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容优美散文
世界曾经颠倒黑白,如今回归绚丽色彩。世界曾经失去声响,如今有你们陪我唱歌。夜里黑暗覆盖着左手,左手覆盖着右手。下面是有席慕容优美散文,欢迎参阅。
席慕容优美散文:时与光
那个时候,世界那么新,时间又那么长,
对于初民来说,要如何来安顿自己呢?
海日汗:
我的前几封信,想你应该都已收到了吧。
在这封信里,随着文字,会有几张小小的插图,有点像是在看图说故事了。
其实,我真正想跟你说的,是我的心情。
先从公元二○○○年的秋天说起。
那一阵子,我人在内蒙古阿拉善盟的北边。有天清晨,车停在戈壁滩上稍作休息,我走下车来活动一下,才刚在几步之外站定,准备往四周观看的时候,赫然发现,就在我视线的正前方,圆圆滚滚面对着我的,刚好就是一轮金红色的初升的旭日。
旭日初升,金红温润。
在我眼前,天空是以万里又万里的距离来向周围无限扩展的,而且没有一丝云彩,纯粹是一色的灰蓝;在它之下的戈壁滩,也是以万里又万里的距离往远处不断延伸的,并且除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砾石之外,也没有一株看得见的草木,整片灰黄的大地上,只有些砾石发出带着金属质地的碎裂的反光。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在这片巨大无比又空旷无比的空间里,只有一轮圆到不能再圆的红太阳,端端正正地悬挂在平到不能再平的地平线上……
这就是第一张图:
可是,海日汗,此刻我以平面的图像呈现给你的,几乎就是幼儿园的孩子画出来的画面,并且笔触还没有幼儿的稚拙之趣,太呆板了。
所以,我要在这张图里再加上一个小小的黑点,向你标明我当时所处的位置,或许,你就比较能设身处地去感受到我心中的震撼了。( 虽然,我所标示的这个黑点,对照实际的比例,恐怕还不够细小。 )
这就是第二张图:
当时的我,与周遭天地的比例,甚至渺小到不如蝼蚁。而眼前的太阳如此温润、温暖,甚至好像有着呼吸有着表情,吸引住我所有的注意力,到了最后,一切都退下、淡出,整个空间里只剩下它与我互相对视……
这段时间也许只有一两分钟,但是又恍如一世。
当旭日的颜色从原本温和的金红变成刺目的炽白之时,我的眼睛当然就不得不避开了,可是,我的心里还在不断地反复着一句话:
“原来,世界就是这样开始的!”
原来,世界就是这样开始的。
是的,海日汗,在初民的眼前,在初民的心中,日复一日,世界就是从这样巨大而又单纯的画面不断开始,而所有的崇拜和依赖也由此慢慢萌发。
那个时候,世界那么新,时间又那么长,对于初民来说,要如何来安顿自己呢?
总得给自己找个支点吧。
所以,有了第三张图:
不用任何的解释,我们都能明白,这就是太阳,是给我们光明与温暖的主宰,是我们崇拜与依赖的对象。至于以后有人在圆圈的中间点上一个点,或者刻上拟人式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或者又在圆圈的周围刻上许多长长短短的线条,来象征四射的光芒等等,都是逐渐增加的变化。我们在许多岩画里( 譬如贺兰山岩画 )都能见到,这不在我今天要说的范围之内。
多么聪明的一个人!他能把太阳的光芒,以如此简单的十字形线条,从中间显现,毋需任何多余的笔触,其实是很不容易的发想。
简单而又精准,是许多艺术家、文学家甚至科学家想要达到的目标吧。
甚至诗人 ( 不,我应该说“有些诗人” )也想要如此完成他的一首诗。
而诗总是从诗中再生发的。
有一个更聪明的人出现了。他看见了第四张图,但是,他觉得这张图只能说明太阳存在的一种静态的形象,而在真正的本质上,太阳其实是不断在移动着的,这“移动”本身,要如何表达呢?
于是,有了第五张图:
是的,海日汗,他只是将圆周的边缘擦去了四个小段而已,这个太阳就动起来了,很了不起吧?
