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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葫芦的秘密

发布时间:2021-01-10 栏目:阅读 投稿:忧伤的奇迹


我来给你们讲个故事。可是我先得介绍介绍我自己:我姓王,叫王葆。我要讲的,正是我自己的一件事情,是我和宝葫芦的故事。
你们也许要问:“什么?宝葫芦?就是传说故事里的那种宝葫芦么?”
不错,正是那种宝葫芦
可是我要声明,我并不是什么神仙,也不是什么妖怪。我和你们一样,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你们瞧瞧,我是一个少先队员,我也和你们一样,很爱听故事。
至于宝葫芦的故事,那我从小就知道了。那是我奶奶讲给我听的。奶奶每逢要求我干什么,她就得给我讲个故事。这是我们的规矩。
“乖小葆,来,奶奶给你洗个脚。”奶奶总是一面撵我,一面招手。
“我不干,我怕烫。”我总是一面溜开,一面摆手。
“不烫啊。冷了好一会了。”
“那,我怕冷。”
奶奶撵上了我,说洗脚水刚好不烫也不冷,非洗不可。
这我只好让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爱洗就让你洗。你可得讲个故事。”
就这么着,奶奶讲了个宝葫芦的故事。
“好小葆,别动!”奶奶刚给我洗了脚,忽然又提出一个新的要求来。“让我给你剪一剪……”
什么!剪脚趾甲呀?那不行!我光着脚丫,一下地就跑。可是胳膊给奶奶拽住了,没有办法。
不过我得提出我的条件:“那,非得讲故事。”
于是奶奶又讲了一个——又是宝葫芦的故事。
我就这么着,从很小的时候起,听奶奶讲故事,一直听到我十来岁。奶奶每次每次讲的都不一样。上次讲的是张三劈面撞见了一位神仙,得了一个葫芦。下次讲的是李四出去远足旅行,一游游到了龙宫,得到了一个葫芦。王五呢,他因为是一个好孩子,肯让奶奶给他换衣服,所以得到了一个葫芦。至于赵六得的一个葫芦——那是掘地掘来的。
不管张三也好,李四也好,一得到了这个宝葫芦,可就幸福极了,要什么什么。张三想:“我要吃水蜜桃。”立刻就有一盘水蜜桃。李四希望有一条大花狗,马上就冒出了那么一条——冲着他摇尾巴,舔他的手。
后来呢?后来不用说,他们全都过上了好日子。
我听了这些故事,常常就联系到自己:“我要是有了一个葫芦,我该怎么办?我该要些什么?”
一直到我长大了,有时候还想起它来。我有几次对着一道算术题发楞,不知道要怎么样列式子,就由“8”字想到了宝葫芦——假如我有这么一个——
“那可就省心了。”
我和同学们比赛种向日葵,我家里的那几棵长得又瘦又长,上面顶着一个小脑袋,可怜巴巴的样儿,比谁的也比不上。我就又想到了那个宝贝:“那,我得要一棵最好最好的向日葵,长得再棒也没有的向日葵。”
可是那只不过是幻想罢了。
可是我总还是要想到它,那一天我和科学小组的同学闹翻了,我又想到了它。
“要是我有那么一个葫芦,那……”
嗯,还是从头说起吧。


那天是星期日。我九点钟一吃了饭,就往学校奔,因为我们科学小组要做一个电磁起重机,十点钟开始。
可是那天真憋气:同学们净跟我吵嘴。例如我跟姚俊下的那盘象棋吧,那明明是我的占优势,我把姚俊的一个“车”都吃掉了。可忽然——不知道怎么一来,姚俊的“马”拐了过来,“叭!”将我一军。我的老“帅”正想要坐出来避一避锋,这才发现对面有一只“炮”,隔着一个“炮架子”蹲在那里。我问姚俊:“你那个‘炮’怎么摆在这儿?”
“早就在这儿了。”
什么!早就在这儿了?怎么我不知道?”
“谁叫你不知道的!”——哼,他倒说得好!
我们就吵了起来。看棋的同学还帮他不帮我,倒说我不对!我就把棋盘一推:“不下了,不下了!”
后来我们动手做电磁起重机的时候,又有苏鸣凤跟我吵嘴来。
你们都不知道苏鸣凤吧?苏鸣凤是我们的小组长。其实他这个人并不怎么样,他打乒乓还打不过我呢。可是他老爱挑眼。他一面干着他自己的那份工作,一面还得瞧瞧这个,瞧瞧那个。
“王葆,这么绕不行:不整齐。”
一会儿又是——
“王葆,你绕得太松了。”
同志们!你们要知道,我做的这个零件,是我们全部工程里面最重要的一部分,在科学上叫做电磁铁:起重机要吸起铁东西来,就全靠它。
同志们,你们要知道,我做的这一份工作可实在不简单。
我得把二十八号的漆包线绕到一个木轴儿上面去,又要绕得紧,又要绕得齐。假如让女孩儿来做这样的工作,那就再合适不过了。而我呢,恰巧不是个女孩儿。问题就在这里。
可是苏鸣凤简直看不到这个问题。你瞧,人家做得非常费劲,闹得汗珠儿都打鼻尖上冒出来了,苏鸣凤可还一个劲儿提意见,不是这样就是那样。
我动了火:“这么做也不行,那么做也不行——你做!”
苏鸣凤说:“好,我来绕。你去做绞盘上的摇柄吧。”
这个绞盘上的摇柄——可再重要不过了。只有等我把摇柄做好安上去之后,你才能转动绞盘,使起重臂举起来。要不然,就不能算是一个起重机。所以我也很乐意做。我很愿意对这整个工程有这么重要的贡献。
可是忽然——苏鸣凤嚷了起来:“不对,王葆!你把它弄成‘之’字形了。这两处都得折成直角才成。”
等到我把它一矫正,苏鸣凤又来了:“这成了钝角了,不行!”
怎么又不行?”
“这么着没有用处,摇不起来。”
“你怎么知道它摇不起来?”
有人插嘴:“这实在不像个摇柄,倒像一个人——站在游泳池边刚要往下跳的姿势。”
这真有点儿像。大家笑了起来。我把东西往地下一扔:“嗯,还兴讽刺人呢!我不干了,我退出!”
我狠狠地把地上的东西顺脚一踢,就往外跑。
苏鸣凤追了出来:“王葆,王葆!”
“别理我!”
“王葆,别这样!你这是什么态度?”
“噢,就是你的态度好!好极了,可了不得!等着《中国少年报》登你的照片吧!”
“王葆,你这么着,可不会有人同意你……”
“我不稀罕你们的同意!”——我头也不回地走,眼泪简直要冒出来了。
苏鸣凤准会追上我,劝我回去。……可是别的同学都拦住了他,“让他走,让他走!”
这么着我就更生气。
“好,你们全都不讲友谊!……拉倒!”
我回家发了一会儿闷,我想再回到学校去,瞧瞧他们做得怎么样了,可是……那怪别扭的。后来我对自己说:“得了吧,什么电磁起重机!——不过是个玩具,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么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宝葫芦。我当然从宝葫芦联系到电磁起重机,然后又联系到别的许多许多问题。这些问题我现在不讲了,要不然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并且,后来我究竟想了些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因为我瞌睡上来了。
睡呀睡的,忽然听见一声叫:“王葆,钓鱼去!”
“谁呀?”
“快来,快来!”
我这才记起,仿佛的确有同学们约我今天去钓鱼。你瞧,连鱼饵都准备停当了,在桌上搁着呢。我就赶紧拿起钓具,拎着一只小铁桶,追了出去。


