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童年(一)
大兴安岭的冬夜,是寒冷而漫长的。那时没有电灯,一根小洋蜡,也叫做磕头了(音蓼)的,点在箱盖上,静静地淌着蜡油子,一圈弱光在小屋里忽拉忽拉地晃着。
父亲在山上伐木,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母亲带着年幼的我住在山下一间板夹泥的小屋里。吃完晚饭,就什么事也没有了,黑夜早早地来了,害怕也跟着早早地来了。
母亲将院门、屋门、房门,插了又插,顶了又顶,就开始催我上炕睡觉。哪里睡得着啊?我瞪圆了眼睛,一遍一遍看格子纸糊成的天棚。天棚上到处都是雨水洇成的各种图案,有树丛、河流、雪山……还有野狼、小兔、大花鸡……烛影中,越发地象,而且还会变。正看明明是一匹马,歪过头看却又是一头骆驼了。烛光晃动,那马好象跑了起来,小兔也直往林子里钻……
我指点着,絮絮地讲给母亲听。忽然哗啦啦一阵响,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一只耗子在天棚里面跑过去了。天棚是用面浆一层层糊起来的,耗子啃了当饼干吃呢。
于是我把耗子也编到正在讲的故事中去了。讲得正津津有味,母亲又要吹灯了。说你看蜡又点了一大截了,点没了,这个月剩下的几天就得摸黑儿了。
我最怕黑了,总是求母亲:“再点一会儿吧!再点这么长时间就行。”我用右手在左胳膊上比了一段,我总是这样计量时间的。
母亲说:“又不听话了,看!老麻胡来了,老麻胡专吃不听话的小孩儿!”我一听老麻胡就吓得“嗷”一声把头缩进被窝里了。等再探出头来时,满世界都是黑的了。
我不能再咬指甲边上的皮了,再咬就又要出血了,于是就把被角咬得湿淋淋的,可还是睡不着。母亲骂了,我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母亲就说:“来吧!到妈被窝里焐一会儿,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睡着了。”
我一听就高兴了,因为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于是母亲开始给我讲故事。什么孟丽君女扮男妆中状元啊,什么花木兰替父从军啊,还有四郎探母、五鼠闹东京、牛郞娶织女、白蛇会许仙……每个故事我都听了好多遍了,可还是喜欢听。
听得最多的是鬼狐的故事,越听越害怕,越怕越想听。听到后来,我后背都冒冷汗了,于是赖在母亲被窝里不肯走。
赖到六岁时,就不能再赖了,因为弟弟出生了,弟弟一出生,就把我的位置给抢走了。
说是六岁,其实也才刚过了四周岁的生日。外面大雪咆天的,父亲一大早就叫醒我,说把我送到村西王大娘家去待会儿,他和母亲要进山给我捡个小弟弟。
我一听说能有个小弟弟了,高兴得不行,一着急,就把一条腿穿到单裤和棉裤的中间去了。当时我没注意到这回事,还是晚上回家母亲发现的。父亲更没注意到,给我戴了风雪帽就匆匆送我出门了。我隐隐约约听到母亲好象在哼,心想母亲生病了可怎么上山呢?
我在王大娘家看窗上贴的剪纸,蝴蝶啊、老虎啊、金鱼啊……看了一遍又遍,风老是往一条腿里钻,我换了个方向站着,风还是往那条腿里钻,可真是奇怪呢!
天黑了父亲把我接回家,我一见门梁上拴着红布条,就知道弟弟捡回来了。连忙奔进屋里,一看炕上果然躺着一个小胖孩儿!真的是弟弟!我高兴极了!这样,以后父亲不在家时,晚上我们也不会害怕了。母亲说,鬼怪都怕阳气的,男的身上有阳气,家里有了男人,鬼怪就不敢上门了。
弟弟来了,家里不那么冷清了。可是他太小了,不能跟我玩儿,要不就闭着眼睛呼哧呼哧地睡,要么就张开大嘴拚命地哭!
弟弟睡觉的时候,家里又跟以前一样静悄悄的了。母亲坐在炕上不是絮棉花,就是绕线框。窗外的雪花一声不吱地飘着。
我闷极了!就爬到箱盖上坐着,两条腿晃着,大声念起歌谣来:“老太太,吃白菜,下黑放屁好凉快!”
母亲说:“又不学好!把我教你的唐诗背两首吧!”
于是我就大声背唐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背了几首唐诗,觉得还是没有念歌谣有趣,念了一会儿歌谣,觉得还是骂人更好玩儿。于是一套套地说起骂人的嗑来:“红电棒,绿电棒,你妈上茅楼我照亮。”共2页,当前第1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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