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
一
风吹过来,有些凉。小源从家里给我取回一件她爸爸的毛背心。穿在身上,线衣的长袖露在外,怪怪的,但很暖和。低下头,我们继续掰苞谷。苞谷秆是割倒的,向前望去,伏地长长的一溜,断续相间。这块地不宽,但很长,从地畈这边往对面看,看不到头,黄和绿斑驳有致。四周除了小块秋萝卜地,叶色青翠,其余仍是大片大片的苞谷,禾秆清拔。有风的时候,枝叶摇摆摩挲,声响如涛。而人语声被掩盖,映衬出周围更深的寂静。
苞片的外层残损,里层光洁柔软,如莲花花苞,绿色一层层打开,至底层尽白,摘去头顶暗褐的缨子,穗棒就落至掌中。我们摘完一堆禾秆,往前换另一堆,这样走走停停,直到农地尽处。掰下的苞谷黄灿灿的,泛着湿气和光泽,就像新打制出的精美饰品,随手一颗颗扔至地沟。于是每一堆摘完的禾秆边都有一堆苞谷,沿地沟延伸排列。
我们总共五人,老陈、老陈的妻子小源、小源爸、小源的小妹,加上我。我和老陈是同学,故乡离这儿很远,在外省,读书和工作都在附近城里。小源是本地姑娘,家就在这儿的乡村。人多干起活来就快,不时说说话,间或笑语,时间在寂默中流逝。当我们掰完最后一棵秆子,一颗苞谷,心头轻松温暖,劳动的结束让人感到快慰。而收割后的土地裸露荒凉,繁华落尽。
二
牛车是小源爸爸从村里借来的。驾辕的是个老汉,四方脸,胡茬花白。他谙熟车子和牛的脾性,就像熟悉四季农事,一边吆喝着一边将牛车驱赶到地里,并沿地沟边的空处往前拉。看得出他是个好把式。车停下来,我们俯身捡拾苞谷穗子,用竹篮装好往车斗里倒,如果离得近,就随手扔去,或者捧在手上走近纷纷抛掷,如抛掷矿石。装完了一段,车拉下去,再装另一段。不久,牛车沿地沟拉至另一头。苞谷装了满满一车,像装满一车黄金,而我们尾随其后,随着滚动的车轮缓缓往村里走。
秋天,土地辽阔,色彩斑斓,渺如烟海,事物延伸至天边,仿佛铺开一块块毯毡和织锦。风缓缓吹过来,如同流水。老汉显得寡言沉闷,我看出他在想自己的事,但是我不能懂。那头牛发出喘息和哞叫,不时扭过头来偷吃路边的野草或苞谷叶。于是车把式手中的鞭子扬起,发出颤响,鞭子甩闪重急,却并没有击在牛背,夹杂吆喝。我和老陈攀至车斗。牛车随路面的不平左右摇摆,我们也跟着一起摇摆。牛铃声清脆,在乡间土径上洒一路音符。其时天色将暮,天空冷蓝,有几块地方铺着黑色云朵,被阳光照射后露出乌金般的镶边,好像要下雨了。土地显得异常静谧。
牛车离开地肩,上到村边宽路,然后拐进坑洼不平的村道。村道散铺碎石,两边垒筑瓦房。牛车拉进右手边的一家院子。院墙用砖石砌成,外植垂柳,中间设一柴扉,墙外有曲折小径通至房舍前。我们将苞谷卸在小源家的院子里。
三
吃完晚饭,小源打算留了下来,再住一天,我和老陈回去。我们沿院墙边的小径出来,循村道往前走。小源一家人送我们至院前那株柳树下。天色渐暗,西天的云彩露出最后一抹晚霞,犹如滑进水中的火焰,微弱欲熄。夜色正迅速上升。山的高度容易让人想到天空高远,在山之巅,若在平原腹地,地势平坦,四周没有屏障物,天空低坠,仿佛与脚下的土地重合,给人的感觉触手可摸,抑或就在头顶,距离近在咫尺。云很黑,如巨大的围幕坠在天边,拉成长长的一条,顶头烟状波涌,云脚沉入泥土,凝重而峻拔,浑然无迹。从这儿眺望,颜色深浓有致,犹如起伏的远山。
我们一边回头一边往东走。由于第一次到这儿,环境不熟,忘了地处平原。我以为那是山,便指着远处西天那块云幕说:“那是山吧?”这时候,我们刚刚离开那株柳树,距小源一家人还很近。人的身影在昏暗里若隐若显。小源告诉我说不是。但我们都觉得那片云巍峨奇壮。“是山,往那边走能到山脚。”小源爸爸说。说完大家一哄而起,骤笑起来。小源的妈妈和大妹也在,她的妈妈拄根木棍。老陈让他们回去,然后我们回过头,继续往前走,踅过村道,转上村边土径。那片云很快淹没在夜色里,看不清,而剩下的石青的天空没有夜游的鸟飞过,星子渐渐露出,闪烁。共2页,当前第1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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