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夜不能寐
公元两千三百年,是夜。
我随手打开放在口袋里的生命计时器,倒计时投影在空中:05:56。我还剩下不到六个小时的时间停留在这人世。
躺在如水般柔软的大床上,耳边是波涛拍岸的温柔声响,轻抚着我紧张的神经。然而,我却难以入眠——我回想起我这漫长的一生。
在冷冻技术发明了以后,我发现我患了癌症。于是我要求家人把我的遗体冷冻起来,以此延长我的寿命。一百年后,我终于能够再次苏醒,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重新开始我的生活——即使我只有三十年的时间可以挥霍。
在这个日新月异、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人们的生活节奏也日益加快。他们晨起,通过健身器材锻炼身体,清晨六点到傍晚六点是规定的工作时间,十点必须入睡,以保证第二天的工作效率。
我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不知所措。这里一切的变化都那么大:可以移动的高楼大厦、几秒之内便可到达任意你想去地方的高速交通管道、辅助人类工作的机器人……
可是,取代那些原来生机勃勃的绿色的,是无边的荒漠。由于人类过度开采资源,砍伐树木,能源枯竭,各种各样的植物也因枯萎病消失不见,各种动物也小濒临灭绝。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寻找一个我可以落脚的地方。终于,我凭借先前的知识在“人类发展博物馆”得到了一份工作,专注于提供过去人类生活的信息细节。人类博物馆致力于编纂《人类史大全》来记载人类社会的不断变迁,让人们感受当下生活的先进与便捷的魅力。
苏醒后的生活是枯燥无味的。除了被当做标本研究,我就只能在博物馆里四处走动。在我的认知中,博物馆是一个足以让我感到震撼的地方,它向人们展示祖先们智慧的结晶,并不仅仅是为了“记录”而存在的——更是为了鼓励人们而存在的。
而在这座建筑中,我的心情毫无波澜起伏,没有丝毫震撼,很是让我失望。当我走到窗前,向外望到黄沙飞舞的荒漠,我的心情便十分凄凉。即使能够顺利地在新社会中生存下去,我也找不到任何的生活意义。今天也不例外。
“装饰一行诗,绝非我的梦;只有住在瓦尔登湖之滨,才能与上帝和天国最近……”
研究所的人们朗诵着《瓦尔登湖》卢梭所写的一段文字。一个戴着显微镜的(52xx.cn温馨提示:注意用眼,休息一下眼睛吧!)女子问道:“瓦尔登湖?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才会让过去的人类流连忘返、不忍离去?”
“瓦尔登湖啊……那是一个水明如镜、能够拥抱自然与鸟鸣的地方……”我缓缓开了口,开始描述我所到过的那个如天堂般宁静美丽的瓦尔登湖河畔,“在那里,你可以享受最宁静祥和的生活。
住在瓦尔登湖畔,每天清晨,你可以伴着婉转清脆的鸟鸣醒来,清晨的曦光欢快地在水中蹦跳;风儿将春意撒掷在瓦尔登湖的涟漪中,调皮的鲈鱼也扭动着他可爱的身体,亲吻轻划划散了一池春意的船桨……”
我沉浸在自己愉悦的回忆之中,突然发觉那些研究人员都沉默了,表情十分凝重。于是我停下来,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一名板寸头的研究员疑惑地开了口:“人类的生活……是这么美好吗?”
我沉默良久,点了点头。但又补充道:“瓦尔登湖,早就不存在了。”
研究人员听到这里,又沉默片刻,不再说话,开始工作起来——大概是在记录我所描述的文字吧。
我望向窗外,黄沙漫天——是什么时候,大自然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思绪突然被拉回,回想我苏醒后的三十年,没有特别美好的时刻让我深深铭记,我唯一拥有的,就是冷冻前那段美好的回忆。
那时的我住在一个安静的小村庄里,尚可伴着晨曦漫步在茂密的林中,贪婪地汲取新鲜的空气,或暮色玄幻,我坐在那潺潺的溪流边看水波旖旎,抑或是静谧的夜,倾听乡野的风,在星空下沉思。
而现在,望向窗外,是要吞噬一切的无边的黑色,没有执着于投递清辉的星星,更不要提那皎洁的明月了。我不想拥有无边无际的荒漠,即使生活更加便捷——我想要的,只不过是宁和的大自然而已。
“滴——”计时器响起,提醒我还有最后一分钟时间。钟表上的指针,指向五点五十九分。
余光扫到我久久珍藏着的一张瓦尔登湖的照片,背面是我抄写的一段诗:“我终于肯定我最怀念的不是那些终将消逝的东西而是鸟鸣时那种宁静——”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刺痛了我的双眼。与此同时,计时器的示数归零。
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我的神经在渐渐麻木,可我仍十分清醒地呼喊道:“我的鸟鸣,我的自然,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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