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
擦去身上的汗水,开怀痛饮,除去喉头的焦渴,靠着
宽厚的城墙。与此同时,阿开亚人
把盾牌背上肩头,一逼一十近护墙。然而,
门前,受致人于死地的命运的钉绑。其时,
福伊波斯·阿波罗对着裴琉斯之子嚷道:
你,一个凡人,而我乃不死的天神。你还不知道
我是一位神祗吗?瞧你这风风火火的模样,试图把我追逐。
现在似乎已无关紧要——他们正拥挤在城里,而你却跑到这里来忙乎。
你杀不了我;死的命运和我无缘!”
“你挫阻了我,远射手,神祗中最凶残的一个——
若不是你把我引离城墙,弄到这里,成群的特洛伊人,
在不及逃离伊利昂之前,已经嘴啃泥尘!
特洛伊人。你无忧无虑,不必担心死的惩罚——
假如我有那份勇力,一定要回报这笔冤仇!”
言罢,他大步离去,朝着城堡的方向,
壮怀激烈,像拉着战车的赛一马 ,
轻松地撒开蹄腿,奔驰在舒坦的平原上——
飞腿在平野上,像那颗闪光的星星,
升起在收获的季节,烁烁的光芒
远比布满夜空的繁星显耀,
人们称之为“俄里昂的狗”,群星中
数它最亮——尽管它是个不吉利的征兆,
带来狂烈的冲杀,给多灾多难的凡人。
就像这样,铜光在他胸前闪烁,伴随着跑动的腿步。
老人一大声嚎叫,高举起双手,
击打自己的头脑,悲声呼喊,
恳求心一爱一的儿子,其时仍然伫立在城门的
老人伸出双臂,对着他衷声求告:
站等那个人的进攻!你会掉人命运的手心,
被裴琉斯之子击倒——此人远比你强健,
超过我对他的喜好!让他即刻暴一尸一荒野,成为狗和兀
扑食的目标,消解我心头郁积的悲恼!
不是杀了,便是卖到远方的海岛。就是
我见不到他俩的身影,劳索娥——女人中的王后——
为我生养的鲁卡昂和波鲁多罗斯。但是,
如果他俩还活在人间,在敌营里,我将用
黄金和青铜把他们赎释。宫居里珍藏着这类东西,
阿尔忒斯,声名显赫的老人,给了我一大批赔送的嫁妆。
倘若他俩已经死了,去了哀地斯的冥府,他们的
母亲和我的心里将会生发多少悲愁——是我俩生养了他们!
然而,对于其他特洛伊人,此事只会引发短暂的伤愁,
回来吧,快进城吧,我的孩子!救救
让裴琉斯之子抢得这份辉煌的战功!
你也得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虽说还能知觉感受,
但灾难已经临头,当着已经跨入白发暮年的时候。父亲宙斯
将用命运的毒棍,荡扫我的残生,在我眼见过极度的不幸
之后:儿子被杀,女儿被拉走俘获;藏聚
财宝的房室被抢劫一空,弱小无助的孩童
被投摔在地面,死于残暴无情的战争中;阿开亚人
会抢拉走我儿子的媳妇,用带血的双手!
最后,厄运也不会把我放过,家门前的狗群
会把我生吞活剥——及待某个阿开亚人,用铜剑
或锋快的槍矛,把生命抢出我的躯壳。
房屋;届时,它们会伸出贪婪的舌头,一舔一食我的血流,
然后躺倒身一子,息养在家院中。一个战死疆场的年轻人,
他的一切看来都显得俊美崇高,带着被锋快的青铜划出的
伤痕,躺倒在地,虽说死了,却袒现出战争留给他的
光荣。然而,当一个老人被杀,任由狗群玷污脏损,
脏损他灰白的须发和私處——
痛苦的人生中,还有什么能比此景更为凄楚?!”
老人苦苦哀求,大把揪住头上的白发,
其时,他的母亲,站在普里阿摩斯身边,开始嚎啕大哭,
一手松开衫袍的胸襟,一手抓出一边的
胸一乳一,痛哭流涕,对着他大声喊叫,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母亲,倘若我曾用这对一奶一十子平抚过你的苦痛!