我出城到了河边。可是没瞧见一个同学。
“他们都哪去了?干么不等我?这还算是朋友么!”
后来我又对自己说:“这么着倒也好。要是和同学们一块儿钓,要是他们都钓着了许多鱼,我又是一条也没钓上,那可没意思呢。还不如我一个人在这儿的好——正可以练习练习。”
可是这一次成绩还是不好。我一个人坐在河边一棵柳树下。我旁边只有那只小铁桶陪着我,桶里有一只螺蛳——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斜着个身子,把脑袋伸出壳来张望着,好像希望找上一个伴儿似的。
我不知道这么坐了多久。总而言之,要叫我拎着个空桶回城去,那我可不愿意,顶起码顶起码也得让我钓上一条才好。我老是豁着钓竿。我越钓越来火。
“我就跟你耗上了,啊!”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河面上闪着金光。时不时泼刺的一声,就皱起一圈圈的水纹,越漾越大,越漾越大,把我的钓丝荡得一上一下地晃动着。这一来鱼儿一定全都给吓跑了。
我嚷起来:“是谁跟我捣乱!”
一个声音回答——好像是青蛙叫,又好像是说话:“格咕噜,格咕噜。”
什么?”
又叫了几声“咕噜,咕噜”,——可是再听听,又似乎是说话,好像说:“是我,是我。”
“谁呀,你是?”
回答我的仍旧是“格咕噜,格咕噜”叫了一遍又一遍,渐渐的可就听得出字音来了:“宝葫芦……宝葫芦……”
越听越真,越听越真。
什么!”我把钓竿一扔,跳了起来。“宝葫芦?……别是我听错了吧?”
那个声音回答——还是像青蛙叫,又听得出是一句话:“没错,没错,你并没听错。”
怎么,你就是故事里面的那个宝葫芦么?”
“就是,就是。”——字音越来越清楚了。
我还是不大放心:“喂,喂,劳驾!你的的确确就是那个宝葫芦——就是那个那个——b,ao,bǎo,h,u,hú,l,u,lú——听准了没有?——就是那个宝葫芦么?”
我的的确确是那个宝葫芦。”回答得再明白也没有
我摸了摸脑袋,我跳一跳,我捏捏自己的鼻子,我在我自己腮巴上使劲拧了一把:嗯,疼呢!
“这么看来,我不是做梦了。”
“不是梦,不是梦。”那个声音又来了,好像是我自己的回声似的。
我四面瞧瞧:“你在哪儿呢,可是?”
“这儿呢,这儿呢。”
“啊?什么‘这儿’?是哪儿呀,到底?”
“在水里。” 哈,我知道了——
“宝葫芦,你还是住在龙宫里么?”
“唉,现在还兴什么龙宫!”——那声音真的是从河心的水面上发出来的,字音也咬得很准确,不过总不大像是普通人的嗓音就是了。“从前倒兴过,从前我爷爷就在龙宫里待过……”
我忍不住要打断它的话:“怎么,你还有爷爷?”
“谁没有爷爷?没有爷爷哪来的爸爸?没有爸爸哪来的我?”
不错,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那么,我奶奶说的那个张三——嗯,是李四……那个李四得到的宝葫芦,大概就是你爷爷了?”
它又“咕噜”一声,又像是咳嗽,又像是冷笑:“什么张三李四!我不认识。他们都是平常人吧?”
我告诉它:“那是一个很好玩的故事。说是有一天,李四跑出去……”

“少陪。我对它可没有兴趣。”
这时候河里隐隐地就有个东西漂流着,好像被风吹走似的,水面上漾起了一层层锥形的皱纹。
怎么你就走了,宝葫芦?”
“我可没工夫陪你开故事晚会,”那个声音一面说,一面渐渐小下去了,还仿佛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是专心专意想来找你,要为你服务。可是你并不需要我……”


唉呀你们瞧!原来它是专心专意找我来的!我又高兴,又着急。我非叫住它不可!
“回来回来,宝葫芦!” 我睁大了眼睛瞧着河里。我等着。
“回来呀!”
河里这才又泼刺一声,好像鱼跳似的。我怎么样盯着看,也看不清水里的是什么东西,因为河面上已经起了一层紫灰色的雾。
可是那个声音——你听,你听!——它回来了。
“你还有什么指教?”
“你刚才怎么说?我不需要你?谁告诉你的?”
“你既然需要我,你干么还净说废话,不赶快把我钓起来呢?”
“就来钓就来钓!”我连忙检起钓竿,仔细瞧着水面上。”你衔上了钓钩没有?衔上了没有?”
“咕噜。”
水面上的钓丝抽动了一下,浮子慢慢地往下沉。我赶紧把钓竿一举,就钓上了一个东西——像有弹性似地蹦到了岸上,还“格咕噜!”一声。
真的是一个葫芦!——湿答答的。满身绿里透黄,像香蕉苹果那样的颜色。并不很大,兜儿里也装得下。要是放在书包里,那外面简直看不出来。
我把它拿到手里。很轻。稍为一晃动,里面就有核儿什么的“咕噜咕噜”地响——仔细一听,原来是说话:“谢谢,谢谢!”
我在心里自问自:“怎么,这就是那号鼎鼎大名的宝葫芦么?这就是使人幸福的那号宝葫芦么?那号神奇的宝葫芦就是这么一副样儿么?”
这个葫芦又像青蛙叫,又像是核儿摇晃着响似的,它答话了(原来我心里想的什么,它竟完全知道!):“这你可不用怀疑。你别瞧表面——我跟别的葫芦一个样子,可是里面装的玩意儿,各个葫芦就都不一样。我的确是一个可以使你幸福的葫芦,保你没错儿。我这回好容易才找上了你。你该做我的主人。我愿意听你的使唤,如你的意。”
听听它的话!可说得多亲切!不过我还得问个明白:“你为什么谁也不去找,偏偏要找上我呢?你为什么单要让我做你的主人呢?”
“因为你和别人不同,你是一个很好的少年……”
我连忙问:“什么?我怎么好法?我哪方面好?你倒说说。”
它说,我在各方面都好。我听得真:它的确是这么说来的。可是我总希望它说得更具体些。可是它——
“那怎么说得出!”
“那怎么说不出?”
“你太好,太好,好得说不出。”它这样咕噜了一声,好像是赞美什么似的。又很诚恳地说:“请你相信我:我是挺了解你的。”
“不错。”
“你呢,你也挺爱我。”
“对,对。”
“我知道,你正想要有我这么一号角色来替你服务。我这就来了。”
“那么——那么——”我又惊异,又兴奋,简直有点儿透不过气来,“那我就能——就能——要什么什么了?”
“当然。我尽我的力量保证。”
哈呀,你们瞧!
我该怎么办呢?我捧着这个自称宝葫芦葫芦,两只手直哆嗦。……这当然是一个宝贝,没有疑问。嗯,我要试试看。可是我一时想不出一个题目。
“我该向它要什么呢?”我左看看,右看看,就把视线落到了那只小铁桶上。“我要——我要——鱼!”
于是我定睛瞧着桶里面,一动也不动,瞧得连眼珠儿都发了酸。
桶里可仍旧是那半桶水,纹风不动。桶底里还是躺着那一只螺蛳,毫无变化。
一分钟过去了,还是老样子。
三分钟过去了,四分五分钟过去了,什么动静也没有
“要鱼!”我又叫,“给我鱼!听见了没有?鱼!”
忽然我听见簌簌的响声。……我吃了一惊。抬头一望,原是微风把柳枝儿吹得摇摆了一阵。再瞧瞧桶里,仍旧是那静静的半桶水。
我想,别是光线不好,没有看明白吧?
我蹲下来仔细观察观察:桶里还是只有那一只老螺蛳,懒洋洋地掀出了半个脑袋。
“哼,欺骗我!什么葫芦!”
我把那个葫芦一扔,还狠狠地踢了它一脚。它咕噜噜直滚了一丈多远。
我拿起钓竿,拎起桶来,气鼓鼓地走回家去。


