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花絮文
至今还依稀记得那年春天一个老篾匠在我家门口拉二胡的情景。二胡的声音轻快悠扬得偎依在风里,欢快如一片随风流浪的花朵。我见得他的头时不时地在月光中晃动,手指儿不停地摇曳在风里,而月亮,正在天上安详。那时我的心莫名地激越与平静,仿佛一条小溪上风儿悠悠挑起的水花的蹦跳。而今我回想当时的音乐,眼前浮现出一片因年岁而模糊的花朵,然而,声音不见。
美好的声音总是能引领我们向上的:不必昂头,只需直视每日早晨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即可。只是家乡所在都是群山,早上听着鸡鸣,比太阳起得还早。我曾见过一只公鸡站在高高的屋顶,仰起脖子,雄鼓着胸膛,仰与鼓的同时还煞有介事地张着大口使上了敲钟的力气鸣叫,仿佛是从地底很费力地拔一样东西似的。我见它俨然一副表演般的样子,不由得扑哧一笑。现在想起,才感到一种世袭的庄严与神圣。那一叫的分量唤着我们把头扬起来看晨起的太阳,看它如何迸溅出阳光。
生活在声音的世界,怕是没有人会拒绝声音吧,除了聋子。可是聋子更不会拒绝声音了,而只是不得已而已。可是听得多了,总易于叫我们的神经失去寻找新鲜的兴趣。惟有婴儿初降,盲人眼明的一瞬,总可以引人突生天花烂漫之感。有一次我从马路上走过时,就听得一阵风穿过路旁一棵早已红了叶的枫树,那声音哗啦啦地纷纷杂杂,一时间千万个干爽的“沙沙”声悉数奏起,显出一种欢跃流淌的春情,犹如争相传递着一个喜人的消息,完完全全地仅可以属于一群拥有活泼青春的少年。我自觉如一只水底优游的小蝌蚪,于是抬眼向枫树看去。风不过一穿而过,可是树叶们可爱的兴奋一点也没有消停的意思。那摆动真如一只只红色的蝴蝶在扇着轻翼,又如千万只小手在愉快地摇摆。意识到这点的我一时竟意外地哼起了一支无名之曲,并且自信它将逗留在一只小鸟的耳郭里。
声音的情感除了轻扬以外,当然还有哀愁、悲壮等种种。印象中真正哀愁的声音只听过一次,那是一日下午的几声猫叫。不知为什么,那声猫叫突然特别地有着曲径通幽的意韵,一声声曲曲折折,婉转有余,叫人听出每一声之间皆有十八道弯,每一道弯里都涨满了雾气,每一片雾气里都凝满愁的液滴,直把人融浸得气息低徊,丹田兴叹。这声音我记得如此之清楚,而在记忆的旁边,正是那首:“这里的山路十八弯——”
说到底,恐怕最能打动人心的,还是寂寞时时钟滴答的鸣响吧。夜间在房里,脑袋异常地清醒,大厅里的座钟的滴答声却似洞穿了墙壁似的敲来,也是如此的清晰、清彻。在幽绿色湿润的空气中,这声音有如水珠,一滴一滴不急不缓地滴在心的草皮一样的鼓面上,叫人不觉置身于时空之外的虚幻处,遥遥地拾起一些没有情节的往事,听着寂静的蚕食,静静地挨着入梦。
但是这一切都比不上白天时的情景。当一个人无所事事时,时钟的鸣响,往往乘虚而入。百无聊赖地才想着时光是一首无形的诗,韵脚滴答,意识的空屏却立刻来了一次迅猛的镜头的切换,恍然觉得每两个韵脚之间都有余音渐渐地走向低沉,低沉中似乎有某种冥冥的东西。于是这一天便显得漫漫难度了。
有了几次类似的经历,早感到做些事才好,哪怕是出门听听鸟的歌声。不过最好还是做些更有益的事吧。那么好:
而在地球人们的梦里,不期然
闻到了那烁烁的火响,以及烈烈的风声
如一只辽远的钟鼓在太空中战、战、战、战
声浪鼓起海面上的每一片风帆
热邀起航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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