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思想能不能用语言来表达
哲学思想能不能用语言来表达？大多数的哲学家回答是能，这些哲学家写了很多书来传达他的思想。熊十力晚年时写了很多东西，当时没有条件出版，他就请人抄写了多份，他还很有信心的对子女说：将来总有人要看他的书。许多哲学家都有晚年定论，年老的时候把自己的思想作一总结。这样的哲学家大都是认为思想是能用语言来表达的。
但也有些哲学家认为思想不能用语言来表达。比如中国古代的《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意思是：可以用语言表达的道理，就不是永恒不变的道理；可以用语言说出来的概念，就不是永远适用的概念。所以，《老子》教导我们说：“大音希声”、“大辩若讷”，都是教导我们要保持沉默。老子教导人们要沉默，但他毕竟留下了五千言，尽管这五千言也是迫不得已留下的。《史记》里记载老子看到周朝衰落，要出涵谷关隐居，把关的尹喜对他说：“你快要隐居了，给我写点什么再走吧。”于是老子不得已写了五千言。
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原文只有两万多单词，翻译成中文也不过五万字左右。全文共分七个部分，第七个部分，只有一句话：“对于不可说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沉默。”能说的哲学已经说出来了，不能说的永远说不出来。我们只有在沉默中感悟、敬畏。
老子的后学庄子也是认为言不尽意的，但庄子自己就写了十余万言。庄子子自称自己的书“寓言十九”，司马迁说他的一些文章“皆空语无事实”，他用这种形式来说的哲学是很特别的。《庄子》一书中有很多很令人喜欢的寓言，如“庄生梦蝶”、“庖丁解牛”、“轮扁斫轮”等等。
儒家是讲究修辞的，四类弟子中就有一类“文学”。但孔子本人也很羡慕无言的境界。比如孔子曾经感叹：天不说话，但是四时行，万物生，日月星辰各得其所。还有一次，子贡说，他想无言，孔子说，这不是你能做到的。孔子的话里面还有许多是含义在语言之外，比如孔子感叹流水说：逝者如斯夫！我们的感觉是有很多言外之意没有说出来。
对于哲学家来讲，沉默也常常是一种语言，有时他所表达的东西，比任何语言都表达得更深、更广。懂得以沉默交流思想和感情的人才是最懂得运用语言的人。孔子说：刚毅、木讷，近仁。意思是说，性格坚强，不大讲话，基本上可以说是仁了。
希波战争中，波斯军队来到小亚细亚的爱菲斯城帮。城帮里的人们召开公民大会，讨论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许多人滔滔不绝，但没有人敢揭露事情的真相，说出城帮并不缺少必要的粮食，只需限制贵族们的奢侈挥霍就行了。后来人们看到会场上有个人一言不发，默默地吃着大麦面，喝着水。与会的市民领会着他的沉默的意义，便纷纷散去。这个人就是哲学家赫拉克利特。
最奇特的哲学语言大概是禅宗的语言。禅宗是不立文字，但大量的公案、语录还是通过语言留下来。禅宗的许多话头超越常识，不合正常的逻辑，如：
首山首念禅师――问：“如何是古佛心？”禅师回答说：“镇江萝卜重三斤。”
南台勤禅师――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曰：“一寸龟毛重七斤。”
延庆子荣禅师――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曰：“穿耳胡僧不著鞋。”
定州崔善禅师――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曰：“定州瓷器似钟鸣。”
最后甚至发展到索性语言也不要了，作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动作，这些动作有：棒，喝，竖拂子，弹指，吐舌，作女人拜，顶坐具，这样做的寓意是什么，常常很难解。举两个例子，都是在《五灯会元》里的：
雪峰义存禅师――有僧礼拜，师打五棒。僧曰，过在什么处。又打五棒。
五观顺支禅师――僧问，如何是西来意，师竖拂子。僧问：“莫这个便是？”师放下拂子。
临济义玄禅师――上堂，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竖起拂子，僧便喝，师便打。又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亦竖拂子，僧便喝，师亦喝。
禅宗的语言、动作许多不可解。不可解，还有没有价值？这使我们想起了一个故事，北大的朱德生教授学生时代听老一辈的哲学家熊伟讲海德格尔，朱说，好多人反映听不懂。熊回答说，海德格尔的哲学就是在德国也很少有人懂，上哲学课就是要学那个听不懂。
熊先生的这个回答很有意思。说出了哲学的一些特征，哲学追求的是普遍性的智慧，但这种智慧的表达高度个体性的。所以哲学智慧的表达与契悟最终与个体自身的觉悟和印证的程度、境界有关，老师不能传授给学生，哲学家不能传授给哲学爱好者。但我们听不懂哲学课、看不懂哲学书的时候，我们就应该用自己的大脑来思考了，来感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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