那个葫芦一面滚着,一面咕噜咕噜地叨唠着。它好像在那里埋怨,又好像在那里叹气。
我可不理。我走我的
可是那个葫芦叫了起来:“王葆!王葆!”
你听听!它知道我的名字呢!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最乐意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所以我曾经立过这么一个志愿,将来要当一个作家——不过还没有十分确定。
那么,你想,我能不理会这个宝葫芦么?我心说:“它既然能知道我是谁,既然能了解我,那么,它总不会是骗人的假货色了。”
所以我打了回头。心里实在忍不住高兴,不过不给露出来。
怎么样了?”

那个宝葫芦又像叹气,又像咳嗽似地咕噜了一声:“唉,瞧你多性急!”
“哼,还说我性急呢。只怪你自己——你不灵!”
那个葫芦着急地摇晃着,叽里咕噜分辩着:“不价,不价!你听我说。假如你真的肯做我的主人,让我做你的奴仆,那我一定听你的使唤:你要什么什么可是现在——你和我的关系还没有确定呢。”
“要怎么样才算确定?”
“有一个条件。”
“你说。”
葫芦就说:“你得到了我,你得绝对保守秘密。”
“噢,这个呀?”我放心了。“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呢。你不早说!要保密,不是么?这正是我们高兴做的事。我老实跟你说吧,我们小队每逢排演一个什么节目,我们总是谁也不让知道。就连我奶奶那么刨根儿问底,也打我这儿问不出什么来。我们一做军事游戏,那——嗯,可更得保密。你要知道,那是我们的纪律。不论你是我怎么好的好朋友——只要你不是和我一队的,我就决不对你漏出一个字。那一次我当侦察兵,可好玩儿呢,我接受了班长的命令,我悄悄地……”
可是葫芦打断了我的话:“不行。关于我的事,就连你那个什么队的人,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那也行,”我想了想,就也同意了。“那么,我光只让好朋友知道就是了。”
“不行。你们的什么好朋友也不能知道。”
什么,就那么机密了?”
葫芦答应了一声:“唔。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是我的主人,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知道我的秘密。”
接着它还告诉我:假如我泄露了一点点,假如世界上有第二个人知道我有了一个葫芦,这个宝葫芦就完了蛋,就再也变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同志们!请你们替我考虑一下吧。我该不该答应它的条件呢?假如你们处在我王葆这时候这样的境地,你们怎么办呢?
我呢,我可没有工夫好好考虑这个问题,因为宝葫芦一个劲儿直催我:“请你告诉我:这一点你办得到办不到?要是办得到,我就是你的。办不到——我就走。”
它摇了两摇,似乎想要滚下河去。
“呃,别忙!”我喊住了它。“谁说我办不到?”
我办得到。我可以保守这个宝葫芦的秘密。我也不去诉好朋友,也不告诉班主任和辅导员,也不告诉家长。别的事我可以向同志们讲,只有一件事——就只有这么一件事——是我玉葆和宝葫芦共同的秘密。
“对了,对了!”那个宝葫芦接上碴儿来。“这个想法才对路。”
哈,它完全知道我的思想!这真是我的好宝贝!
这么着,我们就谈判好了。这个宝葫芦就是我的了。
这么着,从此以后王葆就跟以前的王葆不一样了,无论什么事就都能办到了。
“那我——什么工作都不成问题。我能为大家服务,我能。”
你想,那还了得起!
我要一具电磁起重机——马上就会出现。我要一个飞机模型——那容易!哪,这儿!我要一篇文章去投稿,难道会没有么?有,有,现成!
谁要是乐意跟我比赛——请他出题目就是。栽树也好,钓鱼也好……
可是我忽然听见泼刺一声,是我那个小铁桶发出来的。我赶紧跑去一看——一桶鱼!
“啊哈,真的来了!”
桶里的半桶水也涨到了大半桶。各色各样的鱼在那里游着,有的我认得,有的我认不得。有几条小鲫鱼活泼极了,穿梭似地往这里一钻,往那里一钻。鲤鱼可一本正经,好像在那里散步,对谁也不大理会。
最叫我高兴的是,还有一批很名贵的金鱼。有两条身上铺满了一点点白的,好像镶上了珍珠。还有两条——眼睛上长两个大红绣球,一面游一面漂动,我再仔细一瞧,才发现还有几条金鱼黑里透着金光,尾巴特别大,一举一动都像舞蹈似的,很有节奏。
那个葫芦——那真是个道地的宝葫芦!——也舞蹈似地晃动了两下:“这么着行不行,王葆?”
“那还不行?好极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格咕噜”一声,宝葫芦跳到了我手上,还像不倒翁那么摇了几摇,似乎是对我点头:“我从此以后就属于你了。我立誓要为你谋利益,处处替你打算。请你相信我,我什么事都能合你的意。我是你的忠仆,你可以靠我得到你的幸福。你是我的主人,我可以靠你发挥我的作用。咱俩是分不开的,不是么?”
听听它说的!
唉,我真感动,眼泪都要冒出来了。我亲亲热热地抓住这个宝葫芦,想要把它装到兜儿里去,可是忽然咕噜一滑,不见了。
我大吃一惊:“又哪儿去了?”
正在这当儿,我兜儿里发出了青蛙叫声:“格咕噜,格咕噜。在这儿,在这儿。”
怎么回事呀,我的宝贝?”我这才透过一口气来。
“我呀,不用你吩咐,就自动装进来了。”
哈,这可好了,这可好了!我在地下打了一个滚。我多快活呀!又打了一个滚。我真恨不得跑去告诉奶奶,告诉妈妈和爸爸,说我得到了幸福,什么事都有了办法。我也真恨不得跑去告诉我的同学们,告诉我们辅导员和班主任,说我将来要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准有成就,不是当英雄就是当模范。这可一点也不是夸大,也不是吹牛: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可是我不能对任何人泄露一个字,我得保密。可是我又有满肚子的高兴,关也关不住地要迸出来。
没有办法。我只好嘴里大声唱着——说也不好意思,我简直成了一个小娃娃了,不过好在没人瞧见——又打了两个滚。
可还是感觉到不够劲。我于是把腰弯着,把头顶着地,叭哒翻了一个筋斗。