记住这一切,心一爱一的儿子,在墙内打退
那个野蛮的人!切莫冲上前去,作为勇士,和那个
残暴的家伙战斗!如果他把你杀了,我就不能
在一尸一床一 边为你举哀,你那慷慨的妻子也一样——哦,一棵茁一壮的
树苗,我亲生的儿郎!远离着我们,在
阿开亚人的船边,迅跑的犬狗会把你撕食吞咬!”
就这样,他俩泪流满面,苦苦恳求
心一爱一的儿子,但却不能使他回心转意。
像大山上的一条毒蛇,蜷缩在洞边,等待一个向他走去的
凡人,吃够了带毒的叶草,体内翻涌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盘曲在洞一穴一的边沿,双眼射一出凶险的寒光——就像这样,
把闪亮的盾牌斜靠在一堵突出的墙垒上,
禁不住烦恼的騷扰,对自己豪莽的心魂说道:
“处境不妙,如何是好?倘若现在溜进城门和护墙,
普鲁达马斯会首当其冲,对我出言辱骂——
他曾劝我带着特洛伊人回返城堡,就在
我不曾听从他的劝告——否则,事情何至于变得如此糟糕!
羞愧呀,我愧对特洛伊人和长裙飘摆的
特洛伊妇女!某个比我低劣的小子会这般说道:
他们会如此议论评说。现在,可取的上策
要么被他杀死,图个惨烈,在伊利昂城前。
或许,我是否可放下突鼓的战盾和
沉重的头盔,倚着护墙靠放我的槍矛,
答应一交一 回海伦和所有属于她的财物,
亚历克山德罗斯用深旷的海船载运回
特洛伊的一切——此事乃引发战争的胎祸。
我可把这一切都一交一 给阿特柔斯的儿子们带走,并和阿开亚人
平分收藏在城内的财物,尽我们的所有;
决不隐藏任何东西,均分全部财产,均分
这座宏丽的城堡里的堆藏,所有的财富。
然而,为何如此争辩,我的心魂?
我不能这样走上前去,他不会可怜我,
也不会尊重我;他会把我杀了,冲着我这
无所抵挡的躯身,像对一个不设防护的女人,当我除去甲衣!
现在,可不是从一棵橡树或一块石头开始,和他喃喃细语
的时候,像谈情说一爱一的姑一娘一小伙,
年轻的朋侣,喊喊私语,情长话多;
现在是战斗的时刻,越快越好——
我倒要看看,宙斯会把光荣一交一 给哪一位战勇!”
像临阵的战神,头盔闪亮的武士,肩上
颠动着可怕的裴利昂槍矛,(木岑)木的
槍杆,铜甲生光,像
冉冉升起的太陽,熊熊燃一烧的烈火。
原地等候,撒褪便跑,吓得神魂颠倒;
裴琉斯之子紧追不舍,对自己的快腿充满信心。
像山地里的一只鹰隼,天底下飞得最快的羽鸟,
舒展翅膀,追扑一只野鸽,后者吓得嗦嗦发一抖,
从它下边溜跑;飞鹰紧紧追一逼一十,失声嘶叫,
一次次地冲扑,心急火燎,非欲捕获——
后者迅速摆一动双一腿,沿着特洛伊城墙,快步窜跑。
他们跑过了望点,跑过疾风吹曳的无花果树,
总是离着墙脚,沿着车道,跑至
两股泉溪的边沿,涌着清澈的水流,两股
喷注的泉水,卷着曲波的斯卡曼得罗斯的滩头。
一条流着滚一烫的热水,到处蒸发腾升的雾气,
似乎水底埋着一盆烈火,不停地把它煮烧;
另一条,甚至在夏日里,总是流水陰凉,冷若冰雹,
像砭人肌骨的积雪和冻结流水的冰层。
这里,两条泉流的近旁,有一些石凿的
女儿们曾在槽里濯洗闪亮的衣袍,从前,
固然是个强有力的斗士,但快步追赶的汉子更是位了不起的
英壮。能不快跑吗?他们争抢的不是供作献祭的牲畜,
也不是牛的皮张,跑场上优胜者的奖品——
像捷蹄的快马,扫过拐弯处的桩标,
跑出最快的速度,为了争夺一注有分量的奖酬,一只铜鼎
或一个女人,在举行葬礼时,为尊祭死者而设的车赛中——
他俩蹄开快腿,绕着普里阿摩斯的城垣,
一连跑了三圈。其时,众神都在注目观望;
神和人的父亲首先发话,说道:
“瞧瞧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我所钟一爱一的凡人,在我的眼皮底下,
被一逼一十赶得绕着城墙狂跑。我打心眼里为他难受,
有时在山峦重选的伊达,平坡的峰脊,有时
正把他穷追猛赶,凭着他的快腿,沿着普里阿摩斯的城堡。
开动脑筋,不死的众神,好好想一想,议一议,
是把他救出来,还是——虽然他很骠健——把他击倒,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说道:
“父亲,雷电和乌云的主宰,你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打算把他救出悲惨的死亡,一个凡人,
一个命里早就注定要死的凡人?
