉咙,脸从白色衣领一直红到她那黑色的发卷。
“今晚?”她无法相信地低语。接着,突然到来的喜悦冲走了所有的疑惑与节制。
“噢,父亲!”她冲动地叫道。“他不必错过剥玉米会,对吗?你知道他的请求的!说同意吧,现在就说,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晚会了!”
马修,伍德茫然。“什么,女儿,”他训斥她,“这是什么话?”
“不害臊的话,可我不在乎!”朱迪丝笑道,一面甩着她那黑色的发卷。“噢,父亲,你一定猜到了。约翰用不着告诉你。”
这样一种热情洋溢是无法抗拒的。马修·伍德严厉的表情变得柔和了,而当他转向约翰时,已经面带微笑。
“如果你要来追求这样一个倔强、厚脸皮的姑娘,”他用溺爱的口吻说,“那么我只能让你们两个得到我的祝福了。或许你可以教她一些温柔。”
约翰目瞪口呆地站着,他那苍白的脸被震惊得面无血色。他似乎完全无法镇定下来。
告诉他们!基德无声而绝望地催促着。你得说点儿什么,约翰,马上说!
约翰仿佛听见了她的声音,他张开苍白的嘴唇,发出沙哑的声音:“先生——我——”他欲言又止。然后,他仍然觉得令人难以置信,回头看着朱迪丝。她脸上曾经有过的那种骄傲与自大的神态已经荡然无存。那双蓝眼睛里闪耀着极度的幸福和信任,令约翰无言以对,在这踌躇的时刻,他迷失了自我。
威廉的重重的手落在他的肩上。雷切尔姨妈也向他伸出双手,眼中噙着泪水。接着,摩茜默默的从炉旁走过来。“我真为你们两个高兴,”她热情地说。只有基德无话可说。
或许我当时是在梦中,她想,一边注视着摩茜。但是她知道,她在那个夏日的晚上看见摩茜眼中的爱时,并不是在做梦。现在,除了她本人,没有人会知道。她曾经顾及朱迪丝的骄傲。但是摩茜没有朱迪丝的骄傲;支撑着她的,是某种远远强过骄傲的东西。
四个人现在一起上了路,走进宁静、霜气笼罩的暮色之中。朱迪丝自信地挽着约翰的胳膊,依然难以抑制心中潮水般奔涌的幸福。
“你永远不会知道,”她喋喋不休地说,“多亏了你,我才没有变成最轻浮的女人,约翰。我曾经有一个计划。实际上我并不能肯定我敢那么做。不过现在——”
现在怎么样?基德问,一边在他们后面走着。默然无声的抗议,让她的心口隐隐作痛。他不能这么做!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但是她知道他会。约翰了解摩茜。他知道在她的一生中,哪怕是朱迪丝想要的一片面包,她也不会伸手去拿的。如果他现在伤害朱迪丝,摩茜将永远不会原谅他或她自己。
基德完全陷入沉思之后,几乎没有注意到威廉庄重的脚步变得更加不同寻常。当他们已经落在其他人后面一段距离时,一只坚定的手抓住了她的臂肘。
“稍等一下,基德,”威廉说,“让他们先走。我想和你谈谈话。”
他话音里的那种安静的坚决,渗入了她的冥思苦想。她不情愿地把自己的注意力分出一点儿给他。他目光中那种紧张的神情,即便是在渐暗的天色中,也警告着她即将发生的事情。
噢,不!不要在这件事发生之后!她忍不住想要跑开,躲藏在炉火旁和摩茜身边。
“我本来不打算今晚说,”威廉说,“但是看着他们两个——你难道不妒忌他们的幸福吗,基德?”
我不能忍受,她惊恐地想。“今晚不要!”最后这四个字几乎化为耳语。威廉照字面来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那么明天好了。让我去和你的姨父说。你不需要帮我开口,”他补充说,显出难得一见的幽默,“我完全有能力为自己讲话。”
基德颤抖着站在湿气袭人的暮色之中。这条丝裙不足以抵挡新英格兰的寒气,她风马牛不相干地想。随后,她努力让自己鼓起勇气。毕竟,威廉的问题并非意料之外。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充分准备好了如何答复。
“求求你,威廉,”她低语道,“先不要对他说。”
威廉困惑不解地低头看着她。
“为什么不?你不要嫁给我吗,基德?”
她踟蹰着:“我还 没有想过这么早结婚。”
“朱迪丝只有十六岁,”他提醒她。
“我知道。但是,我仍然是一个新来的,威廉。有这么多的东西需要我学。”
“是这样的,”他表示同意。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不会催促你的,基德,”他通情达理地说,“毕竟房子要到明年春天才能完工。我会等待你的答复的。”
他似乎丝毫也不怀疑她的答复会是什么。当他们继续往前走时,他的手依旧放在她的臂肘上,并且有了一种新的占有感。
敞开的大门飞出笑声。斧痕斑斑的原木上悬挂着灯笼,把巨大的谷仓照得灯火通明。院子里弥漫着新鲜干草的香气,以及温暖而令人安心的牲畜气味。穿着鲜艳服装的年轻人,围着小山似的一堆丝穗莹莹的玉米坐成一圈,剥玉米会已经开始了。圈子里的人大声地欢迎新来的人,并移动着位置,给他们腾地方。基德吃惊地发现剥玉米会是很好玩的,歌声、打赌声和笑话,使整个过程生气勃勃,充满欢声笑语。她非常惊讶。维莎菲尔德并不总是一个沉闷、严肃的地方啊!她的姨父有没有参加过剥玉米会呢?她揣想着。
突然间,又响起一声新的叫喊。朱迪丝坐在那里,膝盖上放着一个剥开一半的玉米穗,从蓬乱的丝穗中,露出鲜艳的橘红色谷芯。朱迪丝笑着向上甩了一下头,完全恢复了她昔日的傲慢神态。
“我根本不需要这样的东西!”她炫耀地说,“拿到它我又能得到什么呢?”
不等回答,她就把玉米扔到对面的威廉手里。几声短促的咯咯笑声后,是一片好奇的沉寂。基德无能为力地坐着,她的双颊滚烫,接着,当威廉坚定地迈步向前,去认领他的战利品时,笑声与喝彩声让她感到昏厥。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