另外,我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的作品,( 如果是的话,就更了不起了。 ) 我只知道还有另外一张图,转动的方向刚好相反。
这就是第六张图:
我的深研萨满教文化的朋友尼玛,他告诉我说,在蒙古的萨满教里,第五张和第六张图里的形象,除了代表太阳和月亮之外,也分别代表父亲与母亲。
我听了深受感动,觉得很欢喜。所以,在去学校里演讲的时候,偶尔会把这两个图形画在黑板上,当作送给在场同学们的礼物。
有一次,一位朋友警告我说:
“可是,席慕蓉,这两个符号我在两河流域的文物里也见到过……”
我明白他的好意,意思是说我别太张狂,把什么好的东西都收揽进我的“关于蒙古高原”的写作或者演讲里面去。
可是,海日汗,我从来不敢认为这些是蒙古高原所独有的。我想要表达的只是,当许多古老的文化都已经成为书面的记录之时,在今天的蒙古高原之上,它们其中有些精华还活在牧民的信仰里。
无论如何去回溯,我们其实永远不能清晰重现那些曾经何等熙熙攘攘互相擦撞过的古老文化,以及那些众多的此消彼长的古老民族所留下的踪迹。
随便翻开任何一本有关于欧亚草原文化的历史著作,其中文化面貌的色彩缤纷以及传播途径的错综复杂,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啊!就像是第一次置身于纽约或者东京的繁华地段的目眩神迷一样,只不过是当年的路程更遥远一些,而动作更缓慢一些而已。
今日我们用两百年时间所造成的繁华,当年所需要的可能是两万年吧?
我们的历史教科书其实还不能算是一个筛子,更不能说是一张滤网。所以,我们的教材并不能被界定为是经过筛选或者过滤了之后的“精华”。
多可惜啊!有这么多美好的事物都被遗漏或者被错置了。
就譬如第六张图,如今我们一般人对它的认识,就只是代表“纳粹”的符号。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也得去问老师。我的王老师告诉我说,希特勒当年的口号是要恢复古罗马帝国的光辉,所以从罗马文化里找到许多象征的符号,这个标识就是其中之一。
曾经那么美好的形象却在这里被玷污了。
幸好,第五张图在佛教里还继续发挥着它的影响,代表着光明与光耀。而且还有更深沉和更美丽的解释,就不是粗浅如我所能代言的了。
海日汗,我真正想要去做的功课,是想在家里找到一面空白的大墙,画上一张很大很大的世界地图 ( 当然只用最简单的线条 )。然后把书上所写的那些古老文化里的众多古老族群所在的处所,以及迁徙的动线都细细地标注起来。
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把他们之间有些相同或相似的图像做个记号 ( 譬如这两轮光辉的圆、生命树、祭坛,甚至贺兰山口的一张人面岩画如何会跑到南美洲的山壁上去了等等的现象 ),不为什么,只为了自己深深的喜悦,更为了扩充自己的胸怀。
海日汗,人当然需要教育方能成长。但是,如果这个教育到了最后变成只是填塞、压缩、限制、扁平的分类,以及壁垒分明的敌我关系之外,别无他物,那么,我们要如何来安顿自己呢?
“文明”到了这个地步,或许比“洪荒”更荒芜了。
而时光依然在往前转动,身为现代人的我们,什么又是可以去崇拜和依赖的支点?
写到这里,信又长了。
考古学者给它命名为“太阳神鸟金饰”。是极圆极薄的金片,中间是一轮顺时钟方向旋转、有着十二道光芒的太阳。在它周围,有四只飞行中的鸟的侧面身影,以逆时钟方向绕行太阳成为外围圆环的图样。相对的两股力量,使得所有的线条都充满了一种生生不息的强烈动感。
我是在二○○六年的十二月初到了这个遗址附近的,那时博物馆还没盖好,我们只能在展示馆里看到这件金器的图片。导览的小姐对我说,可惜这片金器没有文字。
我倒觉得,这件三千年前的作品,本身就是一首诗,一首让我觉得极为圆满、却又对这不断逝去的圆满觉得极为悲伤和无奈的诗。
海日汗,请努力把握住我们眼前的时光吧,莫把这一切消耗在无谓的仇恨和争吵之中。
席慕容优美散文:刻痕
可是,“侵蚀”,在某种意义上来说,
不也是一种逐日的完成?