做去吧,父亲,但我等众神绝不会一致赞同。”
听罢这番话,汇聚乌云的宙斯答道:
“不要灰心丧气,特里托格内娅,我心一爱一的女儿。我的话
并不表示严肃的意图;对于你,我总是心怀善意。
去吧,一爱一做什么,随你的心愿,不必再克制拖延。”
宙斯的话语催励着早已急不可待的雅典娜,
她急速出发,从俄林波斯的峰巅直冲而下。
毫不松懈,像一条猎狗,在山里追捕一只跳离
窝巢的小鹿,紧追不舍,穿越山脊和峡谷,
尽管小鹿藏身在树丛下,蜷缩着身姿,
猎狗冲跑过来,嗅出他的踪迹,奋起进击——
他一次又一次地冲向达耳达尼亚城门,
试图迅速接近筑造坚固的城墙,希望城上的
伙伴投下雨点般的槍械,把他救出绝境,
一逼一十回平原,自己则总是飞跑在靠近城堡的一边。
就像梦里的场景:两个人,一追一跑,总难捕获,
后者拉不开距离,前者亦缩短不了追程;所以,
尽管追者跑得很快,却总是赶不上巡者,而逃者也总难躲开追
者的一逼一十迫。
能够——要不是阿波罗最后一次,是的,最后一次站在他的
身边,给他注入力量,使他的膝腿敏捷舒快?
惟恐别人夺走光荣,使他屈居第二。
但是,当他们第四次跑到两条溪泉的边沿,
父亲拿起金质的天平,放上两个表示
命运的砝码,压得凡人抬不起头来的死亡,
哀地斯的冥府倾斜——其时,福伊波斯·阿波罗离他而去。
地面上,灰眼睛女神雅典娜找到裴琉斯之子,
站在他的身边,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带着巨大的光荣,回返阿开亚人的海船。
哪怕远射手阿波罗愿意承担风险,
跌滚在我们的父亲、带埃吉斯的宙斯面前。
不要追了,停下来喘口气;我这就去,
赶上那个人,诱说他面对面地和你拼斗。”
收住脚步,倚着(木岑)木杆的槍矛,杆上顶着带铜尖的槍头。
以德伊福波斯的形象,摹仿他那不知疲倦的声音,
追赶,仗着他的快腿,沿着普里阿摩斯的城垣。
“德伊福波斯,在此之前,你一直是我最钟一爱一的兄弟,
是的,在普里阿摩斯和赫卡贝生养的所有的儿子中!
现在,我要告诉你,我比以前更加尊你一爱一你——
见我有难,你敢冲出城堡,在
别人藏身城内之际,冒死相助。”
听罢这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
让我们直扑上去,奋力苦战,不要吝惜手中的
杀了我俩,带着血染的铠甲,回到
深旷的海船,还是他自己命归地府,例死在你的槍下!”
就这样,雅典娜的话语使他受骗上当。
其时,他俩迎面而行,咄咄一逼一十近;
“够了,裴琉斯之子,我不打算继续奔逃,像刚才那样,
一连三圈,围着普里阿摩斯宏伟的城堡,不敢
面对面地和你战斗——眼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过来吧,我们先对神起誓,让这些至高
无上的旁证,监督我们的誓约。我发誓,
我不会一操一辱你的一尸一体,尽管你很残暴,倘若宙斯
让我把你拖垮,夺走你的生命。
把你的遗体一交一 还阿开亚人。发誓吧,你会以同样的方式待我。”
人和狮子之间不会有誓定的协约,
狼和羊羔之间也不会有共同的意愿,
它们永远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同样,你我之间没有什么一爱一慕可言,也不会有什么
誓证协约——在二者中的一人倒地,用热血
喂饱战神,从盾牌后砍杀的阿瑞斯的肠胃之前!
