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没犯“偶语罪”
何满子有一篇文章《朱元璋惩“偶语”》。(见《五杂侃》)文中说：“朱元璋不但以文章罪人，也实行秦始皇的‘偶语者弃市’的苛政”。他先举一个例子：朱皇帝微行京都，听见一位老妇人“密呼”他为“老头子”，于是就龙颜大怒，“即令籍没民家甚众”，罪名是犯了“偶语罪”。为了提高读者对偶语罪的识别能力，何先生又举了两个例子，虽与朱元璋无关，但却都罪涉“偶语”。一个是清代名臣纪晓岚大热天赤膊办公，乾隆爷忽然驾到，纪来不及穿官服，就钻到桌底躲藏。过一会儿，他估计皇上可能走了，就问部下：“老头子走了么？”另一个是民国军阀韩复榘阅兵，某军士不堪毒日暴晒，轻轻骂一声“混蛋!”何先生认为纪晓岚和那个士兵都是犯了“偶语罪”。可我觉得，性质不能这么定。 首先要弄清什么是“偶语”，偶，古通“耦”。“耦”者，两个人在一起翻地也。所以“偶语”也作“耦语”，必须是两个人在一块对谈才行。而何先生列举的案例，老妇人只是密呼朱元璋为“老头子”，都是一个人在那里说话，没有其他人搭腔，分明都是独语，怎能说是偶语呢？ 再说什么叫“偶语罪”。《史记·秦始皇本纪》：“有敢偶语诗书，弃市。”《汉书·高祖纪》：“(秦)诽谤者族，耦语者弃市。”注云：“应劭曰：‘秦法禁民聚语。耦，对也”，可见，“偶语罪”，只不过是秦朝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期法定的一种含有特定内涵的罪名：它必须是两人以上在一起对谈或聚语，而且谈论内容必须是儒家的经典诗书，只有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偶语罪”才能成立。倘若是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私下嘟囔，是构不成偶语罪的。这是秦朝的事。待到刘邦建立政权后，“偶语罪”即被取消，尔后的统治者也没听说有谁恢复过它。何先生所举的案例，一个在明，一个在清，一个在民国，说话人即便是犯了什么大罪，也只能分别以大明律、大清律和民国刑律的有关条款定罪，绝不会再有“偶语罪”这个罪名。何况明、清、民国这三个王朝，对待儒家经典五经四书的态度，已迥异于焚书坑儒的秦始皇，他们都把孔孟之道捧上了天，臣民百姓如果聚语诗书，只能受到褒奖，不会被指为犯罪的。何先生用早已废除的秦律来乱套明太祖、乾隆帝和韩军阀时代的司法行为，说他们“也实行秦始皇的‘偶语者弃市’的苛政”，这种指控显然是无法成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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