天渐渐黑了下来。上弦月早露脸了,独自个儿待在天上,一个伴儿也没有。仔细瞧瞧,远远的稀稀朗朗有一两颗星星。你一数,可又添出了几颗。
可是在地下,就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同志,也没有朋友——只是兜儿里有那么一个葫芦
我得赶快回去。我还想去找找我的朋友,去找找几位同学。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我实在希望能见到熟人——哪怕跟我吵过嘴的同学也行——我得跟他说说话儿,跟他打打闹闹,好让他知道我心里多么快活。
我一骨碌爬起来,拎起桶来要走。可是我的手软软的。我一瞧桶里的鱼——真奇怪,就忽然想起食品店里的熏鱼来了。一会儿又想到了卤蛋,还附带想起了葱油饼和核桃糖。这些个东西我向来就挺喜欢。
思路刚刚一展开,地下就忽然冒出了一个纸包——油汪汪的。打开一看:熏鱼!……一转眼又发现两三个纸包,就恰恰都是我挺喜欢的那几样东西。
我愣了一愣。老实说,我对这样的幸福生活还不十分习惯呢。
葫芦可在我兜儿里响了起来:“甭客气,甭客气。”
我放下了桶,用发抖的手把卤蛋送到嘴边。我这才发现:原来我早就饿了。就因为这个缘故,我吃东西的样子也就不很文雅,不大注意礼貌了。
并且,我这个人的思想是挺活泼的,很容易联系来,联系去。所以我手心上陡地又涌出了一堆花生仁。一霎眼工夫,忽然又有两个苹果滚到了我的脚边。我刚要捡起苹果来,地里猛地又竖起两串冰糖葫芦,像两根霸王鞭插在那里似的,迎风晃了两晃。
我赶紧叫住自己:“得了得了!快别再联系了!再联系——可就得造成浪费了!”
葫芦接嘴:“不在乎,不在乎。有的是,有的是。”


我吃了一个饱。我瞧瞧桶里的鱼——正在那里活蹦乱跳,越看越爱。我忍不住又要想起宝葫芦的问题。
“这宝葫芦的确有本领。要鱼就有鱼,要吃的就有吃的。可是这只不过是些小玩意儿。难道我老是只要这么些玩的吃的么?”
停了一会,我又想:“我得要一点儿大东西,要一点儿贵重的有意义的东西。行不行?”
我又停了一会,静静地听了听。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我自己打了一个嗝儿。我忍不住叫:“宝葫芦!”
“咕噜。”
“我还当你睡着了呢,”我有点不满意他说,“喂,宝葫芦,你猜我这会儿心里想些什么?”
“我知道。”
“那你有什么意见?”
“你要什么,你吩咐就是。不用问我能行不能行。”
“那——那——”我跳了起来,兴奋得胸腔里都痒痒的。“那我就吩咐,我要……”
这时候四面都静极了,好像在那里等我发布命令似的。我想了一想——
“我要一座房子!……呃,慢着!”我马上又改口,“让我再考虑一下。”
房子放在哪里呢?难道可以放在这儿河边上么?
放在……我又想了一想,忽然就想起我们学校后面有一块空地——听说暑假里要盖新校舍呢。
“不错,要在我们学校后面变出一座楼房!三层楼。有亮堂堂的教室。窗子外面是球场:你就是坐在里面上课,也可以一晃眼就瞧见别人在那里赛球。”
我一考虑好了,撒腿就跑。我要到学校里去瞧瞧这幢新校舍,看盖得合式不合式。
天已经黑了,已经完全是晚上了。可是不碍事:有月亮。我总可以看出一个大概来。我这就飞跑过一条条的街道,直奔学校的大门。刚刚跨进大门,忽然有一个人和我憧了个满怀,我差点儿没仰天一跤。
“谁?”我嚷。
“谁?”他也嚷。
“哦,杨叔叔!”——我好容易站稳了,才认出他是传达室的杨叔叔。
“哦,王葆!你忙什么?又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吧?”
“落下东西?我就那么粗心大意呀?……呃,杨叔叔,”我一把拽住杨叔叔的胳膊,“咱们快去瞧瞧,赶快!”
“我还有事呢。我没工夫跟你闹着玩儿。”
“不是闹着玩儿。这可是个奇迹。”
什么?”杨叔叔被我拉得踉踉跄跄地走。
“杨叔叔我问您:您听见后面有什么响声没有?”
杨叔叔睁大了眼睛瞧着我,他摸不着头脑。
我问:“您有没有觉着震动一下?——比方说,好像地震似的那么一下。或者说,好像打地里钻出一座山来似的。”
“你怎么了?你是编童话还是说真事儿?”
“您什么也没觉出来么,刚才?”
“别跟我耍滑头,王葆,我没工夫……”
我拼命拽着杨叔叔往后面走,一面告诉他:“杨叔叔,这可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喜事。我捐献给学校一件好东西……”
“是什么模型吧?”
什么模型!那怎么能比!”我嚷起来。“模型不过是个模型,总不是真的建筑物。可是我这会儿这个礼物——可好呢,您要是……”
忽然我说不下去了,舌头好像打了个疙瘩似的。我诧异的了不得。我站在通往球场的门口,停了步子。手也从杨叔叔胳膊上松了下来,拿来摸了摸我自己的脑顶:“怎么!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我们学校后面那片空地——仍旧空荡荡的。四面有隐隐约约的亮光,仿佛是一抹橙黄色的雾。半个月亮斜挂在一棵槐树尖儿上,好像一瓣桔子。这空地上就染上一层淡淡的雪青色,看来以为是降了霜。我简直闹糊涂了。我使劲抓一下杨叔叔的手:“我是不是做梦?……杨叔叔,杨叔叔!”
什么毛病,你?”
“您瞧见没有?您瞧这儿——有没有什么变化?”
“哟,你别吓唬我,王葆!什么变化?什么东西?你说什么?”
我可不服气——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没有呢?”
我往球场那里跑,往后面空地里跑。说不定那幢新校舍躲在什么角落儿里呢。我绕过那几棵大槐树,穿过那个小花园,到处找——那座三层楼建筑可连个影子也没有
杨叔叔还在门口等着我:“你落下了什么了?”
“您不知道,您不知道!”我一转身就直往外跑。
杨叔叔一面追一面问:“到底是什么不见了?告诉我,我给你找。”


