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写亲人的抒情散文欣赏:表哥
编者按:作者不厌其烦地介绍了有关表哥的许多往事,一点点地把表哥性格展现出来。让我们了解到了一个平凡的百姓的生活状态。下面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篇表哥。
表 哥
王天翔
表嫂面带愁容地对我说:“你哥最近老是头晕,这两天话也说不清了,就赶紧来让你找个医生看看。”
我赶紧起身给表哥表嫂让座。表哥把那条不灵便的腿艰难地向前挪了几挪,才慢慢地坐在椅子上。我端详着面前的表哥:二目呆滞,表情木讷,举止猥琐,原本一头乌黑的头发,如今已经全白,如一蓬霜打的茅草,覆盖着他那着饱经沧桑的脸膛。他才刚刚六十岁出头,而他的面容却过早地打上了老年人的烙印。
我带着表哥去看医生,医生说得先做个头部CT,看看有没有脑梗塞。我又带着表哥到CT室,检查结果显示:多发性脑梗塞。医生说得抓紧住院治疗。表嫂听罢,鼻子一酸,开始抽泣起来。我对表嫂说别哭了,救人要紧。我就把表哥往病房送。在通往病房的走廊里,我看见表哥拖着那条不灵便的腿,一拐一拐地走向病房,我的内心禁不住一阵悲哀,接着我的眼眶蓄满了泪水。
表哥兄弟姊妹四个,他排行老二,乳名召子,我奶奶的内侄儿,是我的远房表哥。表哥年轻时天资聪颖,浓眉大眼,鼻正口方,口齿伶俐,出言必逗。在时兴“样板戏”的年代,表哥曾把《红灯记》里的反面人物“王连举”扮演得惟妙惟肖,他在我们乡村很是“光彩”了一阵子,那时表哥还是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但表哥的人生经历却很曲折悲惨。表哥十岁那年,那是一个盛夏的上午,他赶着羊群到郭家下沟去放牧。午饭吃过很久了,二表伯还不见的我的表哥回家吃饭,就到郭家沟寻找。二表伯在河滩边和栎树丛里来回寻了几遭,发现我表哥躺在一丛荆条丛下,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一群羊围着他“咩咩”地叫。我的二表伯不敢怠慢,背起我表哥就往医院跑。待我二表伯背着我表哥翻山越岭三十多里,汗流浃背赶到医院时,医生用听诊器听了听我表哥的心脏,又用手翻起表哥的眼睑看了看,然后无奈地摊摊手,说不行了。我的二表伯听医生这么一说,抱住我表哥“乖呀娃呀”地哭开了。医生说别哭了,人死不复生,说着就让护士把我表哥往太平间送。我的二表伯就在太平间外面呼天抢地地狠哭。也是我的表哥命不该死,就在这时,一个护士往天平间送尸体,她忽然听见我表哥“啊”了一声,把她吓的妈呀几声从太平间跑了出来……
表哥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命总算保住了,但落下了左腿残疾的后遗症,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据我表哥后来回忆说,那天中午在郭家沟放羊,他感觉身子好困,就坐在一块大石板上打盹。在似睡非睡中,他隐约感觉从西边的栎树林走过来一个身长八尺的虎彪大汉,那大汉两腿长着半寸长的汗毛,也不搭话,从表哥面前大踏步走过,接着表哥什么也不知道了。村里人都说表哥是遇上了“鬼”。但表哥是否遇上了“鬼”,暂且不论,毕竟表哥总算活了下来。
表哥性格开朗,不拘小节,心底善良。不论日子再苦,或者遇到再大的麻烦事,他都不放在心上,该吃还吃,该喝还喝,脸上一天到晚挂着笑。表哥从不因为自己腿拐而自卑,不论见了长辈晚辈,也不论见了大人小孩,表哥非要开几句玩笑才罢休,接着便是几声“哈哈”大笑。有喜欢和他逗笑的人不直接说他腿拐,见了他故意说“地不平”。表哥听了也不恼,还是几声“哈哈”大笑。表哥尽管腿有残疾,但他脑子特别管用,可以说是聪明透顶。他饱读诗书,十七八岁年纪,便能把《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古代名著的有关章节倒背如流。《七侠五义》、《薛仁贵征西》、《薛丁山征东》,他讲起来头头是道。我小时候,经常拉住他讲故事。表哥也不推辞,张口就来,那一个个美妙的故事常常让我入了迷。
表哥不但出口成章,而且提笔成文。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他经常给我们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写“大批判”发言稿,动辄上万字。书记在台上读着表哥写的批判稿,慷慨陈词,激情高昂,台下听众都说书记的讲话水平高。为此,表哥颇受书记器重。书记曾特意推荐我表哥上“工农兵大学”。可表哥主动拒绝了。按表哥的话是:“我清楚自己吃几个馍喝几碗汤”。他是明白自己腿有残疾,即使大队推荐他上大学,但也难过身体检查这一关。他不想白白浪费这个名额,而把名额让给了别人。那个接替我表哥名额的那个青年后来在县城当了局长。其实,那年代只要思想“红”,身体不是啥大事,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人不也照样上“工农兵大学”了吗?如果那时候我表哥打消腿有残疾的顾虑,他也许会成为一个“工农兵大学生”,接着顺理成章地成为“公家人”,也就不会蹶着屁股一辈子“修地球”了。
