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的诗
徐志摩的诗
1、《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那树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2、《黄鹂》
一掠颜色飞上了树。“看,一只黄鹂!”有人说。翘着尾尖,它不作声,艳异照亮了浓密——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热情,等候它唱,我们静着望,怕惊了它。但它一展翅,冲破浓密,化一朵彩云;它飞了,不见了,没了——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热情。
3、《生活》
阴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一度陷入,你只可向前,手扪索着冷壁的粘潮,在妖魔的脏腑内挣扎,头顶不见一线的天光这魂魄,在恐怖的压迫下,除了消灭更有什么愿望?
4、《残破》
(一)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当窗有一团不圆的光亮,风挟着灰土,在大街上小巷里奔跑:我要在枯秃的笔尖上袅出一种残破的残破的音调,为要抒写我的残破的思潮。
(二)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生尖角的夜凉在窗缝里妒忌屋内残余的暖气,也不饶恕我的肢体:但我要用我半干的墨水描成一些残破的残破的花样,因为残破,残破是我的思想。
(三)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左右是一些丑怪的鬼影:焦枯的落魄的树木在冰沉沉的河沿叫喊,比着绝望的姿势,正如我要在残破的意识里重兴起一个残破的天地。
(四)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闭上眼回望到过去的云烟;啊,她还是一枝冷艳的白莲,斜靠着晓风,万种的玲珑;但我不是阳光,也不是露水,我有的只是些残破的呼吸,如同封锁在壁椽间的群鼠追逐着,追求着黑暗与虚无!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在梦的轻波里依洄。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她的温存,我的迷醉。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甜美是梦里的光辉。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她的负心,我的伤悲。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在梦的悲哀里心碎!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6、《云游》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际云游,自在,轻盈,你本不想停留在天的那方或地的那角,你的愉快是无拦阻的逍遥,你更不经意在卑微的地面有一流涧水,虽则你的明艳在过路时点染了他的空灵,使他惊醒,将你的倩影抱紧。他抱紧的是绵密的忧愁,因为美不能在风光中静止;他要,你已飞渡万重的山头,去更阔大的湖海投射影子!他在为你消瘦,那一流涧水,在无能的盼望,盼望你飞回!
7、《火车擒住轨》
