谕纪泽纪鸿_原文_翻译-曾国藩
原文
目下值局势万紧之际,四面梗塞,接济已断,加此一挫,军心尤大震动。所盼望者,左军能破景德镇、乐平之贼,鲍军能从湖口迅速来援,事或略有转机,否则不堪设想矣。余自从军以来,即怀见危授命之志。丁、戊年在家抱病,常恐溘逝牖下,渝我初志,失信于世。起复④再出,意尤坚定,此次若遂不测,毫无牵恋。自念贫窭无知,官至一品,寿逾五十,薄有浮名,兼秉兵权,忝窃万分,夫复何憾!惟古文与诗,二者用力颇深,探索颇苦,而未能介然用之,独辟康庄。古文尤确有依据,若遽先朝露,则寸心所得,遂成广陵之散@。作字用功最浅,而近年亦略有入处。三者一无所成,不无耿耿。至行军本非余所长,兵贵奇而余太平,兵贵诈而金太直。岂能办此滔天之贼?即前此屡有克捷,已为侥幸,出于非望矣。尔等长大之后,切不可涉历兵间,此事难于见功,易于遣孽,尤易于贻万世口实。余久处行间,日日如坐针毡,所差不负吾心,不负所学者,未尝须臾忘爱民之意耳。近来阅历愈多,深谙督师之苦。尔曹惟当一意读书,不可从军,亦不必作官。吾教子弟不离八本、三致祥。八者曰:读古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养亲以得欢心为本,养生以少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治家以不晏起为本,居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三者曰: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吾父竹亭公之教人,则专重孝字。其少壮敬亲,暮年爱亲,出于至诚。故吾纂墓志,仅叙一事。处兹乱世,银钱愈少,则愈可免祸;用度愈省,则愈可养福。尔兄弟奉母,除劳字俭字之外,别无安身之法。吾当军事极危,辄将此二字叮嘱一遍,此外亦别元遗训之语,尔可禀告诸叔及尔母无忘。咸丰十一年三月十三日
解释/注释/译文
目前正是局势非常紧急的时候,四面都被阻塞,(外面的)接济已断绝。加上这一次受挫,军心受到特别大的震动。(我)所盼望的是左宗棠的军队能够打败景德镇和乐平的敌人,鲍超的军队能从(江西)湖口迅速来救援,事情或许略有转机,不然的话,局势就不堪设想了。
我自从投身军旅以来就抱着一种临危受命的志向。丁巳和戊午那两年在家养病,常常担心自己突然在家中去世,违背了我最初的志向,失信于天下人。后来重被任用再出山(打仗),意志尤其坚定。这次假如遇到什么不测之祸,我也毫无牵恋的了。回想我自己贫穷无
知,现在能官至一品大员,年龄也已过五十,(在外面)也稍有点虚名,又手握兵权,自己感到非常惭愧,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只是我对古文和诗歌,这两方面都花了很多精力,多方寻求、研究也很辛苦,但是不能经常地运用并自己打开一条大道。我对古文的研究尤其有依托和根据,如果我现在突然死了,那么我的一些心得,就会像《广陵散》一样永远无人领会了。我的书法用功最少,但近年也略微深入了一些。这三方面一无所成,心中不免耿耿于怀。
至于行军打仗,本来不是我所擅长的。(因为)用兵以令人难测为贵,可是我的性格太平易;用兵以欺诈为贵,可是我的性格太正直,怎么能够法办这些罪恶极大的贼子呢?以前即使屡有克敌制胜,已经是侥幸的事,超出我未曾有的期望。你们兄弟长大之后,一定不要
涉足于军队之间,这种事难以见到功业,而且容易造下大孽,尤其容易给后代人留下非难的口实。我长久地在军队中生活,每天如同坐在针毡上一样。稍可安慰的是我没有辜负我最初的愿望,没有辜负我的学问,片刻也没有忘掉爱民的心愿。近来(我)经历的更多,深切了解到带领军队的艰苦。你们应当一心一意地读书,将来不要从军,也不一定要出去做官。
我教育子弟有“不离八本”和“三致祥”的格言。这“八本”是:读古书要以字句解释为本,作诗文要以讲究声调为本,奉养父母要以得到他们的欢心为本,修养身心要以少恼怒为本,立身处世要以不乱讲话为本,管理家事要以不迟起床为本,做官要以不要钱为本,行军打仗要以不骚扰百姓为本。“三致祥”是:孝顺能带来吉祥,勤奋能带来吉祥,宽恕能带来吉祥。我的父亲竹亭公教育人,就专门注重一个孝字。他在少壮时敬爱父母,晚年时疼爱儿女,都出于一心中一片至诚,所以我为他写的墓志铭,就只说这一件事。
处在这个乱世之中,钱越少,就越能免除祸患;开支越俭省,就越能保持幸福。你们兄弟奉养母亲,除了一个“劳”字和一个“俭”字外,没有其他安身立命的办法。我在此军事极其危急的时候,就将这两个字叮嘱你们一遍,此外也就没有什么遗训给你们了,你们可以将这点意思禀告给几位叔叔和母亲,不要忘掉。
社会风尚的淳厚和浮薄是从那里产生的呢?(产生)于一两个人的思想倾向罢了。百姓们中间,平庸懦弱的人比比皆是,如果有一两位贤能并且有智慧的人,大家就会拥戴他们并听从他们的教导;特别有智慧的人,拥戴他的人就特别多。这一两个人的心趋向于仁义,众人便和他一起追求仁义;这一二个人的心倾向利益,众人便和他一起奔竞利益。众人所奔赴的,就形成大势所趋,即使有巨大的力量,也没有谁敢违背它,所以说:“摇撼天下万物的,没有比风得迅速强劲了。”社会风尚对于个人的思想影响说,起初很微弱,但最后将是不可抗拒的。
古代的帝王治理天下,使贤能并且有智慧的人都居要职、掌权势,他们教化人民也都用仁义道德,所以那时社会规范统一而风尚相同。世道教化已经衰微以后,(前面)所说的那一两个人并不全在重要的职位上,(所以)他们的志向主张,势必不能不从口中极力宣扬出、广为传播从而造成声势。那么普通的众人也势必不能不听从他们的号召,从而渐渐形成习俗风尚。这样,他们的跟随者同党就聚集增多,一时的人才就从这里产生出了。倡导仁义的人,他的追随者会为仁义而死,义无反顾;号召功利的人,他的追随者也会为功利而牺牲,决不回头。(周易干卦文言说:)“水向潮湿的地方流,火接近干燥的东西烧。”没有什么感召是得不到感应的,这种情况已经由很久了。
现在掌握权势的君子,往往说:“天下没有人才”,他们身居高位显贵,不能用自己的理想去转变风尚,从而栽培造就当代人才,却反而推辞说“没有人才”,认为这不是自欺欺人的话,可以吗?不可以的!十户人家的小城,其中如果有崇尚仁义的君子,他的智能足以改变十个人,就一定能选拔十人中的优异者栽培成材;他的智能能够改变一百个人,就一定能选拔一百人之中的优异者栽培成材。那么,移风易俗和栽培造就一代人才,并非仅仅是身居显贵之人的事,凡是有一官半职的人,都有责任参与此事。
主宰国家行政的人采取我的主张并且推行它,就会谨慎选择能共同维护帝位的人才;士大夫采取我的主张,并且推行它,就会戒慎恐惧谨慎自己的志向,担心想法偶有不妥当因而败坏风尚和摧残人才。照这方法去做,几十年以后,万中取一收到成效的那一天呢,就不是我所能预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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