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尽情犹绵
以往的秋，裹着刺眼的保护色，它带着傲气侵占每一寸土地，却无人能读懂它的落寞萧瑟。而今年的秋竟用一纸黄叶捎来说不尽的绵柔。纵使不愿褪去它那高傲的披风，秋风却轻踏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令阳光都不禁俯下身来，用温暖的唇小心翼翼地亲吻着湖水那张干静清澈的脸庞，而它充满青草香的淡淡一笑不知何时被匠人捕捉，绘上了新漆过的米白色围墙，风移，影动。
沿河便是我的家。墙上的淡棕色与米白色交织在一起，显得淳朴而又沉静。就好似一位沉默寡言的老人甘愿穷其一生来守护这始终待他如初的家的港湾。
这处“港湾”，淡然婉拒奢华的周遭，沿河仅铺设了一条贯通东西的小路。巧合的是，它的沉默也恰恰与那抹米白相衬，使人们在紧张喧嚣的人潮中放缓脚步，窃得一丝安宁。这安宁，始终如一，它奏响春之曲，摇醒夏之蝉，卷起秋之叶，融化冬之寒。
这路，也始终如一。
我独自走在河岸边，脚下的叶唱着不知名的歌，日光隐匿在路旁的金黄里。不经意间，一个男孩打破了宁静，从我身旁匆匆跑过，当我抬起头望向他远去的方向时，只嗅到这秋日里最青春的气息，而那个男孩早已不见了踪影，也不曾回过头来。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吃力的喘息声，几秒钟后，一位背着与自己的身板并不相称的书包的老人与我擦肩而过。这路对她来说似乎不那么平坦，以至于她走几步就要寻一块石头落脚，她那瘦弱的身板扛不住这巨大的重量。但她不停地追赶着。因为她追赶的远不止是她最疼爱的开心果，也是一种责任，一份爱。
思绪万千。
不知怎的，路旁的兰花香扑进我的怀中，竟是春天的气息。一个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女孩从兰花丛中走来，她的面庞也渐渐清晰，继而轻跳着朝我跑来。她的头发梳得平整，发丝细腻地缠绕在一起，用两根粉色的发绳守护着，无不衬托出她的活泼可爱。她时而欣喜地加速奔跑，似乎脚下浮着一团轻柔的云朵，时而停下脚步，用稚嫩的脸庞凑近路边的花草，再用肉肉的小手捧起它们的脸蛋来一次亲密接触，但她绝不会因为花草迷人的芬芳而自私地将其独占为己有，因为花草是春天的使者，它们也是有生命的。她眨着晶莹的双眼转头一看——我望向那站在一旁，背着小小书包的老人，他眼波中泛起久久不散的宠溺，羡慕起孩童的嬉闹。是啊，那句话是她的爷爷教她的。
爷爷的手很巧，这是他为小孙女梳了无数次头发后练就的。起初，伏在头顶像波浪般的头发和毛糙蓬乱的发尾曾让他哭笑不得，这使他暗地里下定决心要学好这一门特殊的技艺。他那带着甜蜜童真的固执，最终有了回报，他从对编发的一无所知，变成了一个精通各式编发的人。那两根粉红色的发绳，也是他为孙女精心挑选的，所以它们到现在都未坏，始终如一。
喜爱宁静的他也颇爱绿植，阳台上、楼道前、房间里，无不摆着清新的盆栽或是栽着新鲜的果蔬。更巧的是，这些清新的植物经常是爷爷在河边的小路发现并带回来的。每当我和爷爷一起沿着河边那条小路回家，他总能在路边的草丛中发现令他惊喜的事物，一根树枝，亦或是一棵小的植株，都令他欣喜万分。待到回家，我总会好奇地围在他身边转悠，看他弯着腰缓缓地蹲下来，耐心地翻着土，将采拮来的小苗根耐心地埋进泥土里，再耐心地浇上一圈水。我眨着眼，注意到他额头早已冒出了几粒汗珠，并慢慢顺着他的脸庞迅速滑落下来，滑到泥土里去了。他将这一生的耐心都交给了花草，这是他所热爱的，他愿意为了培养小苗而付出一切，也从不吝啬他的爱。我也很乐意帮着爷爷做后续工作——用铲子将泥土封平整。
铲子不好使，我(52xx.cn温馨提示：注意用眼，休息一下眼睛吧！)便用手，爷爷却立刻心疼起来，连忙说道：“摁不得这么紧，花草也要呼吸的。”他愿意毫无保留把他的独门栽培秘诀透露给我一个人，这些我将受用一生的小技巧。花草也有灵性，种花恰若疼爱一个柔弱的婴儿，等到它长大了，才发现，其实爷爷这份执着的爱始终如一。