来吧,拿出你的每一分勇力,在这死难临头的时候,
证明你还是个槍手,一位家猛的战勇!
你已无处逃生;帕拉丝·雅典娜即刻便会
伙伴们的悲愁,所有被你杀死的壮勇,被你那狂一暴的槍头!”
言罢,他持平落影森长的槍矛,奋臂投掷,
蹲身躲避;铜槍飞过他的肩头,
扎落在泥地上。帕拉丝·雅典娜拔一出槍矛,
从宙斯那里得知我的命运,你只是在凭空臆造!
你想凭着小聪明,用骗人的话语把我耍弄,
使我见怕于你,消泄我的勇力,根熄战斗的激|情!
你不能把槍矛扎入我的肩背——我不会转身逃跑;
你可以把它一捅一入我的胸膛,倘若神祗给你这个机会,
但愿它从头至尾,连失带杆,扎进你的躯身!
这场战争将要轻松许多,对于我们,
如果你死了,你,特洛伊人最大的灾祸。”
言罢,他持平落影森长的槍矛,奋臂投掷,
击中裴琉斯之子的盾牌,打在正中,却不曾扎入。
恼恨奋臂投出的快槍,落得一无所获的结果。
他木然而立,神情沮丧,手中再无(木岑)木杆的槍矛。
他放开喉咙,呼唤盾面苍白的德伊福波斯,
要取一杆粗一长的槍矛,但后者已不在他的身旁。
“完了,全完了!神们终于把我召上了死的途程。
我以为壮士德伊福波斯近在身旁,其实
他却呆在城里——雅典娜的哄骗蒙住了我的眼睛。
现在,可恨的死亡已距我不远,实是近在眼前;逃生
已成绝望。看来,很久以前,今日的结局便是他们喜闻乐见的
趣事,宙斯和他发箭远方的儿子,虽然在此之前,
他们常常赶来帮忙。现在,我已必死无疑。
但是,我不能窝窝囊囊地死去,不做一番挣扎;
不,我要打出个壮伟的局面,使后人都能听诵我的英豪!”
言罢,他一抽一出跨边的利剑,宽厚、沉重,鼓起
全身的勇力,直奔扑击,像一只搏击长空的雄鹰,
穿出浓一黑的乌云,对着平原俯冲,
逮住一只嫩小无助的羊羔或嗦嗦发一抖的野兔——
亦迎面扑来,心中腾烧着粗野的狂烈,
胸前挡着一面盾牌,后面绚丽,铸工
一精一湛,摇动闪亮的盔盖,顶着四支
硬角,漂亮的冠饰,摇摇晃晃,纯金做就,
赫法伊斯托斯的手艺,嵌显在冠角的边旁。
右手挥舞槍矛,槍尖射一出熠熠的寒光,
像一颗明星,穿行在繁星点缀的夜空,
赫斯裴耳,黑夜之星,天空中最亮的星座。
攻击部位,但见他全身铠甲包裹,那副璀璨的
铜甲,杀死强壮的帕特罗克洛斯后剥抢到手的战礼——
尽管如此,他还是找到一个露点,琐骨分接脖子和肩膀的部
位,一裸一露的咽喉,人一体 中死之最捷达的通径。对着这个部位,
槍尖穿透松一软的脖子,然而,粗重的
(木岑)木杆槍矛,挑着铜尖,却不曾切断气管,
平安无事,因为你不用怕我,我还远离你们战斗的地点。
我已毁散了你的勇力!狗和秃鹫会撕毁
阿开亚人厚重的葬仪!”
你可收取大量的青铜和黄金,从我们丰盈的库藏中,
大堆的赎礼,我父亲和高贵的母亲会塞送到你的手里。
也好让特洛伊男人和他们的妻子为我举行火焚的礼仪。”
“不要再哀求了,你这条恶狗一二说什么看在我的膝盖和双亲
的份上!我真想挟着激|情和狂烈,就此
割下你的皮肉,生吞暴咽——你给我
带来了多少苦痛!谁也休想阻止狗群
扑食你的一尸一躯,哪怕给我送来十倍。
二十倍的赎礼,哪怕答应给我更多的东西,
哪怕达耳达诺斯之子普里阿摩斯愿意给我
和你等重的黄金。不!一切都已无济于事;生你养你的母亲,
那位高贵的夫人,不会有把你放上一尸一床一 ,为你举哀的机会;
狗和兀鸟会把你连皮带肉,吃得干干净净!”