火车擒住轨,在黑夜里奔:过山,过水,过陈死人的坟:过桥,听钢骨牛喘似的叫,过荒野,过门户破烂的庙;过池塘,群蛙在黑水里打鼓,过噤口的村庄,不见一粒火;过冰清的小站,上下没有客,月台袒露着肚子,象是罪恶。这时车的呻吟惊醒了天上三两个星,躲在云缝里张望;那是干什么的,他们在疑问,大凉夜不歇着,直闹又是哼,长虫似的一条,呼吸是火焰,一死儿往暗里闯,不顾危险,就凭那精窄的两道,算是轨,驮着这份重,梦一般的累坠。累坠!那些奇异的善良的人,放平了心安睡,把他们不论俊的村的命全盘交给了它,不论爬的是高山还是低洼,不问深林里有怪鸟在诅咒,天象的辉煌全对着毁灭走;只图眼着过得,裂大嘴打呼,明儿车一到,抢了皮包走路!这态度也不错!愁没有个底;你我在天空,那天也不休息,睁大了眼,什么事都看分明,但自己又何尝能支使运命?说什么光明,智慧永恒的美,彼此同是在一条线上受罪,就差你我的寿数比他们强,这玩艺反正是一片湖涂账。
8、《最后的那一天》
在春风不再回来的那一年,在枯枝不再青条的那一天,那时间天空再没有光照,只黑蒙蒙的妖氛弥漫着太阳,月亮,星光死去了的空间;在一切标准推翻的那一天,在一切价值重估的那时间:暴露在最后审判的威灵中一切的虚伪与虚荣与虚空:赤裸裸的灵魂们匍匐在主的跟前;——我爱,那时间你我再不必张皇,更不须声诉,辨冤,再不必隐藏,——你我的心,象一朵雪白的并蒂莲,在爱的青梗上秀挺,欢欣,鲜妍,——在主的跟前,爱是唯一的荣光。
9、《爱的灵感——奉适之一》
不妨事了,你先坐着吧,这阵子可不轻,我当是已经完了,已经整个的脱离了这世界,飘渺的,不知到了哪儿。仿佛有一朵莲花似的云拥着我,(她脸上浮着莲花似的笑)拥着到远极了的地方去……唉,我真不希罕再回来,人说解脱,那许就是吧!我就象是一朵云,一朵纯白的,纯白的云,一点不见分量,阳光抱着我,我就是光,轻灵的一球,往远处飞,往更远的飞;什么累赘,一切的烦愁,恩情,痛苦,怨,全都远了,就是你——请你给我口水,是橙子吧,上口甜着哪——就是你,你是我的谁呀!就你也不知哪里去了:就有也不过是晓光里一发的青山,一缕游丝,一翳微妙的晕;说至多也不过如此,你再要多我那朵云也不能承载,你,你得原谅,我的冤家!……不碍,我不累,你让我说,我只要你睁着眼,就这样,叫哀怜与同情,不说爱,在你的泪水里开着花,我陶醉着它们的幽香;在你我这最后,怕是吧,一次的会面,许我放娇,容许我完全占定了你,就这一响,让你的热情,象阳光照着一流幽涧,透澈我的凄冷的意识,你手把住我的,正这样,你看你的壮健,我的衰,容许我感受你的温暖,感受你在我血液里流,鼓动我将次停歇的心,留下一个不死的印痕:这是我唯一,唯一的祈求……好,我再喝一口,美极了,多谢你。现在你听我说。但我说什么呢,到今天,一切事都已到了尽头,我只等待死,等待黑暗,我还能见到你,偎着你,真象情人似的说着话,因为我够不上说那个,你的温柔春风似的围绕,这于我是意外的幸福,我只有感谢,(她合上眼。)什么话都是多余,因为话只能说明能说明的,更深的意义,更大的真,朋友,你只能在我的眼里,在枯干的泪伤的眼里认取。我是个平常的人,我不能盼望在人海里值得你一转眼的注意。你是天风:每一个浪花一定得感到你的力量,从它的心里激出变化,每一根小草也一定得在你的踪迹下低头,在缘的颤动中表示惊异;但谁能止限风的前程,他横掠过海,作一声吼,狮虎似的扫荡着田野,当前是冥茫的无穷,他如何能想起曾经呼吸到浪的一花,草的一瓣?遥远是你我间的距离;远,太远!假如一支夜蝶有一天得能飞出天外,在星的烈焰里去变灰(我常自己想)那我也许有希望接近你的时间。唉,痴心,女子是有痴心的,你不能不信吧?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真奇怪,心窝里的牢结是谁给打上的?为什么打不开?那一天我初次望到你,你闪亮得如同一颗星,我只是人丛中的一点,一撮沙土,但一望到你,我就感到异样的震动,猛袭到我生命的全部,真象是风中的一朵花,我内心摇晃得象昏晕,脸上感到一阵的火烧,我觉得幸福,一道神异的光亮在我的眼前扫过,我又觉得悲哀,我想哭,纷乱占据了我的灵府。但我当时一点不明白,不知这就是陷入了爱!“陷入了爱,”真是的!前缘,孽债,不知到底是什么?但从此我再没有平安,是中了毒,是受了催眠,教运命的铁链给锁住,我再不能踌躇:我爱你!