好久没提笔了,最近过得很忙乱,不过,心里还是常常惦念着要给你写信这件事。说是给你写信,其实,也是写给我自己。
好像在向你诉说的同时,另外一个我也在慢慢醒来……
海日汗,我们的身体和心魂,不是只有这短短几十年的记忆而已,有些细微的刻痕,来自更长久的时间,只是因为长年的掩盖和埋藏,以致终于被遗忘了而已。我们需要彼此互相唤醒。
在这封信里有几张相片,其中有两张,是上封信提到的纪念第二突厥汗国三朝老臣暾欲谷的碑石。
有一张是在极近处所摄到的碑文,海日汗,请你看一看,这碑石上的文字刻得有多深!
这些至今依然清晰的碑文,当然令我着迷,可是,更令我着迷的,还是石碑本身在一千多年无情风霜的侵蚀之下,所呈现出来的面貌。
海日汗,请你细看,原应是打磨得很光滑的平面已成斑驳,原来切割得很锐利的直角已成圆钝,可是,你会不会觉得,这样才更显石碑的厚重与深沉?
我们可以说,“侵蚀”是一种逐日的削减。可是,一千多年里每一次的风雪雨露,构成难以数计的细小和微弱的碰触,“侵蚀”,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不也是一种逐日的完成?
海日汗,如果我们每日所触及的细节都是人格形成的一部分,那么请你试想一下,在蒙古高原之上,在一整个又一整个的世代里,在众多的游牧族群的心魂之中,那不可见的刻痕又会有多深?
所以我们才会彼此靠近,觉得亲切,甚至熟悉,好像有些话,不必说出来就已经明白了……
所谓“族人”,应该就是这种关系了吧。
去年 ( 二○○七 ) 秋天,有个傍晚,黄昏的霞光异常的光明灿烂,站在金紫灰红的霞光里,站在一大片茫无边际的芨芨草滩上,我新认识的朋友查嘎黎对我说了一句话:
我相信这句话。
去年八月,参加在伊克昭盟 ( 今称鄂尔多斯市 ) 乌审旗举行的“第二届查干苏力德文化节”。中间有一天,朋友带我们去看萨拉乌素河。
海日汗,你应该知道,这是在人类考古史上赫赫有名的河流,在这里,考古学者发掘出旧石器时代晚期人类活动的遗址,离今天有五万到三万五千年了。( 最新的研究成果认为是在十四万年到七万年以前,属旧石器时代中期。 )
对这片流域的考古发掘,最早是由一位蒙古牧民旺楚克的引导开始。他是带领法国神父桑志华走向萨拉乌素河岸的领路人,因为在那片河岸上,旺楚克曾经发现一些奇异的化石。
一九二二到一九二三年,桑志华神父和随后前来的法国古生物学家德日进,在这里采集到了一些人类和脊椎动物的化石,还有石器和用火的遗迹。
其中有一颗小小的牙齿化石,经过测认后,确定是属于一个幼童的左上方的门牙,已经石化很深了,这个孩子应该只有八九岁。
当时,这是很轰动的发现。经时任北京协和医院解剖室主任、加拿大的解剖学家步达生研究与测认之后,把这颗门牙定名为“Ordos Tooth”( 鄂尔多斯齿 )。不过,后来中国的考古学者斐文中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时,却很不够专业地把这个名字转译成“河套人”,又把这个地区的文化命名为“河套文化”,因此,多年来都使得社会大众 ( 包括我在内 ),对这个珍贵的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址的确切地点,有了混淆和偏差。
幸好,在后来的多次发掘中,又有了许多难得的发现,是属于这个地区所独有的特质。最后,考古界终于把这一处遗址的发现与研究,在汉文里定名为“萨拉乌素文化”。今日有学者也极力主张,认为“河套人”应该重新正名为“鄂尔多斯人”。
“萨拉乌素”,汉文的直译是“黄水”。不过,这条河在蒙文里还有一个外号,是鄂尔多斯当地人给她起的,叫“嘎拉珠萨拉乌素”。这“嘎拉珠”就是“疯狂”的意思,所以,直译成汉文,就是“疯子黄河”,或者“疯狂的黄水河”。我猜想,大概是因为这条河流有道很大的河弯,那几乎一百八十度回转的大河湾,弯曲度之大超乎我们的想象了吧?
