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中锋
置身于狂热的市体育中心,耳畔是奔雷闪电的“雄起”之声,眼前一遍起伏翻飞的黄旗……绿茵场上,马明宇、魏群、姚夏们在飞身抢断,带球狂奔。而我常常在此时会想起我儿时的伙伴兴娃。
我和兴娃是平民院里一起长大的伙伴,一九七一年初夏,当我们踏上赴云南支边列车的时候,都还不满十七岁。列车上,同学的行李都大同小异,因此,兴娃那个网袋里黑白相间的足球就显得特别打眼。再加上他高我们一头的身材和那件印有“7”号的鲜红运动服。咋看都不像去支边,倒像是去参加足球比赛。
要说兴娃在我们中间可真算得是个人物: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就作为市少年代表队的主力中锋,参加过省少年足球赛,并荣获“最佳运动员”称号。据市少体校的陈教练说:“这娃娃很有天赋,没准会成为四川足球的风云人物。”然而,还没有等兴娃成为“风云人物”,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开始了。少体校也就随之瘫痪了。陈教练也被分配到一个县城工厂工作。临行前,他抚着兴娃的肩膀说;“不要荒废了球技,国家总会需要足球的。”然后给他留下了一个崭新的比赛足球。
从此后,兴娃就只能和我辈为伍打“坝坝球”了。竟管这样,他练球却愈发上劲,球技也就越发出众。经常把我等过得七荤八素不分东西。于是就极其自负,常对我掷地有地说:“等着吧,我一定要打进川队。”
一转眼,初中就要毕业了,兴娃却并没有得到川队邀他加盟的通知。而由于他天天打球又无油水且又人高马大的原故,惊人的饭量把他父母吃得心惊肉跳。(需知在那时粮食可是凭票供应的啊)。因而颇有微词,扬言不准他再练足球。无奈之下,他决定和我一起到云南生产建设兵团支边。因为兵团冠有“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头衔,于是兴娃就说:“那以后就去八一队算了。”俨然“不得已而求其次”的无奈。
到了云南之后,兴娃才发现大大地失算了。怒江两岸虽说山清水秀风光无限,然而地处半山腰的连队根本就没有足球场。这对兴娃的球星梦不能说不是一个重大打击。然而不幸中之大幸——连队有一个人工挖成的,极不标准的篮球场。这球场全长不足二十米,一头是四、五米高的山壁,一头就是幽深的山谷。有总比没有好,于是我们的兴娃就天天收工之后,在这个狭小的场地上盘带、颠球,对着山壁射门……说实话,我真服了这小子的体力和毅力!每天开荒下来,我累得快成了一滩泥,只想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而他却每天练球不辍。看着他不知疲倦的孤独身影,听着足球撞击山壁那空灵而单调的声音,我的心中总会涌起一阵阵悲怆——直觉告诉我:他圆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足球是集体运动,一个没有队友的支持的、孤独的中锋其命运是可想而知。然而我又能说什么呢?我不可能也不愿意击碎他的足球梦,我知道:如果没有了足球对他意味着什么……我能做的就是每天为他打好饭和洗脸水,尽量打起精神陪他练练对传,一如儿时那样让他过得七荤八素不分东西……一天,我笑着对他说“兴娃,小心点,如果把球打到山谷里你就得带着干粮去捡了。”“凭我的技术根本没这可能。”他抹一把汗水,大大咧咧地说。随即极潇洒地把球挑了起来,来了一个标准的凌空打门。球撞山壁又飞快地反弹回来,兴娃跳起胸部卸球,足球驯服地停在他脚下一米之内。全套动作娴熟流畅。
然而,那天他终于还是把足球打到山谷中去了。当他要到山谷中去捡的时候,我们都劝他算了,不就是个足球嘛。而他说:“不行,这是陈教练留给我的……”最后,在我的一再叮嘱下,他执意攀下了山谷。我绝没有想到这是我和兴娃的永诀。
我们再看到他时,他已经停止了呼吸……头上的鲜血早已凝固。不远的水坑里静静地漂着那个黑白相间的足球。
“兴娃,兴娃!”我扯着自己的头发嘶声地哭喊着。最后倒在地上抽搐着,像一头受伤的熊。
一只粗糙的棺材躺着高大的兴娃,他的胸前是那只足球。云南的红土地默默地接纳了这个川中的游子。他的身边,奔腾的怒江吟唱着哀婉的歌,为一个少年破灭的球星梦……
那年他仅仅十八岁,到云南刚满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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