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华碧,封闭的王国和低调的女王
文/郭彦博
在互联网上,陶华碧被90后称为“国民女神”。留学生群体在国外超市花高价买走老干妈辣酱,从豆豉和辣椒的香气中吃出“家乡的味道”。有国外网友说,“当你和中国女人结婚的时候,等于娶两个女人:你的未婚妻和陶华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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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面积方圆数里,盘亘在贵阳市东南郊龙洞堡云关村的一片山坡上。整个厂区夹在两条高速公路之间,仅有一条几米宽的马路,可供行人和红色油罐车往来出入。
装饰风格实在太过低调,以至于让王国看来有些土气。外墙要么用农家院常用的白色瓷砖,要么刷上一层白漆,有的建筑干脆裸露着斑驳的水泥面。辣椒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起东南风的夏天,辣椒炒熟后的闷香,据说可以飘到10公里外的贵阳市区。
超过4000名工人裹在蓝色制服里。一天10多个小时的工作时间里,他们在厂房、食堂、宿舍之间三点一线,脖子上挂着的红色工牌,是他们出入王国的唯一通行证。
厂门口巡视的保安目光警惕,不容王国有任何来自外界的窥探,陌生人拿手机拍照即会遭到盘问。进出王国更要严格查证,“如果没打招呼,就算当地领导来了,也不会放行”。
红色,是王国的主色调,也是王国唯一的女王陶华碧最喜欢的颜色。
这种专属于辣椒的红色,出现在王国的每寸领土上。红色绸布中间裹成绣球,两侧留出绸带,悬在王国的每栋门上。从车牌号“贵A8888”的限量版劳斯莱斯,到数十辆涂成红色的大货车和油罐车,后视镜上一律系着红布。
女王陶华碧就住在装饰蓝色玻璃外墙的行政楼里。这栋6层高的建筑,横平竖直左右对称,据说原是当地乡政府的办公楼。
楼顶上起装饰作用的飞檐,让行政楼看起来像是女王王冠上的冕旒。两人多高的老干妈3个大字在夜里亮起时,即便几公里外的高速公路上也清晰可见,仿佛在向世人宣誓着王国的权力和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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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夏天,贵阳206地质队一名李姓会计的遗孀陶华碧,用捡来的砖头和石棉瓦,搭成一间不足10平米的凉粉店。
开业第一天,陶华碧只卖出7斤凉粉,没想到凉粉的免费佐料——她自制的风味豆豉辣椒酱,却被食客们抢光。“老干妈”的名号很快在附近的高校学生中叫响,再由来往的大货车司机传遍云贵,最终征服了中国人的味蕾。
7年之后,陶华碧的红色王国正式奠基。刚开始,女王的追随者只有40名工人,厂房是从云关村村委会租来的两间平房,包装瓶贴由大儿子李贵山设计。瓶贴上用了那张著名的肖像——陶华碧系着白色围裙,身体微侧,眼神里有一股子用不完的执拗和倔强。
对于生在红色年代、崇拜毛泽东的陶华碧来说,积累财富的过程像是一场永不止息的战斗。
经过21年的苦心经营,老干妈辣酱在行业内几无敌手,女王陶华碧却依然在王国里深居简出。她的办公室连着卧室,从建厂那天起,吃住都在厂里,极少在外界露面。儿子和秘书安排她外出旅游,才过没两天,陶华碧就要求回厂,“听不见厂子的瓶子响就睡不着觉”。一名追随女王多年的下属称,陶华碧仿佛是为辣椒而生的。
她每天早上7点起床,每晚7点必看央视新闻联播,不管忙到晚上几点,当天能处理完的事绝不留到第二天。三餐求简,吃不惯大鱼大肉,不管什么蔬菜,只要有辣椒就行。她容不得任何浪费,有员工见过她去食堂和工人一起吃饭,不锈钢餐盘里一粒米都不剩。
早年开饭店,遇到环保城管工商吃拿卡要,沾火就燃的陶华碧拿起炒瓢就要干一仗。“你要钱可以,但是要正当,礼拜天不穿制服不带证件来店里,是不是来白吃的?我不是随便可以欺负的,我就要打你!”