杨叔叔给我找?那可怎么找得着!
“甭了,甭了!”我一面跑一面回答。
我一口气跑出学校的大门。我心里又生气,又失望,又害臊,哼,别人还以为我爱吹牛呢。我恨不得把这个什么葫芦马上扔掉。
“格咕噜,咕噜。”它在兜儿里响了起来。
“哼,这家伙!刚才你一声也不吭。现在事情过去了,你倒又开起口来了。”
我上了大路。很快地走着,生着气。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不想回家。该拐弯也不拐,直往北。也不想上哪个同学家里去。
葫芦又不安地“咕噜”了一阵。接着就像漏了气似的,咝的一声。
我还是不停步:“你叹气呀?叹气也白搭。反正你失了信。”
“不是失信,不是失信。”
我小声儿说(生怕路上有人听见):“不是失信,那就是你没有本领。叫你变出房子来,你可就办不到了,是不是?你说!你到底能行不能行?你说!”
“我能行。只是得多使点儿劲,多费点儿气力就是了。”
“那你……”
可是这会儿问题并不这么简单。”
怎么?”
“你要盖房子,你首先就得有一块土地。”宝葫芦慢条斯理他讲它的道理,“土地,我可没法儿给你变出来。这片地是公家的,那片地是合作社的,又有几块地还是私人的。总不能在这些地上又给你冒出一块土地来。”
怎么没有土地!我们学校后面那一片是什么?”
“唉,那是学校的地呀。你干么偏偏要选在那里住家?学校依你么?”
瞧这宝葫芦!真可笑!
“你这糊涂蛋!原来你一点也没体会到我的意思!嗯,我干么要在学校后面住家?谁那么打算来着?告诉你吧:我是要给我们学校添新校舍,明白了没有?校舍——可不是住家用的,明白了没有?”
“不明白,不明白,”它咕噜着。“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用鼻孔笑了一声:“哼,什么好处?好处可大得很呢。我们学校不用花一个钱,就能有这样的一座大楼,那还不好?”
“我是问,这对于你自己有什么好处。我不是问你们学校。”
什么问不问我们学校!学校是我们的学校,该让它更好……”
葫芦不等我说完,就没命地唉声叹气起来。
“唉,完了,完了!”它发出阴沉沉的声音,“你分明是要害我,要把我断送掉。你一点儿也不爱惜我!”
我急得跳起来:“什么!我要害你?我叫你干的事儿你干不了,你不承认错误,倒来诬赖我?怎么着,给学校添了新校舍就是害了你?”
葫芦在我袋里摇晃了一下,“咕”的一声,好像咳清一下嗓子似的。大概它准备要做长篇大论了。它说:“你不想想,要是你们学校里忽然来了这么一座大楼,大家一发现,会要怎么着?大伙儿不都得来问你?你怎么回答?那不是就泄了密?一泄了密,那我不是就完了蛋?”
“嗯,我会泄密么?别人能知道这是我干的么?”
可是葫芦不大相信我:“怎么,你干了这么大的好事儿,有了这么大的贡献,你还能半声儿也不吭,一个劲儿傻保密?瞧瞧刚才!——事情还没有影子呢,你可早就跟你杨叔叔宣传开了。你才巴不得让大家都知道你的功劳,把你的大名登在报上呢。”
我一时答不出话来。
葫芦又往下说:“我并不怪你想要登报出名。可是你要是在这么一件事儿上弄出了名,那就不妙。这号事情可太令人奇怪,太不合理了,只有童话里才会有。别人准得往童话里去找线索,打听个水落石出,那你我怎么办?”
我不言语。它又继续发挥:“并且,这号事情就是写出来上了报,表扬了你,又有什么教育意义呢?难道这能起什么示范作用么?难道叫青年们和少年们都来向你学习么?叫他们向你学习什么呢?难道……”
“得了得了!”我不耐烦起来,脸上直发烫。“有那么多说的!”


