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妈
后一妈一
西岸八岁时,父亲领了一个女人到家里来,父亲对西岸说,西岸,快,叫一妈一。西岸眼睛一翻一翻地看着女人,蚁虫似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游了出来,阿姨。
按西岸的说法从那一刻起,他和后一妈一的“仇”就算是结下了,尽管当时后一妈一说,没关系,孩子小,怕生,过几天就会叫了。但西岸过几天仍然叫后一妈一阿姨,甚至一直到后一妈一过世都没有叫过一声一妈一。
后一妈一嫁过来时还 带了一个男孩,且随了西岸父亲的姓,叫西夏。西夏和西岸一般大,只是比西岸的月份小,所以西岸是哥哥,西夏则是弟弟。
因为有西夏,所以西岸便把西夏作为参照物。那个时候家里很穷,吃饭的时候小孩都不上桌,大人给小孩挟点菜到一边吃,后一妈一挟给西夏的菜总比挟给西岸的菜好,比如吃肉,西岸不是骨头就是肥肉,而西夏则全是一精一肉。还 有吃零食,明明西夏和西岸一样,每人只发了两棵糖,可过一会,西夏又会变魔术般从什么地方掏出一颗来。
小时候的西夏属于那种看着憨厚其实一肚子心眼的人,而西岸则完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犟驴,两小孩斗起法来,每回都是西岸吃亏,西夏干了坏事,经常栽赃给西岸。有一次西夏爬到邻居家的桃树上摘桃,摘下来后却让西岸拿着,被邻居抓着时,西夏却说他不会爬树。桃子又在西岸的手上,西岸自然是百口莫辩。正在烧饭的后一妈一听得邻居的叫骂声跑了出来,顺手就在西岸的头上敲了一火钳,西岸的脑袋当时就开了花,血流满面。
用一句当时文章里经常出现的话说:从那时起,在西岸幼小的心中,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很多事都是这样的,后一妈一自从打过一次西岸后,似乎隔三差五西岸就得吃一顿竹笋炒肉。西岸说他很坚强,无论后一妈一如何打都不哭,更不求饶,当然也决不认错,经常气得后一妈一自己哭个不停。西岸的父亲是木匠,常年在外做手艺,虽然对西岸在家的处境也有所闻,但毕竟没有明显的感受。回家问时,后一妈一自然是将西岸一阵数落,问西岸,西岸那会恨后一妈一,更恨父亲给他找了个后一妈一,也就不会跟父亲说。其实西岸就是说也没有用,父亲一性一格懦弱,后一妈一则属于女强人那种的。
那些年,在西岸所居住的村里,说起西岸来,大家都会说,这孩子,可怜死了亲一娘一。
都说倔犟的人有志气,西岸也有志气,打小会读书。十四岁那年,西岸到镇上去读了初中,那会的西岸就有一个想法,读书,考大学,然后改变命运。
西岸考高中那年家里出了件大事,西岸的父亲一病不起,弥留之际父亲对后一妈一说,两个孩子读书,家里供不起,让他们考,谁考得好就让谁去读,另一个则留在家帮你。说完,西岸的父亲就去世了。
父亲过世后的那段日子西岸特别用功,吃饭时也看书。都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中考时,虽然西岸和西夏都考上县里的高中,可西岸比西夏多了一分,就这一分,改变了西岸和西夏的命运。
西岸高中毕业后,又考上了本地一所中专。那年头有学历的人不多,所以西岸中专毕业后分到了县里工作。从此,西岸便成了城里人,结了婚,生了子,而西夏则在农村做着地地道道的农民。西岸与后一妈一的关系也随着西岸的独立而越来越淡,开始几年西岸每年还 能会回去两三次,后来就越来越少,就是清明给父亲扫墓,也不回家住。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有一天西岸突然接到西夏的电话。西夏说后一妈一不行了,也就是这几天的事。西夏还 说,后一妈一想见他一面。西岸听到这消息时并没有太多伤感。但西岸还 是赶了回去,毕竟母子一场。
但后一妈一并没有见着西岸,西岸赶到时后一妈一已经过世。西岸例行公事地帮着西夏一操一办着后一妈一的后事,就像个帮忙的人一样,甚至没有按照乡下的一习一俗给后一妈一下跪磕头。
三天以后,西岸便返回城里,在公共汽车上遇到了初中时的老校长。老校长得知西岸后一妈一过世的消息后,叹了口气,说好人命不长呐。西岸有些奇怪,问老校长什么意思。老校长说,当年她让亲生儿子放弃了读高中的机会,而让你去读高中,有几个当一妈一的能做到。西岸说那是我比西夏多考了一分。老校长不可思议地看着西岸,说原来你到现在还 不知道呀,你和西夏的考试成绩相差一分不错,但不是你比西夏高一分,而是西夏比你高一分。
西岸突然感到胸口被什么猛烈撞击了一般,足足呆愣了好几分钟,待缓过神来时便下了车,疯了似的往回跑。老校长在车上死劲叫,西岸,西岸,你干什么去?可西岸没有回答。西岸在心里喊着:一妈一,儿子来给你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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