表哥年长我七岁,我们不是一个年龄段上的人,可我小时候特喜欢他,只要见到他,就粘在他屁股后面转,常和他同桌吃饭、抵足而眠。他逮知了,我跟着;他掏鸟蛋,我撵着;他看书,我陪着。那时我大概十一岁了吧,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晚上,生产队开群众会,表哥知道我家里藏着许多“小人书”,非常想看,我故意不乐意,非要他背着我去家拿书。表哥无奈,只好把我从生产队会场背到我家,取了小人书后,又把我背到会场。在背我去会场的途中,要经过一个陡坡的石头台阶时,他腿一趔趄,差点掉进沟里。
记得那年的秋天,表哥在我们自然村当“场长”。这个“场长”,其实就是负责看管堆放在打麦场上的秋庄稼,然后再按每户的人口和出工情况,给各家分配秋粮。记得那天打麦场上好像没有什么秋庄稼,空间很大,场子中间放一辆架子车。表哥坐在架子车上谈笑风生,我想给他来个恶作剧,于是我拉起架子车,绕着打麦场疯蹿,吓得表哥在架子车上哇哇乱叫。他越叫,我越蹿,待我实在没力气了,才停下来。表哥艰难地从架子车上下来。我见他脸色发白,头上满是汗珠子。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说:“你……这娃子真……二蛋!你没看麦场下边是深沟?”这时,我探头往麦场下面一看,禁不住吐了吐舌头,一丈多高的石堰下全是石头……
我和表哥的情谊就像酒窖里的酒,日子越久,味道越醇。那时候,我在我们村小学当教师,我们都钟情文学,在下连阴雨的天气里或者有月亮的晚上,他翻山越岭到村校,或者我跋山涉水去他家。我们谈文学,议农事,拉家常,聊爱情……心比天高,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常常聊到深夜。
天有不测风云。1990年初,先是父母给我们弟兄三个分了家,每个人身上都背上了一份沉重的债务。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钱的时候,我总是得到表哥的接济。那时候,我干的是民办教师,家里还种着五、六亩田地,妻身体虚弱,加上女儿刚满一岁,农忙时节因为没有耕牛,种子下不了地,妻叹气,我皱眉。每当这时候,我总是去向表哥借牛。表哥每次都爽快答应,即使他正在耕地,也要卸下套,让我先耕种。他说:“你当教师请个假不容易,我有的是时间,你先种!”我看看满身泥土的表哥,心里很不是滋味。
接着,1990年第二学期,全县开始清退计划外教师,我被理所当然地清理出了教师队伍。我是个爱面子的人,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清理”了,感觉很丢人,也很不服气,不愿见人,一天到晚躺在床上生闷气。妻说,你也不能老这样躺床上啊,听说煤矿收锨把儿,你去砍些杂木,做些锨把儿,换点钱吧,也能出去散散心。我强打精神,走进浓密的栎树林。人不顺的时候,喝口凉水就塞牙。当我在集中精力砍杂木的时候,谁料惊动了旁边一棵栗子树上马蜂窝里的马蜂。那马蜂“嗡”地一声向我扑来,我在栎树林里落荒而逃。那马蜂岂肯善罢甘休,钻进我的头发里、衣服里,使劲地叮,毫不吝啬地把毒液注入到我的身体里。待我回到家,脸早肿得像个发面盆。
一天,表哥来家看我,见我愁眉不展。就说,清退教师的事我听说了。不让干教师,咱照样活,没啥大不了的!人活的是精神,你不能就这样趴下!表哥接着说:“孤灯煤矿有人来收棚椽,你去我那里砍几天棚椽吧,卖了钱也救济救济家里。”我听从了表哥的规劝,就到他家山上砍起了棚椽,并在他家里吃住下来。表哥每天陪我上山,他砍的棚椽大都给了我。我的表嫂每天把我当客待,早、晚饭都是白面馍馍;午饭是一大瓷碗捞面条,吃到最后露出两颗荷包蛋。几天里,我砍了四五百根棚椽,表哥帮我量尺寸,帮我锯裁,堆在表哥家门前一大堆。我给表哥交待,收棚椽的人来了,就帮我卖了。于是我就回家了。后来,收棚椽的人是来了,可是说要限量收购。表哥先把我的棚椽卖了个好价钱,而他的棚椽却窝在家里卖不掉,最后八分钱一根贱卖了。唉,我的表哥啊!
后来,我参加工作进了县城,慢慢地和表哥见面的机会少了。有时回家顺便去看他,我们好像没有先前那样无话不说了,有时候我俩都找不到话题,会沉默一阵子,显得非常尴尬。他来县城办事,也很少来看我。我曾几次在县城遇到他,埋怨他怎么不去我家里坐坐。他说你工作那么忙,去了给你添麻烦呢!我拉他去吃饭,他说啥也不去。他说赶回家再吃,在这吃饭耽误工夫,说着就走。气得我在心里道:“这人咋变成这了,真不可理喻!”究竟是表哥不可理喻了,还是我变了,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表哥在医院治疗了将近二十天,每天我只是象征性地到病房看看他,并没有给他买什么好吃的。就在表哥出院回家的前一天下午,他突然出现在我的办公室,手里掂着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金灿灿的烧鸡。表哥把烧鸡放在我办公桌上说,亲戚们看我拿的,我吃不了,给你拿来了。
我低头看看烧鸡,又抬头凝望着表哥满带病容的脸膛,再看看他那一头杂乱的白发,我心里顿时涌出一股酸楚,这股酸楚一直蹿上我的眼眶,把我的眼眶塞得满满的……
我的哥啊!
20xx年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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