那天,一车人兴高采烈地直往萨拉乌素河的大沟湾而去,那里就是旺楚克与桑志华发现“萨拉乌素文化”的第一现场!
我坐在驾驶座右边,查嘎黎刚好坐在我身后,我们原本不熟,才刚刚认识了两三天而已。但是,他在说了“嘎拉珠萨拉乌素”这个外号之后,紧接着,又给我讲了一段民间传说,他说:
关于这条河,还有个很老的故事。
说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征战多年的武士,终于可以回家了,就跨上骏马,沿着蒙古高原的边界直奔故乡而来。奇怪的是,走了很多很多天,明明觉得应该早就到家了,眼前旷野无垠,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有天夜里,疲惫的武士还在东寻西探,摸索前行。走着走着,却总是觉得身后有响动,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声音紧跟在身后。好像他走,那声音也跟着走,他停,那声音也跟着停。武士虽然是个有胆量的人,可是,月夜里,走投无路的他来到一座又高又黑的大山梁之前,也不禁有些迟疑。
于是,猛然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紧跟在身后的响动,竟然是一条河的水流。月光下,那条河好像也找不到路,跟在武士的身后,也像他一样的东张西望,犹疑难决。
那天晚上月亮很亮,衬得高大的山梁更深更暗,那条河的水流倒是很清澈,刚才不能分辨究竟是什么的响动,原来是水声,叮叮咚咚的,还挺好听。
武士心想,如果放心地流动起来,应该是条很漂亮的小河吧,眼前却只能畏畏缩缩地紧跟在陌生人的身后,怎么也不敢超前一步。
原来,迷了路的河,也跟迷了路的自己一样可怜啊!
武士心里忽然觉得很悲伤,不禁抬头望向天空,高声呼求:
“苍天啊!请让迷路的人找到自己的家乡,让迷路的河找到自己的河道吧!”
这边话声刚落,忽然间,那边黑色的山梁就自动往左右分开了。前面再无障碍,那条原本是犹疑观望的河流,顿时就直直往前冲去,并且身躯暴涨,变成一条水流汹涌、水势凶猛、河面极为宽阔的大河,转瞬间就把武士推开,把他远远地拦在北边的河岸上了。
武士迷惘惊诧的眼光终于从河面收回之后,一转身,他和他的坐骑就看见了回家的路,沿着河岸再往北走,没有多久,就找到自己的家了。
那天,在行驶的车中聆听查嘎黎的讲述,对我来说,是一段很奇妙的经验。认识这位身材高大壮硕、神情严肃的蒙古朋友,不过只有两三天而已,没听他说过几句话,在宴席上总是沉默不言。
但是,在萨拉乌素河边,他忽然变得喜笑颜开,滔滔不绝。在他讲述这段传说的时候,好像生命内在的活泼和热情如泉涌般呈现,还带着一种质朴与天真的诗人特质,让我这个听者惊喜万分……
海日汗,与其说我是受了这段传说的感动,不如说我是受了查嘎黎讲述这段传说时,他内在的生命力强烈喷涌迸发的状态而感动。
海日汗,我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真正认识了这位朋友的,是多么欢喜的感觉啊!
那一天,更让我喜出望外的是萨拉乌素河。
原来,我从书册的文字里得到的印象,这应该已是一条濒临干涸枯竭的河流了。在文字里,关于萨拉乌素河的介绍,除了“遗址”“化石”“骨骸”等等以外,就是什么“放射性碳素”“铀系法”等等作为断代依据的科学名词,总让我以为,这里和许多书本上呈现的考古现场的图片一样,在河岸和河床上都遍布着碎裂的岩块、无止无尽的黄沙,景象荒凉已极。
但是,二○○七年的八月十六日,我所见到的萨拉乌素河却和自己的想象完全相反。
当然,最初从大沟湾的上方俯瞰之时,是有些荒凉的感觉。虽然也有绿色植被,但是岩块与沙土也占了很大的面积。不过,再往峡谷下方行去,走到一条拥有许多泉眼的源流之时,我所见到的萨拉乌素河就是一条生意盎然、绿意盎然的河流了。
海日汗,这是从多少年前流到现在还没有枯竭的泉眼,从多少年前活到现在还没有老去的河流,水声如传说里一般的琤?悦耳,河岸上芳草鲜美,林木苍翠。海日汗,这是神话仙境在我眼前显现的真实版本啊!
