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泰两番救孙权说到华陀与曹刘孙三方的关系
本文通过神医华陀给曹、刘、孙三方面的人物治病的不同态度及三方面人物对华陀的看法和态度，论述了《三国演义》尊刘反曹轻孙的倾向，其中又着重从民间传说、历史事实及小说本身三方面叙述了曹操与华陀的关系。同时也对《古今“军神”一脉通》中所谓“《三国演义》内并没有明写‘华陀医周泰’的情节”的说法给予了澄清。
《三国演义》第六十八回《甘宁百骑劫魏营，左慈掷怀戏曹操》中有“周泰三番冲杀救孙权”的一段情节描写：
孙权被围在垓心：“孙权在濡须坞中，听得曹兵杀到江边，亲自与周泰引军前来助战。正见徐盛在李典军中搅做一团厮杀，便麾军杀入接应。却被张辽、徐晃两枝军，把孙权围在垓心。曹操上高阜处看见孙权被围，急令许褚纵马持刀杀入军中，把孙权军冲作两段，彼此不能相救。”
周泰一番冲杀：“却说周泰从军中杀出，到江边，不见了孙权，勒回马，从外又杀入阵中，问本部军：‘主公何在？’军人以手指兵马厚处，曰：‘主公被围甚急！”此番冲杀是寻找孙权。
周泰二番冲杀：“周泰挺身杀入，寻见孙权。泰曰：‘主公可随泰杀出。’于是泰在前，权在后，奋力冲突。”此番冲杀是在前面为孙权开路。
周泰三番冲杀：“泰到江边，回头又不见孙权，乃复翻身杀人围中，又寻见孙权。权曰：‘弓弩齐发，不能得出，如何？’泰曰：‘主公在前，某在后，可以出围。’孙权乃纵马前行，周泰左右遮护，身被数枪，箭透重铠，救得孙权。”此番冲杀是在后面掩护孙权。
周泰四番冲杀救徐盛：“到江边，吕蒙引一枝水军前来接应下船。权曰：‘吾亏周泰三番冲杀，得脱重围。但徐盛在垓心，如何得脱？’周泰曰：‘吾再救去。’遂轮枪复翻身杀入重围之中，救出徐盛。二将各带重伤，吕蒙教军士乱箭射住岸上兵，救二将下船。”
孙权厚谢周泰：孙权“又感周泰救护之功，设宴款之。权亲自把盏，抚其背，泪流满面，曰：‘卿两番相救，不惜性命，被枪数十，肤如刻画，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马之重乎！卿乃孤之功臣，孤当与卿共荣辱，同休戚也。’言罢，令周泰解衣与众将观之，皮肉肌肤，如同刀剜，盘根遍体，孙权手指其痕，一一问之，周泰具言战斗被伤之状，一处伤令吃一觥洒，是日，周泰大醉。权以青罗伞赐之，令出入张盖，以为显耀。”
周泰这次重伤的治疗被《古今“军神”一脉通》（见《三国演义学刊》总第3期，以下简称《军神》）误以为是华陀所医，并说“《三国演义》内并没有明写‘华陀医周泰’的情节，”其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在上述引文中。孙权说的“卿两番相救”便是解答这个问题的钥匙。原来周泰第一次舍命救孙权便是华陀医治的，此一情节出现在第十五回《太史慈酣斗小霸王，孙伯符大战严伯虎》之中，发生在孙权的兄长小霸王孙策尚未去世之时：
“却说孙权与周泰守宣城，忽山贼窃发，四面杀至。时值更深，不及抵敌，泰抱权上马。数十贼众，用刀来砍。泰赤体步行，提刀杀贼，砍杀十余人，随后一贼跃马挺枪直取周泰，被泰扯住枪，拖下马来，夺了枪马，杀条血路，救出孙权。余贼远遁。”周泰不惜性命救了孙权而遭受了致命之伤：“周泰身被十二枪，金疮发胀，命在须臾。”吴主孙策感周泰舍命救其弟之恩，想方设法延请名医救治他的性命：“帐下董袭曰：‘某曾与海寇相持，身遭数枪，得会稽一个贤郡吏虞翻荐一医者，半月而愈。’策曰：‘此贤士也，我当用之，’乃令张昭与董袭同往聘请虞翻。翻至，策优礼相待，拜为功曹，因言及求医之意。翻曰：‘此人乃沛国谯郡人，姓华，名陀，字元化。真当世之神医也。当引之来见。’不一日引至。策见其人，童颜鹤发，飘然有出世之姿。乃待为上宾，请视周泰疮。佗曰：‘此易事耳。’投之以药，一月而愈。策大喜，厚谢华陀。”
