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系列(一)无人送行
车厢里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他先把装被褥的大塑料袋举到行李架上,然后把装衣服钱物的黄帆布包放在窗边座位上,挨着它坐下来,透过半开的车窗看了看外面。虽然这是始发站,但乘客却不太多。许多和他一样,是要入学报到的新生。男孩女孩,都穿得整整齐齐的,由家人拎着行李,在同亲朋们话别。虽然天气阴沉沉的,看来要下雨,但他们却并不着急上车,仍然兴高采烈地谈论着。
离发车还有一刻钟。
一个装扮漂亮的女孩跟在家人后面,来到他的对面。女孩跳到窗前,冲着外面摆了摆手,甜甜地说着“再见!”他站起身,帮她父亲把行李放上行李架。女孩父亲很客气地说着“谢谢”,然后问他去哪儿?当他说了自己也是新生去入学报到时,女孩父亲瞧了瞧那一大堆行李,看着瘦小的他,不禁挑起了眉毛:“就你一个人?家人没送你?”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把脸扭向窗外。外面湿湿的,雨意更浓了,天地在不远处接成灰蒙蒙的一片。他的目光穿过阴霾,射向远方,仿佛看见了父亲此刻正推着那辆“咯咯吱吱”直叫唤的自行车,载着架子上还冒着热气的豆腐,在四十多里外的小镇上用哑哑的嗓音叫卖着。
昨晚,也就是他离家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母亲让他早早休息,可他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隔壁的豆腐房里,母亲和父亲低低的对话声和着石磨的转动声一齐传入他的耳朵:
“娃自小没出过门,又带那么多东西,一个人去能不教人操心吗?”
“我咋不知道这?可眼下家里所有的钱也只刚凑合够娃拿,一来回车票钱要四五十块呢,谁家还能再借给你?”父亲低哑的声音充满了无奈。
母亲无言了,只是低低的叹息,偶尔咕哝着:“万一……,可教娃一个人咋办呢?”
石磨沉沉地响了许久,又听父亲说:“不是上午十点多的火车吗?今晚熬些时候,多做些豆腐,明儿我再出去早点,把今晚这豆腐全卖了,就差不多够车票钱。我尽量早些回来,和娃一块去。”
早上他起来的时候,父亲早载着豆腐出去了。行李也已捆好,放在屋中央。母亲招呼他吃了饭,让他等父亲回来,便又去豆腐房里忙去了。他把行李偷偷地挪到家门口,隔窗看了看忙碌的母亲,把一张纸条用砖头压在窗台上,然后背上行李,一个人悄悄地出发了……
铃声响了起来,火车要启动了。外面已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站台上送别的人们也渐渐散去,车上车下许多人在挥着手。突然,他的目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父亲。父亲匆匆忙忙把自行车靠到柱子上,跌跌撞撞地朝火车跑来,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他赶紧开大车窗,探出身去。父亲跑到他跟前,喘着粗气,把手中的布包递给他:“车胎……又跑气了……真怕赶不上……你……爸……不能送你……去学校了……你一个人……要照护好自己……包里有四十多块钱……还有……你娘给你……煮的鸡蛋……路上吃……还热着呢!”他看见父亲车上的豆腐架还在上面,一定是父亲刚回家见到了纸条,就急忙赶来了。父亲天不亮出去,忙到现在,又饿着肚子骑了四十多里山路。父亲患有瘘痔,最怕的就是心急和长时间骑车。看着父亲花白头发下那黝黑发青满是雨水和汗水的面容,他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他把布包塞回父亲怀里,忍不住哭出了声:“爸,我不饿。您自己吃吧,您到现在还没吃一点东西呢!我会招呼好自己的。爸,我走了,您回去吧,没事的!”火车汽笛长鸣,缓缓向北驶去。“娃,到了学校记着给家写信,别让你娘操心……”父亲倾着身子,用哑哑的嗓音冲他喊着,雨中的身影渐渐模糊了。他探着身子,不停地挥手,不停地点头,任滚滚热泪,洒落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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