白驹过隙，数不尽的小苗已被爷爷的巧手培养成了生命力旺盛的小花小树。它们每年春天都会蹿出新芽，就好像在求得爷爷的一声肯定与赞许。它们结下的果实，都包含着爷爷对它们的深情，而每当我们品尝之时会发现，这满嘴的甜蜜也是
这些花草最真挚的回报。正如这些小花小树一样，我也慢慢成长着。我慢慢变高，慢慢能背起更重的书包，头发渐长，我开始不梳麻花辫了。小路旁的枫叶红了又绿绿了又红，多少个春秋冬夏，我开始意识到，爷爷的年龄也慢慢增长，慢慢没有以前那么伟岸高大了，他几乎没有机会再为我梳麻花辫了。那两根粉红色发绳，被搁在我的抽屉里，用名为“记忆”的盒子珍藏着。有时我会感叹，爷爷的步履变得愈发蹒跚了，几阶楼梯便能让他气喘吁吁，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蹲着种花，而是需要搬一把小凳子坐着。坐着坐着，久了，大脑皮层传来的痛感贪婪地吸噬他后背的每一寸肌肤，令他难以起身，这痛也使他流的汗愈发多了，却不料这汗竟被岁月划伤他后留下的“伤痕”毫无保留地“吸收”了。这汗，是无奈，或是落寞？……或许只有爷爷心中的那声久久不能平复的叹息知道答案。
然而，始终如一的，就是他永远毫无保留的付出与爱，或许他的身体已不允许他追赶上孩子们的步伐，但他的爱可以。所以这爱真的使奇迹发生，冥冥中安排我从小到大，十几年来，都就读于河边的三所学校，不论是小学、初中、还是高中。将近十二个春秋冬夏，我都会沿着这条路回家，赏尽四季之景，幸运的是我的身边总会有一个人的陪伴，那就是爷爷，是他陪着我赏尽了十几年的四季，见证了十几年的变迁。每当我要从学校回家时，他永远都会推却家人们的阻挠，固执地风雨无阻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带着他那始终如一的微笑，对我说：“终于放学了，累坏了吧。”
又一次思绪万千。
此时日光不再害羞，用指尖轻点我的额间，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快要走到路的尽头了，我望见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手里拎着一个棕色的环保袋——这是爷爷用来放报纸和零食的。显然，这零食总是为了我而特地去买的。爷爷的身形投影在小路上，被拉得很长，很长，就像我小时候仰望他是那么高一样。我责备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多少伤痕，可这岁月却不奈他何，在我面前，他从不害怕衰老，真正地十年如一日，在我放学回家的这条路上等着我回来。这固执的坚守与守护，始终如一。
我努力让啜泣的心平静下来，露出最甜美的笑容，招着手向爷爷跑去。这一刻，我又成为了那个梳着麻花辫，系着粉色发绳的天真的小女孩，张开小小的双臂冲到他面前，期待着爷爷又买了什么口味的麻花。那麻花上的白色糖霜，真的很甜很甜，像女孩的笑一样，像爷爷的笑一样，像这份爱一样。
此时此刻，我回味着糖霜麻花，思绪翻涌着，我多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它是一旁米白小楼的一生守护，它是十七年来的记忆珍藏，它是年复一年的始终如一，它是爷爷用无私的爱浇铸而成。
幼时，我只知道陪伴是因为爱。长大后，我才懂得，表达爱的最纯粹方式就是陪伴。从十几个小时，到六天，再到十五天，这般相见，撕心裂肺的煎熬终于使我喘不过气来，因为我的陪伴的确是太少。爷爷，请您原谅我长大后变得如此“自私”。我一定抽出时间，我们再去那条路走走，河旁的枫叶又要红了。无论如何，路尽，情存，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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