由上述内容可以看出，周泰两番救孙权受伤，第二次虽然受的是“重伤”，然而与第一次所受的“命在须臾”的致命伤比较起来，显然是“小巫见大巫”，没有非得求神医华陀来医治不可的必要，正因为早在第十五回中已明写了“华陀医周泰”的情节，所以才有第七十五回中关平的“莫非昔日医东吴周泰者乎？”和第七十八回曹操的“即江东医周泰者乎？”的问话。
从叙事上来讲，第十五回的“华陀医周泰”为第七十五回的“刮骨疗毒”先伏下了一笔。使得后文华陀的出现不至于太突然，这种写法，用毛宗岗的术语来说。叫做“隔年下种”。关平和曹操对“华陀医周泰”的口碑照应的是第十五回中的情节，而不是《军神》中所说的第六十八回中的情节，这是显而易见的。
关于“刮骨疗毒”一事，根据《三国志·关羽传》的记载，可知历史上是确有其事的，罗贯中所写的故事情节基本属实，但是《三国演义》对史实仍进行了改造，一者历史上这件事发生在刘备攻占益州之后，即位汉中王之前，也就是关羽独镇荆州、水淹七军之前，而不是水淹七军之后。根据史料记载，关羽围攻樊城，根本不曾中箭。二者关羽“刮骨疗毒”是在中流矢“创愈”之后，而非当其时，三者史书明言是“贯其左臂”，《三国演义》却说是华陀为关羽右臂刮骨，四者《三国志·关羽传》中对关羽刮骨这一次手术过程的一些描述，和《三国演义》中所写非常相似，但是里面并没有提到华陀，为关羽刮骨的似乎只是一名普通军医。
另外，再翻一下《三国志·华陀传》可以看到，《华陀传》中列举了13个病人，上至广陵太守陈登，下至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甚至还有两岁的小孩，但是偏偏没有关羽。
更重要的是，从《华陀传》的记载来看，华陀在建安十三年（208年），也就是赤壁之战那一年。就已被曹操杀害，绝不可能在十来年后死而复生，再去为关羽动外科手术。
那么《三国演义》中为什么偏偏要将华陀起死回生，让他来为关羽刮骨疗毒呢？这还得从拥刘反曹轻孙这一角度来理解。罗贯中虚构华陀替关羽刮骨疗毒这一情节，并不是单纯为了描写一次医疗手术，其实里面还具有一些特定的政治含义。
第七十五回《关云长刮骨疗毒，吕子明白衣渡江》中写道：“须臾，血流盈盆。佗刮尽其毒，敷上药，以线缝之。公大笑而起，谓众将曰：‘此臂伸舒如故，并无痛矣，先生真神医也！’佗曰：‘某为医一生，未尝见此，君侯真天神也！’……关公前疮既愈，设宴款谢华陀……关公以金百两酬之，陀曰。：‘某闻君侯高义，特来医治，岂望报乎！’坚辞不受，留药一帖，以敷疮口，辞别而去。”
这与医周泰的情节相对照，不难看出，两者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别，此如，华陀为周泰治伤，是经人辗转请来。而华陀为关羽疗毒，却是“因闻关将军乃天下英雄，今中毒，特来医治”，是主动前来的；华陀为周泰治好伤后，孙策重赏他，他并没有拒绝，而他为关羽疗过毒后，关羽以金百两相酬，华陀却说：“某闻君侯高义，特来医治，岂望报乎！”坚辞不受，留药一贴，辞别而去，种种对比，都在暗示关羽以及他所代表的蜀汉一方，即使和东吴相比，也在道义和民心上具有明显优势。