我嘴里虽然噌它,我心里可觉着它的话对。我刚才的确没有考虑到这一层。我可以靠这宝葫芦来做一些事,不错。可是事先总得想一想结果——看会不会泄露宝葫芦的秘密。
于是我跟自己商量着:“真是。往后我得搞点儿合情合理的事情,别净像童话似的那么离奇古怪了。我可以给学校添办一些个别的东西。我看,我们学校需要的东西可多呢,比如说……”
葫芦忽然又伤心伤意地叹一口气:“唉,王葆,我劝你别一个劲儿耍阔了!你老是一会儿要捐献这样,一会儿要赠送那样,何苦呢?”
“何苦?那有什么苦处?”
葫芦又叹了一口气,说:“我劝你还是好好儿利用我吧。趁我现在精力旺盛的时候,让我多给你自己挣点儿好处吧。假如你老是叫我去办那些个赠品,花费了我许多气力,那你可就太划不来了:那,等到你自己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我也许已经衰老了,不能替你办事了——你自己可什么幸福也没捞着,自白糟蹋了一个宝贝。”
这可真出我意外!
我搔了搔后脑勺:“怎么!还有这么个情况?原来你当宝贝是有限期的,当了一阵子就不当了?”
葫芦第三次叹了一口气,说:“可不?你以为一件宝贝就能永远当宝贝使么?天下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不论是一件什么活宝——使啊使的,它就得衰老,这时,没用,把活宝变成了个死宝。”
噢,这么着!当宝贝的原来还有这么一条规矩!
“那么——那么——呃,宝葫芦!我能使唤你多久呢?你能替我办儿回事呢?”
我全神贯注地等它回答。它说:“那说不一定。走着瞧吧。往后你使唤我的时候,你可就得好好儿合计合计,别净让我去干那些个不相干的事儿了。这么着,我就可以全心全意给你谋幸福:等到你真正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了,我才退休。”
我听了这些话,愣了老半天。
“是啊,我真得好好爱惜它……”
忽然之间,我觉得这个宝贝怪可怜的了。唉,我刚才竟还那么忍心骂它,对它发那么大的脾气!
忽然之间,我觉得这个宝贝更珍贵了。我轻轻摸了摸兜儿,不知道我的宝贝待在那里面好受不好受——老实说,那里面的清洁卫生条件可不太好,真不知会不会影响它的健康呢。我想把它捧到手上,可是又怕给人瞧见。我又摸了摸兜儿,生怕它有什么不舒服。
“咱们回家去吧。”我小小心心站了起来。
我这回走得很稳,步子很轻,生怕宝葫芦给簸得不好受。一面心里打算着:“真是。可再不能乱出题目考它了。”
我仿佛对谁讲话似地拿手一晃。……忽然我感觉到我手上少了什么东西。我这才想起我的钓竿和那一桶鱼——你瞧我!刚才那么一跑,这些个东西全给跑忘了。
刚这么一转念,我的脚就“空通!”一声,踢着一个铁桶,溅了我一脚水。一瞧,不是我那桶鱼是什么!那根钓竿也陡的钻到了我手里。
“哟呵!”我停了步子,心里实在有点过意不去。“这是你干的吧,宝葫芦?”
“是,是。”
“哎哟,那么挺老远的把桶拎回来!挺累的吧?”
“不累,不累。”
“唉,我看你还是歇歇吧。一桶鱼算得了什么!倒是别浪费了你的气力。”
“你既然想到了,我就该给你办到。”
“你真好,你真好,”我隔兜儿拍拍它。“我没料到你责任心这么强,工作这么积极。”
忽然,我不打算回家去了,我倒实在想让别人看看我桶里的这些条鱼。我这就向后转。
才走了四五步,突然什么地方“巴哒巴哒”的脚步响了两声,就有一双手从我身后猛地伸了过来,一把蒙住了我的眼睛。
“谁?”我掰那双手,掰不开。“谁?”
摸了两遍,可摸不透那是谁的手。只是闻到了一股挺熟悉的味儿:胶皮味儿带着泥土味儿。
“谁呀?别捣乱,人家没工夫!”
那双手可老是不放。


那个蒙我眼睛的人可真有耐心。那双手就好像长在我脸上的一样。要不是我扔掉手里的钓竿去胳肢他,真不知道他哪一辈子才放手呢。他一笑——活像喜鹊叫唤,这可就逃不掉了。
“郑小登!”我叫起来。
郑小登不但是我的好朋友,而且是我们班上的大钓鱼家。钓鱼谁也赛不过他。他只要把钓竿一举,就准有一条,保你不落空。要是鱼儿耍狡猾,不来上他的钩,那他就有本领跟它耗上,一辈子泡在那儿他也不着急。
我们有好些个同学都跟他学钓鱼,我也是一个可是我的成绩总不大那个,反正——挺什么的,仿佛整个鱼类都对我挺有意见似的。其实钓鱼的道理我全懂得,叫我做个报告我都会做。我只是一拿上钓竿,就不由自主地有点儿性急就是了。
这会儿我瞧见了郑小登,我可高兴极了:“我正要找你,郑小登!今天是你上我家喊我来的吧?”
没有哇,”郑小登拉着我的手。“怎么,你不是去参加科学小组的活动了么?”
“唔,唔……后来我——呃,后来——”
“哟,你钓鱼去了?”他忽然发现了我拎着的桶。“还有谁?”
什么还有谁!一个人也没瞧见!”
“那么这都是你钓上的?”
我当然不能否认,只好点点头。可是脸上一阵热。
“呵,这么多鱼!”郑小登高兴得直嚷。“真行,王葆!你真行!你怎么忽然一下子——哎?一下子就变成了这么个老手了?怎么回事?你一个人悄悄儿练习来的吧,你这家伙?”
“嗯,别价,别价,”我脸上越来越发烫。“算不了什么……”
同志们!我不得不承认:我这一回的确吹了牛,破天荒。
难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行为么?那也不然。要是仔仔细细考究起来,以前可能有过,尤其是在我小时候。可是那时候只是因为我还不懂事,不知不觉就吹了出来的。都不像这一回——这一回简直是成心那个。因此我觉着怪别扭的。
郑小登可把我那只桶拎到路灯下面去了。他一瞧,就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哟,还有金鱼!……这全是你钓上的?”
我只好又点点头,他又问:“哪儿钓的?咱们那个老地方么?”
我除开点头以外,想不出别的办法。
“真新鲜!”他叨咕了一声,看看我。”河里也钓得上金鱼?”
“什么?”
怎么,你没瞧见你钓上的是些什么鱼么?”
“我哪瞧见呢!”我差点儿没哭出来。“我反正钓一条,往桶里放一条,我也不知道哪号鱼兴钓,哪号鱼不兴钓。天又黑了……”
他高兴得直嚷:“哈,大发现!”
“什么?”
“这是一个大发现!王葆,这可有科学研究价值呢。”
我瞧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呢,劝我去报告李老师——我们的生物学教师。然后,也许还可以把这些鱼送到鱼类研究所去,请他们研究研究。然后,就可以让大家都知道这个新发现:哪,咱们城外那条小河里竟有那么美丽的鱼——也许并不是什么金鱼,而是一种新的鱼种,还没有名称的。
“那,就可以叫做‘王葆鱼’。”
“得了,别胡扯了!”我身上一阵热,一阵冷。
“呃,真的!”
可是我……我老实说……”我想说“这是逗你玩儿的”,可是又觉着不合适。

