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一只狗
早晨七点多就出门了,路上人和车极少,因为今天是周日吧,沉睡有沉睡的甜美。
可还是有人在路上,很少数如我一个人行色匆忙,大部分人都步履闲适而且有伴——人狗同行。不同的时间段里,有不同的人在路上。我今天起得早了,脱离了原来的上班族那拨,赶上了穿着家常棉袄遛狗这拨。看来狗起得比我早多了,没办法,生活习性不一样啊。
一直觉得城市里的狗长得很怪物,扎小辫穿马甲,虽狗性尚存,但却越来越狐媚如猫。要么长着一身长长的白毛,几乎盖住眼睛媚如女子的长刘海,要么小腿精短肚子滚圆丑如腊肠,要么起一身斑点象癣块,要么长一身皱皮恨不得连眼袋都耷拉到脚背,这些东西,还叫狗吗?
我固执地认为只有那种体形颀长,两耳肃立,短毛色黄,馋了啃骨头热了吐舌头的家伙才叫狗,就象我多年前养过的那只。
那时我在上高二。忘记了那只小狗的来历,总归是谁送的吧,当时好象还没有狗市,而且家养的小狗也很好要。就这么多了个小东西在家里,短短的一个暑假,我没有多少时间和它消磨。我有好多书要看,好多家务要做,还要提前回学校开学因为马上升到高三,课程更紧了。那段时间,这只狗在我的记忆里很轻很淡,偶尔,我给它的食盆倒上吃的,在它吃的时候拍拍它的头,摸摸它光滑的黄毛。有生人来的时候它会叫,等我叫住它,它会跑到我的身边来,看看我,摇摇尾巴,好象表示知道了。
在学校寄宿,每两周才能回家一次。没等到院子前,就会听到它的叫声。不是因为陌生,是因为熟识而打的招呼。院门开着时,它就跑出来迎我,在我身边,小跑着,侧着头看我。我没有什么吃的给它,它一样在我身前身后雀跃。
冬天很冷,它长大了好多。我忍不住用长身玉立来形容。唇吻突出,耳朵肃立,眼睛黑亮黑亮的,腰腹矫健,出落得有模有样有型有款。我只要略略弯腰就能够到它。那段时间,学业的繁重,阴冷的家,寂寞的成长,如门上陈旧笨重的门帘,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上。冬天的家,屋里和屋外一样冰冷。不同的是外面偶尔有阳光,屋里经常有争吵和碎裂的声音。我常常不知所措,只好和那条狗一起,晒晒太阳。我蹲在它的窝边,它趴在那里,看着我,任我抚摩着它的头。有时它会伸出舌头舔舔我的手,我放手在它的牙齿间,它含着不肯咬。
它的饭盆里常是剩饭,有时会冻住,再倒上新的也很快就凉下来。后来,我给它清理干净,将饭菜趁热时拿给它。不知道它有什么要求,它也从不嫌弃饭菜的粗陋,每次都吃得很干净。可是我终于知道它是没有吃饱的,有一天它不知从哪吃了两条青鱼,窝边还有吃剩的鱼尾巴。可是它并不舒服,大人们说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酥油,那两条青鱼让它消受不了,它恹恹的,趴着,走路的时候两条后腿拖地,好象还呕吐了一阵。
有几天家里闹得吃不上饭,人都顾不过来,更何况它是狗呢。一天早晨,我看见它又是趴在窝里,没精打采的。叫它也不理,眼睛睁开一会就又闭上。我从没见它这样,慌慌地去问,后来从邻居家那堆垃圾里证实它吃了死老鼠。我拔下家里那盆半死不活的仙人掌,将刺拔掉,捣烂,掰开它的嘴喂给它吃,后来它呕出了一摊秽物,摇摇晃晃地从死神身边逃命回来。
后来开学,然后考试,然后离开家上大学。看着家信常常在课桌上泪流满面,给弟弟的信中,每每在又及里让他照顾那条狗。一学期结束回家的时候,它居然跑出了两条街来接我。开学再离开时,它跟着我,送了好远,让它回去,它站住,远远地望,直到我消失在街角。
我的记忆中,它最后的样子就是站在我家的院外,看着我消失在它的视线里。而它,就此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家的零落,让人无法关心一条狗的命运。想起崇祯皇帝提剑对阿九公主说“若何为生我家?”,人本万物之灵,尚且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何况是狗呢?我不知它从哪来,到了哪去。可是我无法忘记它,这连名字都没有的一条狗。
那天看到《小说月报》第12期中的《太平狗》,忍了又忍,终于失声痛哭。为太平狗,也为我那并不太平的岁月里那条孤独哀伤的狗,为我那孤独哀伤的岁月。
转眼就要到狗年了。肯定更要百狗齐放百狗争鸣以显示狗族昌盛。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宠狗的兴趣,我一如既往鄙夷这些穿着毛衣吃着狗罐头的异类。狗吗,活着还是得有个狗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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