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年番外 | 那些记忆
西元2118年。冬。
流川市迎来了久违的故人。
来人一袭玄黑古衣,飞扬的衣袂舞动着深青的古老纹路。她一步一步行于雪地之中,犹如整洁宣纸上晕染开来的一点墨痕。
流川市梨白墓园,葬于此地的多为近百年来的亡者,自七十年前起,便再无亡者被埋葬于此。
平素来往此地的人极少,然今日这一抹玄黑影子,又是为哪一个沉眠的亡灵而来。
玄黑的影依旧行走于雪中,深一脚,浅一脚。
这是百年来,流川市最大的一场雪。
走过一座座坟墓,路过他们的碑前。玄衣的女孩终于停下了脚步,伸出被冻得青白的手,拂去碑上厚厚的白雪,露出那被百年时光腐朽的石头。
汉白玉的碑石斑斑裂痕,边角磨损,极冷的一温一度冻结了碑身,其上铭刻着在一个世纪的流转中模糊了的字迹——
欧一陽一夏空之墓。
“小空,好久不见了。”玄衣的女孩缓缓地蹲下一身一子,手指一温一柔的抚过结冰的碑面,仿佛遇见了许久不见的故人般,轻声问候。
“今年的雪很大呢,冷吗?”
“这么多年了,你一个人,一定很孤单吧。”
“小空,你听得见我说的话吗……”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漫天风霜的呼声。
玄衣女孩就保持着那样姿势,眼眸低垂。风吹起她的黑发,夹杂着雪花掺进她的发里。时间久了,那发白的雪便落了她一身。
不知多久,踏雪声由远而近,风雪也吹着那人的发,轻扬的灿金颜色犹如深冬里最一温一暖的一束一陽一光,没有夏日的炙热,只有沁人心脾的煦和一温一暖。
他手里还 拿着一束花。那是开在初夏的鸢尾兰,花开正盛,淡淡的金色像极了百年前那名女孩笑容中如午后一陽一光般不一温一不浅的一温一度。
金发的少年眼眸微眯,湛蓝的颜色好似一爱一琴海那抹清澈而深邃的淡淡忧郁。
我们又见面了。
“落落。”他轻唤,上扬的嘴角始终保持一温一和优雅的弧度。他望着她的目光依旧那般一温一柔。
“亚瑟,你也来了。”玄衣女孩没有因他的到来而有丝毫动作,只是这样轻轻的说了一句,便抿唇不言。
于是金发的少年也蹲下一身来,将手中那束金色鸢尾轻轻放置墓碑前。
秋落终于动容,空洞的黑曜石眼睛浮现些许光亮。“金色鸢尾花?小空最喜欢的……”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金色鸢尾的花一瓣,最终却是在几公分的距离停下。
僵硬的姿势动了动,秋落侧眸望向亚瑟,疑问的句子却是用了笃定的语气:“玻璃做的。”
亚瑟点头,望着她的目光里带着一温一和的笑意。“嗯,小城送的。”
“小城……唐城啊。”秋落愣了几秒,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出来。“姓唐的怎么一个个不是会这就是会那的,当真是基因太优秀么。”
她笑着,紧抿的唇线缓缓勾起。明明是一温一柔的弧度,然而陪着那双深沉如泣的黑瞳,却让人无端生出一种沉痛悲重的哀伤来。
亚瑟望着她的笑,在心中轻叹。他抬手拂去女孩黑发上覆着的一层雪,什么也没说。
一切尽在不言中。
西元2118年的深冬,欧一陽一夏空死去的第一百零八个冬天,叶玖死去的第三十一年。
百年前那个单纯一爱一笑的孩子,在三十一年前的一天做出了最后一个任一性一的决定:她要求于死后葬在高山之巅,必须是那被风雪终年覆盖的地方。
世人惊讶于这一决定,猜测其夙愿的根源。然而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孩子这么任一性一的目的,只是不想她的学一姐哭泣。
“等我死后,把我埋在雪山之顶去吧。让我睡在白雪的世界里,那离学一姐最远的地方。这样学一姐就不会那么简单的找到我的墓地,然后抚一着墓碑上我的名字,伤心地哭泣。”
时间从不曾慢下脚步,那些别离的伤痛需要时间的流逝来抚平。是不是因为他们拥有了比常人更多的时间,所以那伤痛便比常人更痛?
不老不死,是一种神赐予深一爱一之人的诅咒。
当我看着身边的人逐年老去,然后死去,最后只身下孤身一人。深夜之时唯有面对着上帝的神像,悲哀着自己的拥有与失去。
回忆太短,遗忘的时光却太长。伤口在夜里流着血色的泪,带着疼痛的无比绵长。
刻骨铭心。
又是许久之后,风雪停了。秋落扶着墓碑站起身来,扫去落了一个肩头的雪。
她低眸凝视了碑上的名字许久,才终于抬起头,看向身旁沉默的亚瑟。
“我们走吧。”她说,声音轻轻的。
亚瑟眼眸低垂,目光触及那张雪白脸颊上淡漠的悲凉,蓦地想起过去遥远的记忆里,海岛午夜之时那个女孩逐渐消散于风中的背影。
“落落……”他唤着她的名,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秋落微微抬起眼睛,黑曜石里映着金发少年始终不变的一温一和从容。
亚瑟最终还 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伸出手来,然后牵住她的,转身带着她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风雪掩埋了来时的脚印,入目之处一片发白的世界,数不清的石碑林立。
这片雪白之下,不知掩埋了多少百年枯骨,沉眠着多少带给亲人悲痛的亡灵。
“我不会忘记。”前行之中,亚瑟听见身后传来女孩的低喃,眼眸低垂,湛蓝的颜色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然而,脚下却不曾停顿半秒。
“我不会忘记。”秋落低声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亚瑟宣明什么。
我不会忘记,那些失去亲人的疼痛,被抛弃的疼痛,无能为力的疼痛,被至亲之人遗忘的疼痛。
那些短暂却深刻的记忆,我不会忘记;被那名为别离的刀刃切割的伤口,我不会忘记;那毫里之差相错而过的锥心之痛,我不会忘记。
那个笑容中有着午后一陽一光般不一温一不浅的一温一度的女孩,那个开心就大笑,伤心就大哭的孩子,那些存在于我记忆中哭着笑着的人,他们带给我的,无论快乐和痛苦,我都不会忘记。
快乐太容易被遗忘,那些明亮而美好的,都将于别离之时化作刻骨的伤。而只有那样伤至骨血之中的疼痛,才能让我于不老不死的时光中,依然铭记你们的模样。
西元2118年的冬天,比往年的冬天更为沉默。
流川市梨白墓园,初夏的金色鸢尾静悄悄地绽放,最后被风雪埋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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