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的年味
兄弟从浙江回来，说是要我们大家都要回乡下去过年，我同意了。乡下的那个家是要回去看看了，因为那个还算建得不错的木房已被告蜘蛛网网络着，还需人去打理。瓦片也好久不翻修了，还漏雨吗？院落里草恐也长出来了，该拔除了吧…… 我家是苗族，过春节，一切得按苗族的习俗来进行。 我们家是苗族，是不敬灶神的。而我们寨有汉族，所以他们每年腊月二十四日要敬灶神爷。灶神离开人间，上天向玉皇上帝禀报一家人这一年来所做所为的日子，又称"辞灶"，所以家家户户都要「送灶神」。灶神就住在灶边，它随时将一家人的行为记录保存于罐中，年终时总计之后再向玉皇上帝总结并报告。苗族为什么不敬灶神？那是有道理的。因为苗族对玉皇有意见。传说告乎（也就是玉皇）在天上，他是比较公平的至高无上的大神，告耶和告以是兄弟，当告耶和告以为财产而发生矛盾时，告乎居然不公平对待，还下大雨放洪水来淹死告以，告以以葫芦为船躲过一难，带出了八十八兄弟逃出了告耶的魔掌。后来，告以在“嘎几叻”（洞庭湖一带）生活了下来，于是他带着他的族人，发誓不再敬告乎，也不再受制于告乎。告乎自知理亏，也就不再要告以的族人上报每年所做的事情。但有一样必须尊守，那就是女人的乳液不能沾到男人的手。苗族没有办法，也只有照办了。所以，现在苗族人当中，那怕是夫妻，男人的手是不敢女人的乳液。如果要抱小孩，也得抱过了之后，也要洗手，规矩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苗家在过年前要扫屋。扫屋也就是在腊月的某个吉日来完成。扫屋是件大的工程，它必须从屋里的楼上开始，先扫阳称（也就是家中烧火留在楼上或屋内所有的炭烟），然后扫地，所有的屋里扫完以后，要将扫出来的垃圾用撮箕装好，抛撒到寨子人最爱行走的路上。看看是哪一位最先走的垃圾之上。如果是男人（不论老少）那来年就有福气，这个福气就是要生子，也可能是男孩。要生产，可能有很多的人来帮忙。如果是女人（不论老少），谈福气就可能生个美丽的女孩，而这一年的女人可以织出很多的布匹，绣出很漂亮花衣。反正都有福气。 苗族人在过年之前，男人是要剃头的，而女人是要洗头的。在古代，男人是留发的，所以一定也要也要剃掉耳根和后颈根部分。而现在不留发了，但也要理去少部分。小男孩就不同，他们必须理掉全部，就是前额处留下一小鬏。我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剃的。而现在我外孙也是这样剃的。小男孩要留下这个鬏，是有一定的理由的。苗族人不相信有告乎（天神），但相信祖宗一直跟随着自己，人只要有什么不测，祖神会随着保护自己。小孩因为走路不稳，常常会被绊倒，所以祖看到就伸出手来，抓住那个小鬏，人就不会落魄，也才健康成长。女人要洗头，洗头是用皂角和糯米草。现在一些老人还是这样洗，而年轻人则多用现代洗头品了。洗头的目的就是洗掉一年的污秽，在新的一年里身体更加健康，头发更加乌黑。 我们家把“年”看得十分重要。所以在年前必须将薪柴或牛草都准备好。过年之后到正月十五是不生产劳动的。现在都用上电了，薪柴用得比较少，但养有牛羊的还得要准备青草。那怕是雪天，他们都得到山上去，割那还很鲜嫩的草，堆放在一个比较隐蔽地方加以保鲜。以保证牛羊的健壮。 我家过年这一天，也和其他的家人一样，有分工，有合作。可能是我文化高一点，我常被按排填窗花和对联。中国的传统对联很多，现在的新联也有很多。我必须每年换一个好的新联。也希望尽量用自己写的，那怕我的毛笔字不怎么样也好。写好后交给我的两个姑娘，她们负责填对联。写对联看似简单，而我的乡人总喜欢拿红纸来要我写，有时写到直不起腰去。大家喜欢，我当然也很乐意。填花窗最麻烦，那些格子很多，你得将红色和绿色的纸割成小块，然后按顡色搭配来进行，这样显得交叉得体。 而我的小兄弟负责生活，他得杀鸡杀鸭，洗腊肉等等。大侄女读高中了，她成了兄弟的助手。她居然还敢操刀子杀鸡，拔鸡毛。我们乡下每户基本上杀猪的，所以春节这一天必须先将猪头解决了。其目有两个方面，一是猪头如果炕不好，容易臭，先吃了。二是过大年，苗族人敬先祖，要用这猪头供祖神。现在，物质丰富了，要吃的东西自己很多。但所有的主菜还是猪肉、鸭、鸡、鱼等等。而这些主食菜一般不用炒，而是用一个大锅煮熟之后，把这些肉提起来，放在一个大盆或米筛里。要吃的时候，切成块就可以了。 这里还得要提出的是鸡毛，苗族人杀了公鸡之后，要将最艳丽的羽毛留下来，它作用就是给小孩挿花帽。花帽用针缝出小针脚，然后按毛的长短的顡色，挿成一圈或两圈。以表示小孩雄伟和健康。每到这个时候，各家的小孩都要互相窜门攀比，相互炫耀。 我们家是必须用长桌吃年饭的。所以，在切菜之前，要将长桌摆好，然后将切好的菜一碗一碗的上。