从此起,我的一瓣瓣的思想都染着你,在醒时,在梦里,想躲也躲不去,我抬头望,蓝天里有你,我开口唱,悠扬里有你,我要遗忘,我向远处跑,另走一道,又碰到了你!枉然是理智的殷勤,因为我不是盲目,我只是痴。但我爱你,我不是自私。爱你,但永不能接近你。爱你,但从不要享受你。即使你来到我的身边,我许向你望,但你不能丝毫觉察到我的秘密。我不妒忌,不艳羡,因为我知道你永远是我的,它不能脱离我正如我不能躲避你,别人的爱我不知道,也无须知晓,我的是我自己的造作,正如那林叶在无形中收取早晚的霞光,我也在无形中收取了你的。我可以,我是准备,到死不露一句,因为我不必。死,我是早已望见了的。那天爱的结打上我的心头,我就望见死,那个美丽的永恒的世界;死,我甘愿的投向,因为它是光明与自由的诞生。从此我轻视我的躯体,更不计较今世的浮荣,我只企望着更绵延的时间来收容我的呼吸,灿烂的星做我的眼睛,我的发丝,那般的晶莹,是纷披在天外的云霞,博大的风在我的腋下胸前眉宇间盘旋,波涛冲洗我的胫踝,每一个激荡涌出光艳的神明!再有电火做我的思想天边掣起蛇龙的交舞,雷震我的声音,蓦地里叫醒了春,叫醒了生命。无可思量,呵,无可比况,这爱的灵感,爱的力量!正如旭日的威棱扫荡田野的迷雾,爱的来临也不容平凡,卑琐以及一切的庸俗侵占心灵,它那原来青爽的平阳。我不说死吗?更不畏惧,再没有疑虑,再不吝惜这躯体如同一个财虏;我勇猛的用我的时光。用我的时光,我说?天哪,这多少年是亏我过的!没有朋友,离背了家乡,我投到那寂寞的荒城,在老农中间学做老农,穿着大布,脚登着草鞋,栽青的桑,栽白的木棉,在天不曾放亮时起身,手搅着泥,头戴着炎阳,我做工,满身浸透了汗,一颗热心抵挡着劳倦;但渐次的我感到趣味,收拾一把草如同珍宝,在泥水里照见我的脸,涂着泥,在坦白的云影前不露一些羞愧!自然是我的享受;我爱秋林,我爱晚风的吹动,我爱枯苇在晚凉中的颤动,半残的红叶飘摇到地,鸦影侵入斜日的光圈;更可爱是远寺的钟声交挽村舍的炊烟共做静穆的黄昏!我做完工,我慢步的归去,冥茫中有飞虫在交哄,在天上有星,我心中亦有光明!到晚上我点上一支蜡,在红焰的摇曳中照出板壁上唯一的画像,独立在旷野里的耶稣,(因为我没有你的除了悬在我心里的那一幅),到夜深静定时我下跪,望着画像做我的祈祷,有时我也唱,低声的唱,发放我的热烈的情愫缕缕青烟似的上通到天。但有谁听到,有谁哀怜?你踞坐在荣名的顶巅,有千万人迎着你鼓掌,我,陪伴我有冷,有黑夜,我流着泪,独跪在床前!一年,又一年,再过一年,新月望到圆,圆望到残,寒雁排成了字,又分散,鲜艳长上我手栽的树,又叫一阵风给刮做灰。我认识了季候,星月与黑夜的神秘,太阳的威,我认识了地土,它能把一颗子培成美的神奇,我也认识一切的生存,爬虫,飞鸟,河边的小草,再有乡人们的生趣,我也认识,他们的单纯与真,我都认识。跟着认识是愉快,是爱,再不畏虑孤寂的侵凌。那三年间虽则我的肌肤变成粗,焦黑薰上脸,剥坼刻上手脚,我心头只有感谢:因为照亮我的途径有爱,那盏神灵的灯,再有穷苦给我精力,推着我向前,使我怡然的承当更大的穷苦,更多的险。你奇怪吧,我有那能耐?不可思量是爱的灵感!我听说古时间有一个孝女,她为救她的父亲胆敢上犯君王的天威,那是纯爱的驱使我信。我又听说法国中古时有一个乡女子叫贞德,她有一天忽然脱去了她的村服,丢了她的羊,穿上戎装拿着刀,带领十万兵,高叫一声“杀贼”,就冲破了敌人的重围,救全了国,那也一定是爱!因为只有爱能给人不可理解的英勇和胆,只有爱能使人睁开眼,认识真,认识价值,只有爱能使人全神的奋发,向前闯,为了一个目标,忘了火是能烧,水能淹。正如没有光热这地上就没有生命,要不是爱,那精神的光热的根源,一切光明的惊人的事也就不能有。啊,我懂得!我说“我懂得”我不惭愧:因为天知道我这几年,独自一个柔弱的女子,投身到灾荒的地域去,走千百里巉岈的路程,自身挨着饿冻的惨酷以及一切不可名状的苦处说来够写几部书,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我把每一个老年灾民不问他是老人是老妇,当作生身父母一样看,每一个儿女当作自身骨血,即使不能给他们救度,至少也要吹几口同情的热气到他们的脸上,叫他们从我的手感到一个完全在爱的纯净中生活着的同类?