“我了解你的为人,知道命运将如何把我处置。我知道
说服不了你,因为你长着一颗铁一般冷酷的心。
但是,你也得小心,当心我的诅咒给你招来神的
愤恨,在将来的某一天,帕里斯和福伊波斯·阿波罗
会不顾你的骠勇,把你杀死在斯卡亚门前!”
话音刚落,死的终极已蒙罩起他的躯体,
心魂飘离他的四肢,坠入死神的府居,
悲悼着他的命运,抛却青春的年华,刚勇的人生。
“死了,你死了!至于我,我将接受我的死亡,在宙斯
和列位神祗愿意把它付诸实现的任何时光!”
言罢,他从躯体里拔一出铜槍,放在
一边,剥下血迹斑斑的铠甲,从死者
体魄,人人都用手中的利器,给一尸一体添裂一道新的痕伤,
人们望着身边的伙伴,开口说道:
燃一烧的火把放火烧船的时候松一软得多!”
就这样,他们站在一尸一体边沿,出手一捅一刺,议论纷纷。
站在阿开亚人中间,喊出长了翅膀的话语:
“朋友们,阿耳吉维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深受其害的人——此人创下的祸孽,甚于其他所有的战勇
加在一起的作为——来吧,让我们一逼一十近城墙,全副武装,
弄清特洛伊人下一步的打算,是
准备放弃高一耸的城堡,眼见此人已躺倒在地,
然而,为何同我争辩,我的心魂?
海船边还躺着一个死人,无人哭祭,不曾埋葬,
帕特罗克洛斯,我绝不会把他忘怀,绝对不会,
只要我还活在人间,只要我的双膝还能伸屈弯转!
如果说在死神的府居,亡魂会忘记死去的故人,但我
却不会,即便在那个地方,我还会记着亲一爱一的帕特罗克洛斯。
回兵深旷的海船,抬着这具一尸一体!
他一捅一穿死者的筋腱,在脚背后面,从脚跟到
踝骨的部位,穿进牛皮切出的绳带,把双足连在一起,
绑上战车,让死者贴着地面,倒悬着头颅。然后,
他登上战车,把光荣的铠甲提进车身,
扬鞭催马,后者撒开蹄腿,飞驰而去,不带半点勉强。
纷乱飘散,整个头脸,曾是那样英俊潇洒的脸面,
跌跌撞撞地磕碰在泥尘里——宙斯已把他一交一 给
敌人,在故乡的土地上,由他们亵渎脏损。
绞拔一出自己的头发,把闪亮的头巾扔出老远,
望着亲生的儿子,竭声嚎啕。他所尊一爱一的父亲,
喊出悲戚的长号,身边的人们无不
痛哭流涕,哀悼之一声 响彻在全城的每一个角落。
此番呼嚎,此番悲烈,似乎高一耸的特洛伊城已全部
葬身烧腾的火海,从楼顶到墙垣的根沿!
普里阿摩斯发疯似地试图冲出达耳达尼亚大门,
手下的人们几乎挡不住老人;他恳求所有的
人们,翻滚在脏杂的污秽里,呼喊着
每一个人,高声嘶叫,嚷道:
“我情领各位的好心,但让我
出城,独自一人,前往阿开亚人的海船旁!
我必须当面向他求告,向那个残忍、凶暴的汉子,
而他或许会尊重我的年齿,生发怜老之情——
他也有自己的父亲,和我一样年迈,
灾祸。他杀了我这么多年轻力壮的儿子;
他带给我的哀愁比给谁的都多。
使我痛不欲生;如此强烈的伤愁会把我
带入哀地斯的冢府!但愿他倒在我的怀里,这样,
便能和我一起放声悲哭,尽情哀悼!”