为贵阳当地企业家津津乐道的是,陶华碧还曾为了纳税和当地税务部门“干仗”。据说,有一年因为税务部门少统计了30万,老干妈厂成了南明区纳税第二名,陶华碧直接爆粗口打上门,“给老子查清楚!”
女王坚守着致简的商业理念,老干妈官网上对于自己企业的介绍只有短短一句话。她不上市不融资不贷款不做广告,认为“上市是欺骗人家的钱,一上市就可能倾家荡产”。有官员曾劝她投资房地产,陶华碧却说,自己这辈子干好辣椒这一件事就行了,钱来得再快,也不能贪多。
8块钱一瓶的老干妈辣酱,是王国的红色造血细胞,不计日夜为女王创造着财富。据媒体报道,每天有超过230万瓶辣酱从王国里输出,带回超过45亿元的年营收额。陶华碧位列《2016胡润中国百富榜》第487位,在全球富豪榜上排名1819位。
在互联网上,陶华碧被90后称为“国民女神”。留学生群体在国外超市花高价买走老干妈辣酱,从豆豉和辣椒的香气中吃出“家乡的味道”。有国外网友说,“当你和中国女人结婚的时候,等于娶两个女人:你的未婚妻和陶华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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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王国快速增长的财富和老干妈品牌的熟知度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女王陶华碧至今仍保持着绝对的低调。
陶华碧从来不接受采访,几乎是贵州媒体圈的共识。十几年来,少有记者能约到陶华碧,回绝的理由出奇一致:身体不好,工作太忙。有记者曾试图通过当地政府宣传部门联系陶华碧,厂方的回复是,“老干妈说自己没文化不识字,接受采访不知道说什么,害怕说错了,还是算了吧”。
2008年全国两会上,鲜在公开场合露面的全国人大代表陶华碧成为媒体追逐的对象。2012年,一张陶华碧戴皮帽穿皮大衣的照片在社交媒体上热传,吃惯了老干妈辣酱的网友兴奋异常地留言:“令无数男人欲火烧身,热血沸腾的女人出现了!”
陶华碧在媒体镜头前依然能躲就躲,惜字如金,在记者围堵中“坐得像一尊佛,任凭你怎么问,就是不开口”。
就连官方活动,陶华碧都很少参加。一名贵阳当地官员回忆,他曾在一次重要会议上见过陶华碧,省里领导点名让陶发言,老太太就是不说话,只让秘书代其发言。
从2016年开始,陶华碧连续两年缺席全国两会,请假的理由是身体问题,颈椎、肩椎不好。一名接近陶华碧的人士说,陶华碧早年常背百斤重的背篼在龙洞堡山间卖货,过重的负荷让她落下难以治愈的肩周炎和颈椎病,至今仍需贴膏药缓解。
封闭的王国和低调的女王,却是贵阳的代名词之一。曾有贵阳当地创业者做过一个“外地人对贵阳印象”的调查,答案里最多的三个词是:穷、远、老干妈。
贵阳当地作家李运娥从未见过陶华碧本人,收集到的故事却已足够她写成一本30万字的小说《云关村与老干妈的故事》。李运娥说,陶华碧曾悬赏500万请人给她写本书,最终也因工作太忙无疾而终。
陶华碧的创业史在贵阳人中口口相传。地质队家属院的老街坊说,陶华碧是当年家属院里起得最早的一个,人勤快能扛事,是不识字的陶华碧成为亿万富翁的秘诀。贵阳市图书馆一名图书管理员说,讲诚信不偷税,是陶华碧对抗复杂地方关系的保护伞。