为了什么甘愿哺啜在平时乞丐都不屑的饮食,吞咽腐朽与肮脏如同可口的膏梁;甘愿在尸体的恶臭能醉倒人的村落里工作如同发见了什么珍异?为了什么?就为“我懂得”,朋友,你信不?我不说,也不能说,因为我心里有一个不可能的爱所以发放满怀的热到另一方向,也许我即使不知爱也能同样做,谁知道,但我总得感谢你,因为从你我获得生命的意识和在我内心光亮的点上,又从意识的沉潜引渡到一种灵界的莹澈,又从此产生智慧的微芒致无穷尽的精神的勇。啊,假如你能想象我在灾地时一个夜的看守!一样的天,一样的星空,我独自有旷野里或在,桥梁边或在剩有几簇残花的藤蔓的村篱边仰望,那时天际每一个光亮都为我生着意义,我饮咽它们的美如同音乐,奇妙的韵味通流到内脏与百骸,坦然的我承受这天赐不觉得虚怯与羞惭,因我知道不为己的劳作虽不免疲乏体肤,但它能拂拭我们的灵窍如同琉璃,利便天光无碍的通行。我话说远了不是?但我已然诉说到我最后的回目,你纵使疲倦也得听到底,因为别的机会再不会来,你看我的脸烧红得如同石榴的花;这是生命最后的光焰,多谢你不时的把甜水浸润我的咽喉,要不然我一定早叫喘息窒死。你的“懂得”是我的快乐。我的时刻是可数的了,我不能不赶快!我方才说过我怎样学农,怎样到灾荒的魔窟中去伸一支柔弱的奋斗的手,我也说过我灵的安乐对满天星斗不生内疚。但我终究是人是软弱,不久我的身体得了病,风雨的毒浸入了纤微,酿成了猖狂的热。我哥将我从昏盲中带回家,我奇怪那一次还不死,也许因为还有一种罪我必得在人间受。他们叫我嫁人,我不能推托。我或许要反抗假如我对你的爱是次一等的,但因我的既不是时空所能衡量,我即不计较分秒间的短长,我做了新娘,我还做了娘,虽则天不许我的骨血存留。这几年来我是个木偶,一堆任凭摆布的泥土;虽则有时也想到你,但这想到是正如我想到西天的明霞或一朵花,不更少也不更多。同时病,一再的回复,销蚀了我的躯壳,我早准备死,怀抱一个美丽的秘密,将永恒的光明交付给无涯的幽冥。我如果有一个母亲我也许不忍不让她知道,但她早已死去,我更没有沾恋;我每次想到这一点便忍不住微笑漾上了口角。我想我死去再将我的秘密化成仁慈的风雨,化成指点希望的长虹,化成石上的苔藓,葱翠淹没它们的冥顽;化成黑暗中翅膀的舞,化成农时的鸟歌;化成水面锦绣的文章;化成波涛,永远宣扬宇宙的灵通;化成月的惨绿在每个睡孩的梦上添深颜色;化成系星间的妙乐……最后的转变是未料的;天叫我不遂理想的心愿又叫在热谵中漏泄了我的怀内的珠光!但我再也不梦想你竟能来,血肉的你与血肉的我竟能在我临去的俄顷陶然的相偎倚,我说,你听,你听,我说。真是奇怪。这人生的聚散!现在我真,真可以死了,我要你这样抱着我直到我去,直到我的眼再不睁开,直到我飞,飞,飞去太空,散成沙,散成光,散成风,啊苦痛,但苦痛是短的,是暂时的;快乐是长的,爱是不死的:我,我要睡……
10、《恋爱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恋爱他到底是什么一回事?他来的时候我还不曾出世;太阳为我照上了二十几个年头,我只是个孩子,认不识半点愁;忽然有一天——我又爱又恨那一天我心坎里痒齐齐的有些不连牵,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的上当,有人说是受伤——你摸摸我的胸膛他来的时候我还不曾出世,恋爱他到底是什么一回事?这来我变了,一只没笼头的马跑遍了荒凉的人生的旷野:又像那古时间献璞玉的楚人,手指着心窝,说这里面有真有真,你不信时一刀拉破我的心头肉,看那血淋淋的一掬是玉不是玉;血!那无情的宰割,我的灵魂!是谁逼迫我发最后的疑问?疑问!这回我自己幸喜我的梦醒,上帝,我没有病,再不来对你呻吟!我再不想成仙,蓬莱不是我的分;我只要这地面,情愿安分的做人,从此再不问恋爱是什么一回事,反正他来的时候我还不曾出世!
