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最后一次远征 （一）
永乐甲辰二十二年初（1424），正月间，阿噜台进犯大同、开平，两地守将先后向朝廷奏报。群臣皆劝当发兵征讨，朱棣遂决意亲征，敕令传檄边镇，整顿兵马，以俟军令。
四月初，大军从京师出发。命皇太子监国，大学士杨荣、金幼孜随行，杨士奇留辅太子。这是朱棣的最后一次远征，也是他生命的终点。起于军阵之中，趁势靖难，而有天下，是一位皇帝，戎马一生，更是一位铁血铮铮的战士。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让时间回到二十四年前，从另一个人说起。
建文帝庚辰二年，春三月，廷试礼部贡士111人，当中有一个福建建安人，姓杨名子荣，字勉仁，中二甲第三名，赐进士及第，被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官。早在一年前，朝廷重臣户部右侍郎夏原吉巡视福建之时，就已经对他很是赏识。
建文庚辰二年的科举，所中进士及第者群英荟萃。一甲三人：胡广、王艮和李贯，都是江西吉水人。殿试的时候，王艮策论最优，但是其相貌稍差，建文帝遂钦点胡广为状元，王艮为榜眼，李贯为探花。二甲中，除杨子荣外，第一名吴溥，江西崇仁人；金幼孜，江西峡江人；杨溥，湖北石首人；胡濙，南直隶武进人；黄钺，南直隶常熟人。三甲中，应履华，浙江奉化人；顾佐，河南太康人。在此后几十年的时间里，他们是那个时代中的代表，风采灼灼。
夏四月，形势急转直下，燕王率军于真定大败李景隆军，景隆携残部退至德州。五月十日，燕王又率军攻下德州，李景隆败退济南；十七日，燕王乘胜又于济南驰击李景隆军，再大败使其向南溃逃。朝廷在军事行动上接连遭受重大打击，致整个局势极为不利。七月，都督平安率兵欲解济南之围。八月下，铁铉、盛庸追击燕军，收复德州。九月八日，朝廷擢升铁铉为山东布政使并进兵部尚书，盛庸封历城候并授平燕将军以代替李景隆继续抵抗燕军。此时距燕王起兵“靖难”已过一年二月。
这段时间，前线战报持续送抵京城，朝廷也是人心惶惶。杨子荣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小七品编修，并没有过多的机会参与重大事宜。胡广、王艮和李贯授予翰林院修撰一职，从六品，一同住进了文史馆，修《太祖实录》。吴溥是这些人中最年长者，和杨子荣一样授予翰林院编修。金幼孜前往任户科给事中，胡濙被派往任兵科给事中，都是从七品官。杨子荣忙完了日常工作会去找金幼孜和胡濙打听着有关消息，他们二人还是能够接触到一些讯息的。
新科进士们会常私下聚聚，也有往届的，大多是同乡一起，说方言聊家乡风物，也不经意间就会谈到国事，其中以江西籍的最为热闹。杨子荣也常与他们一起，时不时聊着聊着便陷入思索之中。一个人远离家乡，只身在这偌大京城中，总归要有几个知心朋友，年长他四岁的金幼孜便是其中之一，在此后的二十多年时间里，二人惺惺相惜，不改初衷。
三杨当中之“东杨“——杨荣
就像狂风骤雨前总是乌云密布，暂时的平静很快要被打破。两年后，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改天换地。
建文帝壬午四年，四月十八日，燕军击灵壁，俘平安、陈晖等三十七人。自是平安被俘消息传来，燕师军中欢呼动地。五月二十日，辽东都督杨文率十万辽兵被燕将宋贵等击败于直沽。先是，杨文欲与铁铉合兵济南断燕军后路，则被击溃后无一人至济南。二十六日，燕军攻下泗州，二十八日于淮北之役击盛庸军，攻克盱眙。此战后，燕王与诸位将领谋议，说道：“如果由天长走小道下扬州，攻仪真，那么江淮人心全都会震动啊。”于是，燕军克扬州，下六合，将要渡江。
六月初，燕王祭江，由瓜州渡江，败盛庸于高资港。诸将都说奔小道直击京城，燕王却言：“先攻打下镇江，此地如咽喉，若不取之，我军行动势必受到牵制。”