龙洞堡机场接活儿的出租司机们,随口能讲一堆真假难辨却大同小异的陶华碧发家故事。路过老干妈厂时,他们会指着环城高速边上的厂房介绍,“老干妈厂就在这儿,陶华碧就住里边”,言语里满是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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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以来,陶华碧和她的红色王国都隐藏在神秘之中,以至于3年前“陶华碧不再持股老干妈”这样的重磅消息,直到今年春节后才被媒体发现。
目前,老干妈公司股份由陶华碧的两个儿子持有,大儿子李贵山管市场,二儿子李辉抓生产,陶华碧依然是老干妈董事长。
两个儿子似乎也继承了陶华碧低调的行事作风。在公开资料里,仅知道李贵山当年从部队转业后在206地质队汽车队工作,后来辞掉工作随母亲创业,成为老干妈第一任总经理。2008年,小儿子李辉接棒成为总经理,并任职至今。
拥有绝对权力的女王,似乎已经做好了隐退的一切准备。
如今,70岁的陶华碧坐拥70亿身家,仍保持着开凉粉店时的作息习惯。除了偶尔和周围的老太太们打打麻将,陶华碧几乎没有什么业余爱好。
云关村村民中流传,陶华碧是打“捉鸡”——一种贵阳当地流行麻将玩法的高手:胜负感极强,善于记牌,很少点炮。
故事真假难辨,但身边人介绍,陶华碧确有惊人的记忆力,能记住公司很多人的姓名和生日,秘书为她准备的讲话稿,听上几遍基本上就能一字不差背下来,财务报表听上一两遍就能记住,并很快心算出进出总账。
女王仍要亲理王国的日常运转。公司账目清晰,辣椒大豆菜油进货多少,辣酱卖出去多少,每笔账都要陶华碧亲自在文件右上角画个圆圈。她生于贵州湄潭一个贫困家庭,从小不识字,后来才学会了写自己名字,批文件时才一笔一划写下“陶华碧”3个字。
身边人说,直到现在,陶华碧还亲自主持研发新产品。她对于辣椒的熟悉和敏感度无人能及,为保持灵敏的味觉和嗅觉,不喝茶不喝饮料。采购的辣椒,她都要亲自审看,拿鼻子一闻就知道好不好,拿到竞品辣酱,尝一口就能做出同样的味道。
女王性格也像极了辣椒,她性子火爆,恩怨分明。一位追随陶华碧多年的工人说,老干妈性子上来,难免训斥打骂员工,但她把员工看作自家孩子,还曾主持员工的婚礼,有位保安得重病要透析,陶华碧知道后当即签字拿钱,嘱咐“别在乎钱,治好为止”。
管吃管住,普工薪水至少超出当地平均水平500块,这为王国吸引了大批慕名而来的劳动力。78路公交车从火车站直达云关村,公交车司机见惯了背着大包小包的年轻人,他们从遵义、毕节一些偏远山区应聘而来。
每月月中,刚发了薪水的工人排着队,小半天儿就能把厂门口ATM机里的现金取光,这也是工厂附近小商店和小摊贩生意最好的时候,在这一天,零食、香烟和洗漱用品通常会卖断货。
一家小商店开在女工宿舍门口不远,廉价的被褥和枕头专门针对新入职的老干妈员工,会讲价的100块就能拿走一套。老板娘说自己认识陶华碧的小儿子李辉,时常见到这位初中同学从自己店门口路过,却没有打过一声招呼,“人家发达了,搭上话也不知道跟人家聊什么对不对”?
云关村已经拆得不成样子,大部分村民已搬走,按照贵阳市南明区的整体经济规划,这里将成为食品工业园。老板娘仍守着自己的小店,试图多谈些拆迁款,十几年来,她见证了路对面的王国不断扩建厂房,一点点扩大领土范围。
天气好的时候,老板娘时常看到陶华碧在厂里转悠,老太太绷着脸,像是在守护着什么。(微信公众号/每日人物,ID/meiriren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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