十一
我硬着头皮跟着郑小登上他家去。他姐姐果然在家。
不瞒你们说,我这时候可真有点儿害怕这位“老大姐”——这是我们给她取的外号,她听着也不生气,也许还高兴呢。她虽然是初三的学生,只不过比我们高两个年级,可是她显着比我们大得多。尤其是打上学期起——她入了团,我们觉着她更大了,几乎跟我们辅导员是同一辈的人了。
她安安静静听着郑小登向她汇报,简直像个老师似的。郑小登呢,有头有脑地叙述着——他每逢做“叙事体”的作文总是得五分儿——说是王葆现在已经练好钓鱼了,今天就有了很好的成绩。最了不起的是,王葆今天还发现了一种“王葆鱼……”
“什么鱼?”老大姐疑心自己听错了。
“唔,这是我们给取的名字……”
“是你取的,我可没同意!”我插嘴。“其实就是金鱼,就是普通那种金鱼。”
“不见得。”
“嗯,是的!”
“恐怕不是……”
“是!是!”
“好吧,”郑小登只好让步。“就算是金鱼吧,这可也不是小事。”
因此,郑小登还说,因此他打算下星期日跟我去钓钓看,问老大姐乐意不乐意也去——不过这件事得保密。
老大姐听了好一会,还是不大明白:“你这是说真的,还是什么童话剧里的一幕?”
怎么不是真的?”
“你究竟是装蒜,还是真傻?”
“什么!”郑小登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你知道金鱼是一种什么鱼?”
“你说是什么鱼?”
老大姐就告诉她弟弟,金鱼是鲫鱼的变种。河里只会有鲫鱼,不会有这号金鱼——这号金鱼只能给养在金鱼池里,好看好看的。
她说到这里,还瞧了我一眼。
我觉得我总该说几句什么了,可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我实在打不定主意:还是赞成她的话好呢,还是反对的好。
郑小登的立场可非常明确,我很佩服他。他说:“难道你就愣不许河里的鲫鱼去变么?——变呀变的,有一天就变成了金鱼……”
“这不可能,因为……”
怎么不可能!”
“这不合理,因为……”
怎么不合理!”
听听!这可真糟糕,姐儿俩净抬杠!我简直插不进嘴去。我要是一插嘴,就得表示意见,可我不知道我究竟该帮谁。
照我评判起来,错的是郑小登那一边。郑小登怎么就能一口断定真有那么回事呢?这不是主观是什么!
可是——虽然我明明知道老大姐是对的——我又不能表示同意她。我一表示同意她,就是反对我自己了。
所以我只好哪一边也不帮,只是晃晃膀子:“得了得了,别打架了……”
他们俩都忙着辩论,没听我的。郑小登还老是提到我的名字:“……不是王葆钓上的么?难说王葆说的是假的?……噢,玉葆实在闲得无聊了,跑来吹牛玩儿来了,是不是?……”
我把嗓门提高了些:“嗨,有什么可吵的呢!别吵嘴,别吵嘴,看我面上……”
忽然——郑小登转过脸来瞧着我,好像我是个陌生人似的:“你说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又怪声怪气地嚷起来:“呵,你倒真不错!……我和老大姐是怎么吵起来的?为了什么?为了谁,我问你?”郑小登还是盯着我,等我开口等了好一会,可是没等着。“你倒自在,像没你的事儿似的,不站出来说一句话,可抄手儿当起和事老来了!”
这可糟糕!连郑小登都对我不满意了。其实我这个人从来就懒得做和事老。无论谁跟谁抬杠,我总得站在一边,反对一边。我嗓门又大,别人都讲不过我。所以凡是有什么争论,他们总欢迎我跑去帮他,好把对方压倒。这么着我的辩论热情就越来越高了。
今天可是不行。今天我的地位太古怪了。嗓子也直发干。我对镜子瞟了一眼,瞧见我脑顶上热气直冒。
“……王葆……让王葆自己……”我觉得耳朵边飘过这么一句半句的。我定神一听,才知道是老大姐问到了我头上来了。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仿佛要答先生的考题似的。一会儿又坐下,因为我马上发现这根本用不着站起来。我瞧了瞧那一桶害人的鱼。
“我——我当时只顾钓……”我把我告诉郑小登的又讲了一遍。我说我也许钓上了鲫鱼什么的,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些条鱼儿谁变谁。……后来一看……
“哎,这很明白,这很明白!”郑小登一听就解答了这一道难题。“准是这么着:王葆钓上了鲫鱼,放到桶里——一变,就成了变种。”
老大姐还是不同意。她说动物的变种不比变戏法——放到桶里,“一二三!”——说变就变的。
“这得有个相当的过程,”她像讲书似地告诉我们。“我记得《科学画报》上有过这么一篇文章……”
她一提起《科学画报》,我马上就跳了起来,高兴极了:“哈,《科学画报》!对对对!那上面什么都有,可有益处呢!老大姐你要看么?可以借给你。”
“你有?”
“有有有!”我来不及地回答。“我们班上有。……嗯,不价!是这么回事:本来我有,后来我就捐给我们班上的图书馆了。这是一本去年全年的合订本,上面还有我的图章呢。”
于是我就和老大姐约好,我明天去给她借这部书来。
“明天——不错,明天我得参加象棋比赛……”我盘算了一下。“嗯,没问题!明儿等象棋比赛完了,我就把画报让郑小登带给你。”

十二
这天我回到家里,已经很迟了。奶奶一瞧见我就问:“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饿坏了吧,啊?”
“嗯,才饱呢,”我一面回答着,一面往我自己房间里走。
我很不定神,觉得有一大串极其复杂的问题叫我去想。
我连奶奶说了些什么也没听清楚——她老是那么叨叨唠唠的。她似乎在那里催我吃饭。接着又说爸爸今天下班以后还得开会(爸爸是星期四休假)。她一面盘着腿坐在床上补着袜子,一面隔着墙跟我说着话。后来她还提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事,谁也听不明白。
“喂,喂,”我压着嗓子喊我的葫芦,“到底是怎么回事?”
奶奶可又叫:“小葆,菜给你闷在屉里哩,看还热不热……”
“我吃过了,奶奶。……喂,喂,宝葫芦……”
“哪儿吃的?”奶奶又刨根问底的了。
“在同学家。……喂,那些金鱼是怎么回事,啊?哪来的?”
葫芦在我兜儿里响了一阵,才听得出它的话声:“你甭问,你甭问。”
“不能问么?”
“你要什么,我就办什么。你舒舒服服享受着就是。你不用伤脑筋去研究这个。”
可是……”
“小葆你跟谁说话呢?”奶奶又在隔壁嚷。
我吃了一惊。我心里说:“我跟谁说话?唉,奶奶,这个人你才熟悉呢。可就是不能告诉你!”——可是我当然不能这么回答。我只说:“没有谁。我念童话呢。”
“哦,你妈来了一封信,小葆!”——我听见奶奶下床走来了。“看我这记性!想着想着就忘了。你妈说明儿回来不了,又得耽搁几天呢。”
不错。妈妈给我们的信上写着,她还得去跑两个区。她还问我考了数学没有,成绩怎么样。
我匆匆忙忙读完了信,就往桌上一放。可是我越有心事,奶奶就越罗唣:“呃,小葆,这是什么字?我好像没学过。你刚才念的我没有听准。”
“嗯哟,真是!”
“你又跟你同学打架了吧,那么大的气?”
没有,奶奶。都是你——你老是不按时间做事。今儿是星期日,可还老是让我给你上文化课。你一点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工夫。我星期二还得考数学呢。”
她老人家这才走了,一面嘟囔着,“这孩子!”怎么怎么的。可是一会儿又打回转,拿走桌上的信——一眼发现了我那一桶鱼,又高兴了:“哟,哪来的这么些金鱼?”
“唔,金鱼。”

