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四脚蛇的爱情
海南的山坡草丛里,有许多各种各样的四脚蛇。一对黑白条纹的四脚蛇,是我的邻居,住在我门前的石阶下。出了这段悲剧之后,我才知道,深色的是郎君,颜色稍浅一些的是娇妻,个子都差不多大,三寸长的身子拖着一条尺多长的尾巴,细细的,挺吓人。每次我下班回去都能看到它们在我的房前游弋觅食,似乎并不在意我和我的脚步声的出现,日复一日。
一天中午,我回到住处用钥匙开门,没有注意这两个小东西,门一打开,那条深色的四脚蛇哧溜一下从身后先我而入,仰起小脑袋大模大样的四处看看,就一头钻到床底下去了。这要是半夜爬进被窝能把人吓死,就赶忙抓过一根竹竿来,又打床又敲地的,这家伙才慢慢悠悠的爬出来,一步三回头,好像跟我一样在渴望找个家似的。我用竹竿在它尾巴后面敲一下,它才往前爬两步,恋恋不舍地总算爬到了门外,悲剧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当我想用竹竿最后再敲一下地把它彻底赶走,却一下子敲在了这条四脚蛇的头上,这小东西就一下子呜呼哀哉了,我当时并不在意,顺手一竹竿把它扒拉一边儿去了。
等我午睡起来,锁门去上班,忽然发现这条死去的四脚蛇旁边,蜷伏着那条颜色浅些的伴侣,她的头对着它的头,近近的,并且用她长长的尾巴把它圈起来,紧紧地圈在自己的身旁,好像要保护它,呵护它,唤醒它,不让它再受到伤害。那条死去的和这条活着的都一动不动,只是一条是直挺挺的,另一条蜷卧成圆形圈在外面,仿佛是一个象征性的图案,有点儿像变形的太极,也有点儿像单行路的交通标志。
黄昏归来的时候,我早已忘掉了这件事儿,然而,那个图案还是醒目的存在于门前的石阶上,还是一动也不动。我蹲下身来仔细去看这两条小小的四脚蛇,我以为那条活着的也死了,可是,她却突然抬起了头,她的那双圆圆的凸起的小眼睛冷冷地盯着我,眼睛里充满了仇恨,仇恨的近似恶毒,我的心“硌磴”一下,有如被电击的感觉,我茫然地蹲在那里,茫然地和她对视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的眼睛里渐渐地有了变化,渐渐地布满了悲哀,悲哀的近似绝望,像雾一样的越来越浓。我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退回屋里,这一夜,我睡得不好。
第二天我起得格外早,特意的去看那两条四脚蛇,石阶上干干净净的,“图案”已经消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几只蚂蚁在曾有过图案的地方跑来跑去。
很多很多天过去了,天气也有些变凉,很多很多人生的场景都可以遗忘了,心情也有些轻松。冲过凉,沏一壶茶,坐在门廊吹风,黄昏已近,晚霞将临,还能看得见对面山坡上的树林里有几只松鼠在枝叶间蹿来跳去,鸟儿在欢快的鸣叫,今天的一切都显得那样安逸静美。蓦然间,一条鲜绿色的四脚蛇嘴里含着一只小蚱蜢,匆匆忙忙地向石阶下跑去,石阶下原本是那两条四脚蛇的窝,那两条已被我忘怀的四脚蛇的窝,确切地说,是因为其中一条被我杀死,另一条也因此不知所终而可能被遗弃的窝。这一下子使我又想起了那两条四脚蛇,心中不免涌出一丝伤感。不大一会儿,绿色的四脚蛇又匆匆地跑出窝去叼回来一只更大些的昆虫,就再也没有出来。太阳已经沉落到五指山的背后,明亮的晚霞在天际飘涌流荡,趁着好心情,我换了衣服去上街。
转天是周日,我起床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来,天气好极了,碧空如洗,白云似烟,五指山上的晨雾还没有散尽,一团团的乳白可人。我站在门前的石阶上,伸展两臂深深的吸了口气,你猜我看见了什么?昨晚的那条绿色的四脚蛇正在散步,它不时地回过头来等待另一条四脚蛇,而这条颜色较浅的、黑白条纹的四脚蛇正是她!她懒慵慵地扭着,拖着一个大肚子,在绿色的四脚蛇的陪伴下做产前散步,她怀孕了!看得出那条绿色的四脚蛇挺爱她,在她身边紧张地跑来跑去,呵护着她。我蹲下来,怀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看着她,绿色的四脚蛇惶恐地爬到一根倒在地上的树干上,昂起头来不停地吐出细长的舌芯子威吓我,不让我伤害它新婚的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子女,而她却不害怕,好似已经习惯了我的存在,这时候我才知道死去的那条是公的,是她的丈夫,甚至是她的新郎。
她平和的与我对视着,歪着她的小脑袋,圆圆的凸起的小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仇恨,没有了悲哀,挺明亮挺安逸的。然后,她走了,和那条绿色的四脚蛇,和她的新的爱情,新的新郎。
裴多菲在他的诗中唱过:当太阳沉落,黑夜降临,你不要悲伤,因为新月即将升起。
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很多场景都已被我遗忘,可是她,和她的爱情,这条小小的四脚蛇带给我的感受,却一直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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