老王悲声诉说,泪流满面,市民们伴随他一齐哭嚎。
赫卡贝带着特洛伊妇女,领头唱起曲调凄楚的悲歌:
“咳,我的孩子;哦,我这不幸的女人!你去了,我将如何继续
生活,带着此般悲痛!?你,我的骄傲,无论白天和
黑夜,在这座城里;你,全城的栋梁,
似地敬你;生前,你是他们无上的
不曾听到噩耗;此间无有可信之人登门,通报
她的丈夫站在城门外面,拒敌迎战的讯息。
其时,她置身高深的房居,在内屋里,制作一件暗一红色的
双层裙袍,织出绽开的花朵。
她招呼房内发辫秀美的女仆,
离战回家,能用热水洗澡——
可怜的女人,她哪里知道,远离滚一烫的热水,
其时,她已耳闻墙边传来的哭叫和哀嚎,
禁不住双一腿哆嗦,梭子滑一出手中,掉在地上。
她随即召呼发辫秀美的侍女,说道:
“快来,你们两个,随我前行;我要看看外边发生了什么。
麻木不仁,我的心魂已跳到嗓子眼里。我知道,
一件不幸的事情正降临在普里阿摩斯的儿子们的头顶!
但愿这条消息永远不要传入我的耳朵;然而我却从
缠伴着我的夫婿——他从不呆在后面,和大队聚集在一起,
而是远远地冲上前去,挟着狂烈,谁都不放在眼里!”
言罢,她冲出宫居,像个发疯的女人,
揣着怦怦乱跳的心脏,带着两名待女,紧跟在她后头。
她快步来到城楼,兵勇们聚结的地方,
停下脚步,站在墙边,移目探望,发现丈夫
正被拖颠在城堡前面,疾驰的驭马
拉着他一胡一 奔乱跑,朝着阿开亚人深旷的海船。
安德罗玛开顿觉眼前漆黑一片,
向后晕倒,喘吐出生命的魂息,甩出
闪亮的头饰,被甩出老远,
冠条、发兜、束带和一精一工编织的
头巾,金色的阿芙底忒的礼物,
把她带离厄提昂的家居,给了数不清的聘礼。
其时,她丈夫的姐妹和兄弟的媳妇们围站在她的身边,
把她扶起在她们中间:此刻的安德罗玛开已濒临死的边缘。
但是,当挣扎着缓过气来,生命重返她的躯体后,
她放开喉咙,在特洛伊妇女中悲哭嚎啕:
在塞贝,林木森茂的普拉科斯山脚,
厄提昂的家居;他疼我一爱一我,在我幼小的时候。
咳,命运险恶的厄提昂,倒霉不幸的我——但愿他不曾把我养
育,经受人生的捶捣。
现在,你去了死神的家府,黑一洞一洞的大地
深处,把我撇在这里,承受哭嚎的悲痛,
宫居里的寡一妇 ,守着尚是婴儿的男孩,
你我的后代,一对不幸的人儿!你帮不了他,
即使他能躲过这场悲苦的战争,阿开亚人的强攻,
今后的日子也一定充满艰辛和痛苦。
别人会夺走他的土地,孤儿凄惨的
生活会使他难以一交一 结同龄的朋友。他,
我们的男孩,总是耷一拉着脑袋,整日里泪水洗面,
饥肠辘辘,找到父亲旧时的伙伴,
讨得一些人的怜悯——有人会给他一小杯饮料,
只够沾湿他的嘴唇,却不能舒缓喉聘的焦渴;
某个双亲都还活着的孩子,会把他打出宴会,
一边扔着拳头,一边张嘴咒骂:
男孩挂着眼泪,走向他那孤寡的母亲——
我的阿斯图阿纳克斯!从前,坐在父亲的腿上,
你只吃骨髓和羔羊身上最肥一美的肉膘。
玩够以后,趁着睡眠降临的当口,他就
迷迷糊糊地躺在一奶一妈一怀里,就着松一软的
一床一 铺,心满意足地入睡。现在,
失去了亲一爱一的父亲,他会吃苦受难,他,
特洛伊人称其为阿斯图阿纳克斯,‘城邦的主宰’,
因为只有你独身保卫着大门和延绵的墙垣。
但现在,你远离双亲,躺倒在弯翘的海船边;
曲倦的爬虫,会在饿狗饱啖你的血肉后,
钻食你那一丝不挂的躯体,虽然在你的房居里,叠放着
做工细腻、美观华丽的衫衣,女人手制的一精一品。
现在,我将把它们付之一炬,烧得干干净净——
你再也不会穿用它们,无需用它们包裹你的躯体。
她真情悲诉,热泪横流;妇女们凄声哀悼,哭诵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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