“那得有一个鱼缸,把它好好儿养起来。”
“唔,得有鱼缸。”
奶奶一转背,桌上就忽然出现了一个挺大的玻璃缸——也不知哪里来的水,溅得桌上都有水点,好像有谁扔进了什么东西似的。几条金鱼就在缸里游了起来。
嗨,这个鱼缸也真来得太性急了!——幸亏奶奶没瞧见。奶奶大概又回到了她那“炕”上(她老是管床上叫炕上),嘴里可还跟我说着话。她担心妈妈会冷,因为妈妈出差的时候忘了带她那件毛背心。
“总是忙忙叨叨的!”奶奶又叹了一口气。
她又惦念起妈妈来了,我知道。
要是以前——不说很远以前,就说今天上午吧,那我一看到妈妈这么一封信,心里就会嘀咕:“干么又不能按期回来?工作进行得顺利不顺利呀?”老实说,我也想念妈妈,不过表面上不给露出来,因为我又不是女孩子。
可是今天我忙得很,没工夫去想家里的事。我连妈妈来信也来不及细细地看。我脑子里还乱七八糟地塞满了许多东西,腾不出空儿来想妈妈了。
我想着今天一天的奇遇,又叫人高兴,又叫人糊涂。
“嗯,我真得静下来,好好儿动动脑筋,”我刚这么约束住自己,一下子我又想起了老大姐——”她能相信我么?她不疑心我是吹牛么?”
我瞧瞧金鱼。金鱼瞧瞧我。我说,“哼,都是你!”
忽然——不知道是由于光线作用呢,还是怎么的——金鱼们一个个都变大了。它们都睁着圆眼盯着我,嘴巴一开一合的,似乎在那里打哈哈。有一条金鱼把尾巴一扭,一转身,就有一个小水泡儿升到了水面上,“卜儿”的一声。接着又是那么一声。听起来有点古怪:好像是说一句什么活似的。
“卜儿……葆,葆……”
“啊?”
“葆……王葆……”

十三
“恐怕是我的幻觉……”我想。
可是金鱼缸里又“卜儿卜儿”的——乍一听,好像是喊我的名字。再仔细一听——
“葆,对不起……葆……”
这可的的确确是它们跟我说话!它们还冲着我晃动着身子,仿佛表示过意不去似的。
我就说:“你们也不用向我道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只是要问问你们:你们这号鱼到底是怎么变成的?是打哪儿来的?你们的生活情况怎么样?”
它们摇摇脑袋:“不知道。”
我想,大概它们还没有懂得我的意思。我于是又说了一遍,我整理出了几个问题——当然都是科学性的问题,请它们做一个详尽而又精确的答复。我还告诉它们:“我对于你们是很感兴趣的。我将来兴许要当鱼类学家呢。好,现在就请你解答第一道题吧。”
它们一个劲儿摇脑袋:“不知道。我们没学过。”
“唉呀,真拿你们这些鱼没办法!”我只好叹气。“什么‘学过’没‘学过’!你们连你们自己的来历都不知道哇?”
“唉呀,真拿你这个人没办法!”它们也叹气,“你干么不自己观察观察我们?你自己不动脑筋,光让我们替你做答题?”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它们。
它们也就不理我,管自己谈开了。
“这个人跟那天那个人一个样,嘿,”一条黑金鱼把尾巴碰了碰旁边那一条镶白珠子的红金鱼。“你记得么?那天那个人也是这么着,叽里咕噜问了个老半天。可逗呢。”
“噢,对了!不是那个要写书的人么?”那条镶白珠子的金鱼一连卜儿卜儿地吐泡儿。“对,他说他要写一本书,叫做《金鱼的生活》。他说他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净要咱们帮他的忙,不是么?好家伙,他真爱叨咕!”
“那不叫叨咕。那叫做提问题。”
“好家伙,他真爱提问题!——‘你们怎么会变得这么漂亮啊?你们变成了金鱼之后,心情怎么样啊?有什么感想啊?你们的思想情况怎么样啊?’……这个怎么样啊,那个怎么样啊,没个完!”
这时候我可忍不住要插嘴了:“那你们怎么答复他的?”
“什么也没答复。我们一条也答不上。”
这可就太奇怪了。我说:“这些都是关于你们自己的问题,怎么会答不上?你们兴许不知道你们自己是鲫鱼变的,因为你们没看过《科学画报》。可是别人问你们的思想情况怎么样——这,难道你们也答不上么?难道你们连自己的思想情况都不了解么?”
黑金鱼本来掉转尾巴要游开去了,听见了我这些活,它又转过头来:“那么你呢?”它不等我回答,又加了一句:“你有一些思想情况——别人还比你自己了解些呢。”
“什么‘别人’?是谁?”
“比如你的宝葫芦……”
“什么!”我很不高兴。“你说什么?”
可是鱼缸里再没有一点声音了。我等了好一会。还是静得很。突然——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发现!——我发现不大对头:“鱼怎么会说话呢?谁都知道,鱼是没有声带的。”
你们想想!一条金鱼和一个人辩论!——这难道可能么?这难道合理么?不论你拿什么理由来说……
“不合理!”我兜儿里也发出了声音。
“你也同意我的看法,宝葫芦?”
“那当然,”宝葫芦慢条斯理地发言。“事实确是如此。鱼类不单是没有发声器官,并且它们的头脑也长得有限得很,不可能有这么多思想。”
可不是!这可见我怀疑得很有道理。我是用科学态度来看这个问题的。同志们!我认为一个人——哪怕他已经退出了科学小组,可总也得用科学态度来研究一切事情,那才不至于错误。所以这会儿宝葫芦也承认我的对,它也认为……
“那么宝葫芦呢?”——我忽然听见鱼缸里一个声音问我。
宝葫芦说鱼类没有发声器官,难道宝葫芦自己有这号器官么?至于宝葫芦的头脑……嗯,对不起,根本宝葫芦就从来没有一个头脑,连鱼儿都不如!那它怎会说话呢?
不但这样,宝葫芦还会变出东西来——那又是怎么回事呢?比如我先前在河边吃的那些个东西,到底打哪里来的?怎么会一下子冒在我手上来?
不错,这都叫人相信不过。我只要动一动脑筋,想一想这些问题,那么……
“那么这些事儿都不合理,都不能成立!”我的宝葫芦接上了碴儿。
“那——那——”我十二分吃惊,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那你这宝贝……”
“那我就不是什么宝贝,就没有什么神奇。那你‘要什么有什么’,也是不可能的事。那你白搭。”
我失望地嚷了起来:“那还行!”
宝葫芦义正词严他说:“那你就别怀疑我。什么合理不合理呀,可能不可能啊——你对别的事尽可以这么去研究,可别这么研究我。你要是这么研究我,那对你自己可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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