可惜在此只能给你看一两张相片而已,不能完整传达那种让我万分惊喜的美丽和亲切。
是的,海日汗,我说的是“亲切”。
我终于来到在书册里翻寻过无数次的萨拉乌素河的河边了,惊喜过后,心中涌出的却是一种无边的安静与满足,好像在我周遭的景物,包括河面上每一寸细碎的波光,河岸上每一株小草的柔嫩多汁,林间每一阵微风穿过之后叶片的颤动,所有的光影、色面与线条的变幻,都在同时缓慢而又锐利地进入了我的身心,仿佛是轻轻的触动,却又留下了极为繁复与细微的刻痕……一切似曾相识。
海日汗,我想,应该就是这样的刻痕,一日复一日地让我逐渐长成为一个我所希望能成为的人──
一个不再迷路的回家的人。
夜已深了,今天就写到这里。
席慕容优美散文:高吉
想起高吉,就想起那些水姜花。
在北师艺术科读书的时候,高吉是我同届普通科的同学。
我们是在三年级的时候才开始熟识起来的,每天在上晚自习之前,坐在二楼教室走廊的窗前,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话可以说,一面说一面笑,非要等到老师来干涉了,才肯乖乖地回到各自的教室里去做功课。
那个时候,有些同学已经在交男朋友或者女朋友了,然而,在我和高吉之间,却是一种很清朗的友情。大概是一起编过校刊之类的,我们彼此之间有着一种共事的感觉,谈话的内容也是极为海阔天空。
日子过得好快,毕业旅行、毕业考,然后就毕业了。整个七月,我都待在木栅乡间的家里,每天都喜欢一个有在山上乱跑。
有一天上午,高吉忽然和另外一个同学来到我家找我。在我家门前,两个高大的男孩子竟然害羞起来,站在院墙外不敢进来,隔着一大块草坪远远地向我招呼。
父亲那天正好在家里,坐在客厅落地窗内的他似乎很吃惊,不知该怎样应付这件对他来说是很意外的事情。对他来说,我似乎还应该是那个傻傻的一直象个小男孩的“蓉儿”;怎么冷不提防地就长大了,并且竟然是个有男孩子找上门来的少女了呢?
我想,父亲在吃惊之余,似乎有点恼怒了,所以,他冲口而出的反应是:
“不行,不许出去。”
可是,那一天,刚好德姐也在家,她马上替我向父亲求情了:
“让蓉蓉去吧,都是她的同学嘛!”
我一直不知道是因为德姐的求情还是因为父亲逐渐冷静下来的结果,但是在当时,快乐的我是来不及去深究的,在父亲点过了头之后,我就连忙穿上鞋子跑出去和他们会合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高吉。
那天我们三个人跑到指南宫的后山去,山上的溪水边长满了水姜花,满山都充满着那种香气。高吉说他要回金门去教书了,我说我也许可以保送上师大,那天天上有很多朵云,在我们年轻的心胸里,也有着许多缥缈的憧憬,我们相互祝福,并且约好要常常写信。
但是,两个人分别了之后,并没有交换过任何的讯息,我终于知道了他的讯息是在二十多年之后,在报上看到金门的飞机失事,他在失事的名单里,据说是要到台湾来开会,已经是小学校长了。
在报上初初看到他的名字,并没有会过意来,然后,在刹那之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对我来说,一直还是那样年轻美好的一个生命啊!这样的结局如何能令人置信呢?
“高吉,高吉,”我在心里不断地轻轻呼唤着这个名字。在这个时候,那一年所有的水姜花仿佛都重新开放,在恍惚的芳香里,我听任热泪奔流而下。
我是真正疼惜着我年轻时的一位好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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