当初放榜后，黄钺被授刑科给事中，建文三年丁忧其父，遂在家中赋闲，时方孝孺前来吊唁，对黄钺说：“你是吴人，朝廷近臣；燕军南下之势日渐，苏、常、镇江皆是京城的重要依托，关于防备之事你可有要告诉我的。”黄钺回答道：“苏州、常州与镇江确是京城的重要依托，但是唯独镇江最为紧要，如果守备之人不能够胜任的话，就是放弃城垣如同接受盗窃一样。指挥使童俊，为人华而不实，不堪重任，恐有贰心。苏州知府姚善，为人忠义慷慨，有国士之风；但是其仁治有余却治下过于宽松，恐怕不足以平定乱局。况且国家大势是守御上游之地，大江之北，如若燕军已至江南，再怎么抵御也无济于事了啊。”果不出其然，童俊以镇江城投降燕王。
燕军南下进攻形势
随之，燕军扎营龙江，即南京市龙江镇，位于南京城东北，与京城咫尺之隔，致使京城震动，人心惶遽。建文帝知道这个消息后，心中一颤，久久徘徊于大殿之中。他深知自己麾下的大军尚在江淮一线，诸地勤王之兵尚在途中，而自己的亲王叔却就在城外，当初的“靖难”以“清君侧”为名，此时恐怕要清的人便是自己了。有的大臣劝他放弃京城，出往浙江或是湖湘之地，以图复兴。他召方孝孺询问计策，方孝孺认为京城还有禁军二十余万，足以力守并等待援军的到来；若是实在不济，君王以死社稷，是正道；又使宗室、重臣前往燕军处请和，迟缓其攻势。之后，朝廷遣使出城催促援军，全部被燕军哨骑截获。
此时，姚善起兵于苏州，王叔英募兵于广德，黄观募兵于上游，练子宁于杭州起兵奔赴，这些都是仓促间组织起的力量，没办法很快抵达京城。京城里的建文帝再也没办法控制住情绪了，他与方孝孺相对哭泣，哽咽地发出命令，由徐辉祖等人分别领兵抵御抗击。
金川门，南京城北面城门之一，座南面北，往东为神策门，往西为钟阜门，因金川河流经而得名。时谷王朱橞，李景隆等守备金川门。
明代南京城城防布局
燕军攻入城前一日，住在一起的江西籍官员解缙，胡广，王艮都来到了吴溥家。解缙首当其冲，陈说大义，忠烈昂扬，胡广也激奋壮语，而王艮却独自哭泣不语。等到大家都散去后，吴溥幼年之子吴与弼叹道：“胡叔能够为大义去死，是可以值得颂扬的好事啊！”吴溥却说：“不是这样的，只有王叔会去为了朝廷死。”没过多久时间，隔壁听见胡广嘱咐家人最近外面乱，要看好家里的猪；吴溥便对着与弼说：“连一只猪都舍不得，难道会舍牺自己的性命吗？”
王艮回到家中，与妻子诀别，说道：“食人之禄者，死人之事。吾不可复生矣。”片刻之后，听见王艮屋中传来哭声，不久其饮毒酒死。
建文帝壬午四年，六月，乙丑，燕王为得到京城守卫情况派遣刘保、华聚等到朝阳门（南京城东面城门，坐西面东）打探，见并无防备，整军前进。与此同时，守卫金川门的谷王与李景隆已经打开城门引纳燕军进入，徐辉祖等力战不敌，败走。
建文帝听见了城中的声音，嘈杂声，呼唤声，哭泣声，马蹄清脆，铠甲作响......大势已经无法挽回了，便下令纵火焚宫。之后建文帝的下落就是一个谜，不知所踪。
燕王从金川门进入了京城，部分文臣叩首迎接归附，胡广，李贯，吴溥都在其中，杨子荣也在。燕王正准备前往皇城之际，杨子荣拦下了燕王，告诉燕王不应该先进宫，周围人都认为这个翰林院小小编修疯了，朱棣也是一头雾水。紧接着杨子荣高声道：“请问殿下是应当先拜谒祭陵呢，还是先要即位呢？”朱棣刹那一惊，瞬然醒悟，当即不在前进。
己巳，燕王先祭奠孝陵，随后即皇帝位，于奉天殿受朝贺。朱棣深深记住了这个叫杨子荣的翰林院七品编修，并为更名荣。
六月下旬，黄观妻翁氏携其女与家属十余人投淮清桥下死。黄观于上游募兵，到达安庆时听闻京城陷落，叹道：“吾妻有志节，必死”，遂为之招魂，葬于江上。其行至罗刹矶，身着朝服面东三拜，投大江而死。
七月初，苏州知府姚善被抓捕至京师，面对朱棣质问，高呼“各为其主”，十日，不屈而死。黄钺得知此消息后，于次日登琴川桥，向西三拜投水死。
九月初，论靖难功，大行封赏。又命侍读胡广，修撰杨荣，编修杨士奇，检讨金幼孜、胡俨一同进入文渊阁，预备机务，与之前已经进入的解缙、黄淮共七人，并朝夕左右，这便是明朝内阁的形成。
永乐己丑七年七月，淇国公邱福统率十余万精锐北征布尼雅实哩。八月中，全军大败，消息传至京城，朱棣震怒，决意亲征。永乐庚寅八年（1410）二月，命皇长孙朱瞻基（宣宗）留守北京，夏原吉辅导。月底，大军出发，学士胡广，杨荣与金幼孜随行。
这是朱棣的第一次远征，此后又数次亲征北疆。十四年后他将循着相同的方向再次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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