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车站
爹说,等我有钱了,我要专门修一个火车站,好接你回家。
坐在十堰开赴襄樊的k286次列车上,我突然想起爹送我上大学时在火车站里说的话。当时我还感慨,原来大人幸存下来的天真和小孩的一样可笑,但当开赴襄樊的列车缓缓启动时,我突然被父亲的天真感动了。
我拖着大学里半年的浮华记忆开始追赶对家乡的遗忘,那些贫瘠的笑容,沾有泥巴的手掌,有关占梦和鬼魂附体的谵妄迷信,乱蓬蓬的头发中缠绕的稻草,沾有猪粪的与我同龄的雨靴,从巷子里跑出来的衔着臭袜子的狗子,还有,还有那忘情盛放的一朵一朵的蔚蓝的天空。
深蓝色的列车缓缓开动时,十堰的第二场大雪已经下了好一会儿。列车里有爹妈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暖气。窗玻璃渐渐罩上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外面的一切都看不分明了。只有记忆越来越清晰,象另一条火车开往我的脑海。
我提着重重的行李箱跳下火车时,已经晚上六点半。襄樊这里没有下雪。
车站的另一面,是襄樊的繁华,林立的高楼,偌大的广场,光影交错的的路灯。我站在黯淡的霓虹灯下,兴奋的张望爹的身影。寻觅了半天,没有找到。看别人重逢的欢笑,我有些失望。假如在第一时间看到爹,那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这时,我听到爹唤我的声音,老二。
声音比以前苍老了很多。我转过身,看见爹站在离我不到十步的豆浆店门口,黯淡的灯光下,许多人影从爹的面前晃过把爹的景致撕裂了又还原。爹捧着一杯豆浆,笑呵呵的看着我。
来,喝了这个,热呼呼的,暖暖身子,这鬼天气今儿咋恁冷。爹走过来说。
恩。
凛冽的夜风吹过来。爹搓搓手,接过我的箱子说,走,你妈还在家里等着呢。
我看着爹,准备喊他一声爹的时候,他顾自拖着箱子向前走去,他边走边说,在学校咋样?没得人欺负你吧?
没得,咋有人欺负呢?他们都很好。我想,我都比爹高一个头,他还担心我被人欺负。
后来爹炫耀的说,我在荆山里又包了十亩田,种十年。我把十年的土地费都交了,钱不够,找你小叔借点儿,不过明年一年都能还上,还能挣点儿,以后每年都挣万把块,钱的事你莫操心。
我看着爹有点佝偻的背影,走上前,想起这半年挥霍了他很多的爱,一下子伤心不已,嘴上只说,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这句话我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年了,说的时候感觉到一种莫名的伤感。
我想起我初三的那个暑假。一次,早晨三点钟妈起床做好了饭,让我喊爹起床,吃饭后,开车到荆山刚好六点,那时正是干活的好时间。我去喊,可爹不起来,他骂骂咧咧的说太早了,平时也都四点多起床。妈就不依他,两人吵了起来。丰收在即,妈急燥得很。妈去拉爹起来,而爹不起来,妈就坐在椅子上哭了。爹熄了灯还是躺在床上。我在黑暗中靠着红木箱子边劝妈边叫爹起来。可爹不听我的。于是,我也哭了,我就抱着妈哭开了。那年,我十六岁,姐上大学正用钱。我想要离家出走,看爹起不起来。但我终于没有离家出走,被惊动的爷来了,他拉起爹喝道,媳妇和儿子都哭成这样,你还想咋弄,不都是为了孩子么?
想起这些,我的泪水就肆无忌端的流出来,在黑暗中毫不招摇,一如爹妈对我不朽的爱。
爹听了我的话,呵呵的笑,他说,车在那边儿,走,我们过去。
接着,我们穿过了一条宽阔的马路。
爹把箱子放到金蛙车上后,他脱下有些破旧的军大衣说,来,穿着,风大,坐车上冷。
我说,不啥冷,你穿吧。
可我拗不过爹。我穿上大衣,看爹弯下腰去摇车。他半蹲着,左手拈住减压器的控制杆,右手握住摇把,然后,他的肩膀一上一下剧烈的颤抖起来。接着,车咚咚的响了。
我坐上车。车风驰电掣,夜风呼啸而来,我蜷缩成一团。我去看爹,他凌乱的头发笔直的竖起来,在夜车的光照里忽隐忽现,如在大海中浪迹浮沉。
从襄樊到宜城有百多里的路。到宜城时,已经九点二十四。我们又从宜城往家里赶。共4页,当前第1页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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