11、《我等候你》
我等候你。我望着户外的昏黄如同望着将来,我的心震盲了我的听。你怎还不来?希望在每一秒钟上允许开花。我守候着你的步履,你的笑语,你的脸,你的柔软的发丝,守候着你的一切;希望在每一秒钟上枯死──你在哪里?我要你,要得我心里生痛,我要你火焰似的笑,要你灵活的腰身,你的发上眼角的飞星;我陷落在迷醉的氛围中,像一座岛,在蟒绿的海涛间,不自主的在浮沉……喔,我迫切的想望你的来临,想望那一朵神奇的优昙开上时间的顶尖!你为什么不来,忍心的!你明知道,我知道你知道,你这不来于我是致命的一击,打死我生命中乍放的阳春,教坚实如矿里的铁的黑暗,压迫我的思想与呼吸;打死可怜的希冀的嫩芽,把我,囚犯似的,交付给妒与愁苦,生的羞惭与绝望的惨酷。这也许是痴。竟许是痴。我信我确然是痴;但我不能转拨一支已然定向的舵,万方的风息都不容许我犹豫──我不能回头,运命驱策着我!我也知道这多半是走向毁灭的路,但为了你,为了你,我什么都甘愿;这不仅我的热情,我的仅有理性亦如此说。痴!想磔碎一个生命的纤维为要感动一个女人的心!想博得的,能博得的,至多是她的一滴泪,她的一声漠然的冷笑;但我也甘愿,即使我粉身的消息传给一块顽石,她把我看作一只地穴里的鼠,一条虫,我还是甘愿!痴到了真,是无条件的,上帝也无法调回一个痴定了的心如同一个将军有时调回已上死线的士兵。枉然,一切都是枉然,你的不来是不容否认的实在,虽则我心里烧着泼旺的火,饥渴着你的一切,你的发,你的笑,你的手脚;任何的痴想与祈祷不能缩短一小寸你我间的距离!户外的昏黄已然凝聚成夜的乌黑,树枝上挂着冰雪,鸟雀们典去了它们的啁啾,沉默是这一致穿孝的宇宙。钟上的针不断的比着玄妙的手势,像是指点,像是同情,像的嘲讽,每一次到点的打动,我听来是我自己的心的活埋的丧钟。
12、《我有一个恋爱》
我有一个恋爱;——我爱天上的明星;我爱他们的晶莹:人间没有这异样的神明。在冷峭的暮冬的黄昏,在寂寞的灰色的清晨。在海上,在风雨后的山顶——永远有一颗,万颗的明星!山涧边小草花的知心,高楼上小孩童的欢欣,旅行人的灯亮与南针:——万万里外闪烁的精灵!我有一个破碎的魂灵,像一堆破碎的水晶,散布在荒野的枯草里——饱啜你一瞬瞬的殷勤。人生的冰激与柔情,我也曾尝味,我也曾容忍;有时阶砌下蟋蟀的秋吟,引起我心伤,逼迫我泪零。我袒露我的坦白的胸襟,献爱与一天的明星,任凭人生是幻是真地球在或是消派——大空中永远有不昧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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