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故事
我不知道我小孩叫我奶奶应该怎样叫,因为在我爸爸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没有了奶奶,但是我的奶奶却总一声声称我小孩为“宝宝崽”。为了这个称呼,我常感动着也内疚着。
我是听着奶奶的故事的长大的,现在我又跟着我小孩重温昨天的故事。她说刚成立食堂的那几年,妇女一天七分工,每天四两米;男子汉一天十分工,每天五两米,那时工作量大,这一点点口粮如九牛一毛。我村有个叫梅莲的妇女,她三两下子就把饭吃完了,然后趁别人还在吃饭就急匆匆的跑到田埂上扯一大把青草,以便下一顿切烂放饭里掺和着吃。我说那青草可是猪食啊!“猪食!人都没得吃了,还猪食,有青草填饱肚子就是万幸了,没得吃的时候连糠都吃过,吃了后屙不出屎来。”
做活又不怕累死人。寒冬腊月的要人到池塘里去挑塘泥,说挑到田里做肥料。那时候男子汉都出去搞水利工程和炼钢了,一个村庄就留下那么两三个带队的男子汉,这些重活自然就落到了这些妇女们的身上;有时候地上的雨水还没干就又说要去地里烧草灰用来做肥料,没办法,只能从家里带些许干谷草点燃,上面压着些湿野草,烧得遍地冒烟,就算了事;秋收的时候,四五个人一天要收几亩田的水稻,完不成就要挨批斗,说你们偷懒,工作不积极。所以啊!每当领导下来检查的时候就把没完成的稻谷踩放泥里,踩得可够狠心的也够心痛的;挖红署也是一样,完不成了就牵着黄牛用犁犁了埋放地里。每个人都是在饿着肚子糟蹋粮食,奶奶说我们这地方还好,听说其他地方死尸遍野。
“哎!那时候吃了些不是人吃的苦头!”奶奶说得满腹感慨。“只有跑日本,呵呵,虽然天天都吓得魂不附体,但是天天吃好的。”奶奶不但没有表现出当时逃命的那种恐慌,反而说得兴致勃勃。
她说:那时候你家里杀一条猪,我们都吃你家的,四升米兑一斤肉,你家的吃完了,我家再杀一条,你们又来我家兑。有时候还在家里煮饭,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谣言,说日本鬼子来了,撒腿就跑,看到后面没有追兵才知道是虚惊一场,就嘻笑着骂两句又回家继续做饭了,背上的小孩从来没敢放下来过。有一伙鬼子抓了村民的一只鸡,然后到山上捡回来一些干树枝,煮吃了后全身发痒,皮肤呈红色,后来鬼子再也不去山上捡柴了,说山上的柴被村民们放了毒,他们就在村子里砸一些木房子来生火。
奶奶那零星而具真实性的故事可以说是一箩筐,但她每次说时总漏不了这一段:
有一伙鬼子,突然来到我们乡,遇到一个放牛娃,就凶巴巴地问:“这是什么地方!”“三阁司”放牛娃吓得不敢撒谎。“那边是什么地方!”“三角塘”“那边呢!”“乐居田”。这一番简单的对话可把鬼子吓坏了,鬼子说:“不得了的干活,守卫森严,这里有‘三个师’,那边有‘三个团’,那边还驻扎着‘六个连’,这个方向去不得!大大的。”就这样我们乡避过了一劫,成为一段佳话。后来听说鬼子到了另一个乡,所到之处无不糟秧,老百姓吓得四处逃窜。
奶奶的这些故事我从小就被灌输着,她讲第一段我就能接下第二段来,可是现在听来又倍感新鲜。虽然没生在那个年代,没经历过那些苦楚,却总还能透过某个镜头看到先辈们留下的一串串清晰的脚印,原来那一点点、一滴滴都是五味生活。
或许是我们的成长而把奶奶挤到了生命的边缘,现在她再也不像跑日本那般能跑了,可能就连她最熟悉的三个师、三个团的历史也随着她老化的记忆而渐渐隐去。不知何时我能给她讲一段她似乎不曾知晓的六个连的故事。
06年长安时光像一面筛子,筛呀筛的,最后剩下的,就是最刻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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