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和跛腿狗
吴宏博
拾荒者每天穿行在这座城市的一陰一暗角落。他身后寸步不离地总跟着那只跛腿狗。
拾荒者背着蛇皮袋,从一个垃圾箱到又一个垃圾箱,他从垃圾堆里刨出吃的、穿的、用的,直至把自己当成垃圾用双手也刨了出来。城里的红男绿女见了拾荒者都掩鼻远避,久而久之,拾荒者便一习一惯独自静悄悄地穿行在行人罕至的一陰一暗一隅。
一年前那个飘雪的早晨,拾荒者在一个大大的垃圾箱里获得了半袋肯德基炸薯条、一个长了癍的红富士苹果和一件千疮百孔的破皮袄。拾荒者高兴极了,他放下那个鼓囊囊的蛇皮袋,“哗”地披上那件破皮袄,啊!真暖和呀!他坐在蛇皮袋上,屁一股也就陷了下去,就像坐在松一软的沙发上,用黑乎乎的手很绅士地捋捋黏忽忽乱蓬蓬的长发,然后打开那半袋炸薯条,用三根粗糙的手指优雅地一根一根拈来吃,再拿起苹果在裤子上一抹,那苹果比先前就更脏了,“咔嚓”,真的很脆。几根薯条,一口苹果,炸薯条就苹果似乎比蘸蕃茄酱更有味。拾荒者吃得正香,这时他听见垃圾箱里传来只有动物在求生时才发出的“吱吱”声。他站起来,又把自己塞一进了垃圾里,一阵乱刨,他双手拉出了一只跛腿的小狗。从垃圾里出来的小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红红的舌头在拾荒者花花的脸庞上一舔一了一下。拾荒者脸上露出了不多见的笑容。
他将这只被遗弃的跛腿狗放进自己怀里,那件皮袄下。雪打在皮袄上,化了,小狗不叫了。
小狗在拾荒者的呵护下,除了那条跛腿外,一切都发育正常,渐渐成了一条大狗。
白天,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拾荒者背着蛇皮袋在前面走,皮一毛一光洁、仪态威猛的跛腿狗紧随其后。每每刨出的美味佳肴,拾荒者都会先满足跛腿狗。像那些带肉的骨头,他一口也不舍得啃,一扬手,头也不回地向身后抛去,骨头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跛腿狗便做出一个高标准的芭蕾跃,一口接住骨头,平稳落地,然后津津有味地享受起来。拾荒者自己则在那些刨出的一次一性一饭盒里抠一些米粒和菜渣下肚。拾荒者话语不多,每天也就那么几句,“跛子,跟上跛子,接着跛子晚上,跛子就把那狗头枕在拾荒者伸平的胳膊上,拾荒者另一只胳膊一曲,把跛腿狗揽在自己怀里。身上盖的是那件破皮袄,身旁是墙似的大垃圾箱。在这静静的城市的夜里,狗做着狗的美梦,人做着人的美梦。”
又是一个飘雪的早晨,雪很厚。城里的人们已开始向垃圾箱里倾倒昨晚生产出的垃圾。做醒美梦的跛腿狗从拾荒者怀里钻出来,在那张它不知一舔一了多少次的脸上又一舔一了一次,拾荒者没有动,他动不了了,他冰凉的四肢就像“跛子”的那条残腿,永远没了知觉。他死了。
跛腿狗蹲在拾荒者身旁,发出一声声的怪叫,那叫一声就像悲剧片里的配乐,听者不能不为之动容。
拾荒者是一个叫不上名的城市流一浪一汉。除了他身旁的这条跛腿狗,公安部门没有找到他一个亲人。最后移一交一给了民政部门。
拾荒者被人弄上车,向着郊外的火葬场驰去。跛腿狗伸长那条红舌头,在车后穷追不舍。雪地里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和三串浅浅的爪印。
跛腿狗蹲在火葬场门口,头高高地仰着,静静地望着那高烟囱里冒出的缕缕青烟,那双狗眼里满是滚一动着的晶莹液体。
雪一直没停,越下越大。几天后,跛腿狗在火葬场门口成了一尊雪塑,很传神地蹲在那儿,头仰着。有人路过,不小心碰了,它竟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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