先上主菜，后上其它菜。主菜用一个小竹篓或米筛装着。这些菜都比较大块，它是要用手抓起来食的。我生长在苗汉杂居的地方，对手抓肉食不是有严格要求。但在我外婆家那就有严格要求了。小的时候，我们到外婆家过年，到吃饭的时候，他们都不拿筷子，而是洗好手后，就用手抓起食了。那时我兄弟很小，他不知道有这样的习惯，非要等到筷子才吃。外婆没有办法，只要他不哭闹也就同意了。《镇远府志》（乾隆）之《苗俗》载曰：苗族“食惟糯稻，舂甚白，炊熟必成团冷食，佐食惟野蔬，无匙，箸皆以手掬”。说明，在清朝之前，苗族人就有用手抓饭吃的习惯。而我的外婆说，苗族也不完全用手抓饭吃，只是节日才这样的。苗族人认为：粮食是天地给的，是祖宗送的，用筷子吃饭，是对粮食不尊重，是对粮食的践踏，必须用手亲自送进口中去，让“年”看到后，来年才有丰收，有更多的粮食吃。春节的这一天，我们也延续传统的习俗，煮上一橧子的糯米饭。这也就是为手抓饭准备的。 长桌菜准备停当之后，接着就是烧香烧纸。烧香烧纸是有讲究的。先在香坛之下，这样要烧得多一点。然后就按先后，灶边、火坑、外门两边、楼子、猪圈、牛圈、鸡鸭圈、后门如此等等。如果家里有巫师，还得给巫师坛也烧了。烧香化纸之后，就敬供品，供品只有腊肉、鸡肉之类的主菜，一碗供饭，一对盛有酒的酒杯、一双筷子。供品只供堂屋的主香坛下就行了。 吃饭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因为这是为手抓饭食准备的。吃饭的时候由老人发言，内容就是一些祝辞之类的吉利话。大人先从米筛里抓起鸡腿分别发给小孩或晚辈，又将鸡肝鸡送到老人家的碗中，其他人按各取所需自由食用了。我们大多用筷子吃肉，而我的母亲和兄弟媳妇则是用手抓肉食。席间只能谈喜事，悲伤的事是不能提及的。如果无意中谈到，老人会将你的话题引开，转移到高兴的事去。 年过了之后，就必须守年。“守年”苗族人叫“窝验”。此时我们所说的“年”好像不是什么节日的名称了。他而是一种神灵，是它给天下人带来了春夏秋冬、雨雪云雾、各种种子、各家禽家畜。苗族人说，它每年只回来一次，第二天又要回到东方去。所以这一晚，大家得陪同它过这一夜。陪同它就得给它温暖。所以各家各户都要准备好一个很大的树蔸（干的最好），年过了之后就在火坑里烧起，大家围绕着这个火坑摆故事、学苗歌……凡属好的话题都可以拿出来，直到天明。这个过程就是“守年”或“守岁”。不过，现在“守年”的人家少了，电视台的节目更吸引人，他们都看“联欢晚会”去了。 “年”第一天要很早就走，男孩们（女孩是不能参加的）为了能踩到“年”他们三五成群，在天没亮之前就起来“踩年”。“踩年”苗族叫“丹验”，能赶到最早的时候“踩年”，也就越能表示来年的年岁更好。我记得，我儿童的时候也起来“踩年”过的，那时我们走到哪家就是给一把糖果、葵花子或花生，也有得钱的，五分两分都得过。今年我家也有来“踩年”的，是兄弟起来打发。他们不再要水果、葵花子或花生，而要的是钱。一两也行，三五块也不闲多。时代再变了，这打发“踩年”人的东西也不同了。好在我们这个山村还保存着这样的习俗，这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算是一种慰藉吧。 大年初一，是“睡年”的日子。这一天，女人们什么事情都可以不做，她们的任务就是睡觉。苗族人认为，妇女们一年到头都很辛苦，她们要好好的休息一天。而男人们则必须把家务活做起来。他们先将糍粑用油炸好，作为供品，供在香坛上。把饭菜都做好之后，才叫女人起来吃。 这一天是不能扫地的，水也是不能外泼的。不论地面有多少垃圾，也不能扫的。说是昨晚“年”已来过，所留下的所有垃圾都是来年财富，而水是金子银子，扫出去了就等于把财富抛弃了，而且来年蛇、蜈蚣之类的动物还到家里来，那就不顺利了。我不知道这些是真还是假。我父亲是这样告诉我的，扫地可以，但不要撮走就行了。脸可以洗，但必须找个大盆装起来，不要外泼就行了。我们家一直就是这样恪守这些规矩。 大年初一，汉族人习惯出门去走亲访友，相互拜年，恭祝来年大吉大利。而我们这里的苗族好像不是这样，他们是“串门式”的“踩年”。先是家族式的互请吃饭，之后亲戚朋友加入，再就各家各户客串。少的串了四五户，而多的达十多户。说实话，今年我就串了四五户，到酒醉得不行了才完成我“串门式”的“踩年”。 苗族的这种“串门式”的“踩年”不是吃吃饭而已，还得要唱酒歌，歌词的内容以《祝福歌》和《开春歌》为主。因为出来多年了，我会这种歌不多，所以总是借助酒兴，敷衍了事随口几句而已。只要能让大家高兴，其实长短并不重要。 以上就是我记录的我们这里苗家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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