“华陀医周泰”这件事也是《三国演义》虚构的。虚构此事，一是为后面的“刮骨疗毒”埋下伏笔，二是借以对比华陀对蜀、吴两方的态度，至于华陀对曹操的态度，《三国演义》中的刻画有着更为鲜明的差别。
华陀与曹操都是沛国谯郡（今安徽毫县）人，是同乡，虽然两人年龄相差十岁（华陀生于145年，曹操生于155年），但是在民间传说中他俩却是同窗，并且是一对好朋友，两人都聪明好学，成绩分不了高低，两人学成分别时，曹操在绢上写下了“亲如兄弟”四个字，赠给华陀；华陀也回赠给曹操一方写有“情同手足”的帛幅。
几年之后，两人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曹操野心勃勃，只想出人头地。改朝换代，而华陀却是采药行医，救死扶伤，醉心于为老百姓解除病痛。由于华陀的医术高超，医德高尚，求医的人络绎不绝，有一天，华陀收到曹操一封信，约他五月初五端阳节到曹家相聚，华陀念及昔日同窗之谊，回信答应依约赴会，没料到这年闹起瘟疫，闹病的人很多，华陀忙得不可开交，顾不上聚会的事，事后也没有写信给曹操说明情况，曹操一直得不到华陀的信，便再次写信给华佗，约他八月十五中秋节来家一起赏月，华陀想到第一次约会没能去成，这次可不能再失礼了，回信致歉并表示这次一定按约来会，谁知这天有一高龄初产妇临盆难产，她的家人登门求助，为了抢救两条性命，华陀义不容辞地赶去做了剖腹产手术，为此又耽误了赴约。
两约两失信，曹操气得暴跳如雷，决心同华陀一刀两断，今生再不往来，正在曹操极为不满的时候，华陀来信说明了失约的经过，并表示歉疚之意，曹操想：“哼，马上就要过重阳节了，我再次约你，看你来还是不来！”便又写信约华陀九月初九重阳节来他家赏菊。华陀接信后下决心这次无论如何再不能失约了。重阳节这天，华陀一大早吃过早饭，便骑上马去赴约，忽见路旁一棵树上吊着一个死人，他大吃一惊，忙将那个老汉解下来，一摸鼻子，还有微弱的气息，再一切脉，脉膊还在微微跳动，连忙推拿掐捏，救活了他。
原来这老汉因儿子病了无钱医治，只得将女儿卖了一百两银子，谁知路上被强盗全部抢走，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华陀将老汉送回家。并给他的儿子看了病。告别老汉和他的儿子，已经是日头西斜，暮色苍茫；赶到曹操家，已经是日落西山，夜色如漆了，曹操很不高兴的说：“元化兄夜里到此，恐怕又是为人治病误了时辰？”“阿瞒，的确如此。”曹操一阵奸笑：“友情不如病情重呵。哈哈哈！”华陀说：“三约三失约，华陀也感到愧疚得很哩。”曹操又冷冷地说：“夜里赏不得菊，也正如手足不可并用，又安能共图大事？罢了！看来古人说得极是：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言而无信，非君子也。”
华陀见曹操说出这样的话来，又如此慢待他，对于这种只为自己着想，不为别人设想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站起身来告辞要走，曹操也不挽留，只是把华陀赠他的写有“情同手足”的帛幅还给了华陀。华陀接过来展开一看，二话没说。连夜骑着马赶回家去了，进家之后，翻箱倒柜找出了曹操赠给他的那方写有“亲如兄弟”的绢，投入火盆里烧了，算是绝了情谊，以示今生不再往来。
历史上华陀与曹操的关系，据《三国志·华陀传》记载，曹操患头风病，命华陀专门为他医治，华陀说这短时间很难治好，慢慢治，能拖延一段时间。后来华陀因离家日久，思家心切，回了家。回家后，曹操又屡次征召，华陀都以妻子生病为借口，再不肯出来。曹操大怒，派人调查，发现华陀妻子并没有生病，就将华陀抓到许都，拷打致死。
而《三国演义》的作者在第七十八回《治风疾神医身死，传遗命奸雄数终》中却是这样描写的：曹操砍神树受惊，头痛难忍。“急传旨遍求良医治疗，不能痊可。众官皆忧。华歆入奏曰：‘大王知有神医华陀否？’操曰：‘即江东医周泰者乎？’‘是也。’操曰：‘虽闻其名，未知其术。’歆曰：‘华陀字元化，沛国谯郡人也。其医术之妙，世所罕有：但有患者，或用药，或用针，或用灸。随手而愈。……此人真扁鹊、仓公之流也！现居金城。离此不远，大王何不召之？’”
“操即差人星夜请华陀入内，令诊脉视疾。陀曰：‘大王头脑疼痛，因患风而起。病根在脑袋中，风涎不能出，枉服汤药，不可治疗，某有一法：先饮麻肺汤，然后用利斧砍开脑袋，取出风涎，方可根除。’曹操大怒曰：‘汝要杀孤耶！’陀曰：‘大王曾闻关公中毒箭，伤其右臂，某刮骨疗毒，关公略无惧色；今大王小可之疾，何多疑焉？’操曰：‘臂痛可刮，脑袋安可砍开？汝必与关公情熟，乘此机会，欲报仇耳！’呼左右拿下狱中，拷问其情。贾诩谏曰：‘似此良医，世罕其匹，未可废也。’操叱曰：‘此人欲趁机害我，正与吉平无异！’急令追拷。……旬日之后，华陀竟死于狱中。”
上述对话中，再次表露了华陀对蜀汉方面关羽的敬佩，而对曹操为人处事十分鄙夷。至于华陀是否有意要谋害曹操，还是存在着某种可能的，毛宗岗在这一回的回前总评中认为，华陀既然能主动去为关羽刮骨疗毒，就说明他是具有正义感憎恶邪恶的人。所以他提出“用利斧砍开脑袋”的治病方法，是确实有意要杀曹，那时医术再高明，也做不了开颅手术，何况还是用利斧砍开，因此，毛崇岗还在第七十五回回前总评里，把华陀看成忠臣义士，拿他和因图谋毒死曹操而被害的太医吉平相提并论。
至于曹、刘、孙三方面的人士对华陀的看法和态度，均是推崇备至，优礼有加的，仅仅除了曹操一人之外，从孙吴方面来说，虞翻称华陀“真当世之神医也”，孙策一见面便待为上宾，治愈周泰伤病后又重金厚谢，从蜀汉方面说，关羽在华陀给他“刮骨疗毒”后，忠心称赞：“先生真神医也！”设席款谢，并以金百两酬之，从曹操方面说，华歆称赞韭陀是世所军有的神医，其医术之妙，真乃扁鹊，仓公者流，贾诩称夸华陀是世罕其匹的良医，并劝曹操不要加害于他，至于曹操本人，先是说对华陀“虽闻其名，未知其术”后来又怀疑陀要谋害自己，必欲杀之而后快，对华陀既无“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乡亲之情。也无“惺惺惜惺惺”的惜才之情。
华陀之死成了继友人吕伯奢全家被害、士人孔融被诛、归降的刘琮母子遭戮、仓官王（上后下土）被斩、太医吉平被逼自尽、拾被近待无端遇害、谋士杨修被杀之后，最后的一个被曹操杀害的对象。这就使《三国演义》不仅将曹操写成一个奸雄，而且还是一个嗜杀成性、杀人如麻的屠夫。并以华陀之死为草操的屠夫形象添上了浓浓的一笔，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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