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与雷洋——大历史背后的小人物命运
原创作者丨胡丹
（一）
魏则西事件还没画上休止符，一夜之间，全媒体又被“人大硕士雷洋”刷了屏。
作为观察者，我旁观事件在猜疑、纷争、考问、自证、他证、再质疑、再澄清的一轮轮舆论漩涡中发展，心忽有所感，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王氏之死》。
魏则西、雷洋，和王氏，他（她）们都是小人物，不同时代的小人物。
《王氏之死》（the deanth of woman wang,1978）是美国著名汉学家史景迁撰写的一本具有较大影响的小书：小，指其篇幅，区区12万字；但它从“小民”的视角，通过一个小女子的生命故事，让读者认知一个时代，确立了新的学术范式，因此影响深远。该书的中译本加了一个副标题：“大历史背后的小人物命运”。
我读《王氏之死》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今日由雷洋之死，重温了这本书。我满脑子里想的，是小人物命运与大历史这个沉重的话题。
对雷洋的死，人们关注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生命尊严。雷洋生前的标签是比较亮的：人大硕士（高学历）、中字头的工作单位（社会精英）、住在首善之区（北京人，事发地为首都）；故有人称之为中产阶级。即便如此，仍不免暴死街头的命运，而且死的不明不白。那其他人呢？
雷氏之死，绝不是一个所谓嫖娼者的非正常死亡事件，它引发的是群体对于自身安全的普遍紧张和焦虑情绪：“今天是雷洋，明天会是我吗？”
“我”走在街上，不想毫无理由地被人抓走；即便嫖了娼，也不想被执法者打死；即便被人打死，也不想被人泼嫖娼的污水……但雷洋之死（不光是一个雷洋）告诉我们，那还真说不定！
这才是雷洋之死作为一个现象级事件的真正焦点所在（嫖娼与否虽然也必须澄清，但其意义在于，它是判断警方是否违法的重要依据；而不管雷洋嫖没嫖娼，执法者的违法性都无法减弱）。有人直指：雷洋之死引发了“公众安全焦虑的集体共振”。
（二）
几百年前王氏之死，除了在档案里留下几笔材料（而且不是她本人的声音，是旁观者自以为是的鉴定），对于她的那个时代，是毫无价值的，它只是“大历史背后小人物命运”。很少有人乐于记载小人物的命运，翻一翻二十六部“正史”，小人物屈指可数。而事实是，在伟大帝王的画像背后，在那黑漆漆的阴沉角落里，叠累着无数小民的可悲骸骨！他们死了，历史还在原地打转，不断重复。
雷洋之死，远比王氏之死幸运，他的死持续占领新闻头条，没有真相，人们不肯罢休。人们更期望他不白死，他的死至少能够推动社会往前进一步。
这些年来，小人物之死引发舆论地震的例子很多，最近一个就是魏则西。魏则西之死，将中国民营医院以及网络搜索的乱象推到风口浪尖。当过去倨傲的网络霸权主义者乱了阵脚，连连道歉，以流医、医棍为本性的莆田系医院被迫打出转型口号时，这是他们对魏则西生命巨响的畏惧。这个年轻逝去的大学生，在他生前绝未想到，他的生命将可能成为推动中国社会进步的一根撬棍。
还有许多个想不到：
成都拆迁户唐福珍的惨烈自焚，彻底摧毁了广受诟病而极撼动的《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这个条例本身是违法、违宪的），并推动中国在立法中实行违宪审查；
年轻大学生孙志刚之死，使人们关注人身自由权利，使《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一举废止；
青年工人呼格吉勒图之死，推动了疑罪从无和人权观念的巨大进步……
人们在18年后为获得平反的呼格吉勒图重立墓碑，碑文写道：“优良的司法，乃国民之福。呼格其生也短，其命也悲，惜无此福。然以生命警示手持司法权柄者，应重证据，不臆断，重人权，不擅权，不为一时政治之权益而弃法治与公正。”
这些小民，用他们的生命给予人们权力的警示。他们都是小民，在枉死后都拥有了自己的墓碑。他们的墓碑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所以有人呼吁，应将呼格的墓碑送入国家博物馆保存！
人们关注雷洋之死，不仅将还雷洋一个公正，也将还全体公民一个关于权利的承诺。
（三）
悲剧，在任何时代都不可避免，就像戏剧舞台上有喜剧也有悲剧一样。我们都是人生的演员，我们没法选择出演喜剧还是悲剧，我们所能做的，是尽量避免同样的悲剧再次重演。
但前提条件是，历史必须进步。如果时代只像一个碾盘，永远原地打转，那再多小人物的死，都与投入碾盘的玉米没有两样，玉米变成了玉米面，而永远无法改变其脆弱的本质，是死是活，都没有多少价值。
雷洋之死，让我想起十几年前，武汉理工大学某教授在回老家奔丧的路上，被警方以嫖娼为由抓捕，并称他跳车而亡（《南方周末》曾经做过报道）。其情节与雷洋案如出一辙。可这件事在当时毫无反响，今日雷洋之死却引起全民的关注，大家一起呼吁真相、检验证据，击碎谎言，权力者不得不接受最严厉的质询。这是雷洋的幸运吗？不，这是时代的幸运。
雷洋、魏则西、唐福珍、孙志刚、呼格吉勒图……（这个名单还有很长）这些小人物不再像清代的王氏一样，毫无意义、毫无价值地死去，他们生命之殇，让时代变得更为美好，让其他人不再承受他们承受过的痛苦。王氏之死，小人物隐藏在大历史的背后，今天，小人物的命运却可能改变大历史的走向。
然而，小民之死，仍然撩动着一个时代的痛点。为什么社会的进步一定要以生命为代价？
我祈祷，社会早日形成自我完善与主动修复的机制，人的热血不应该成为社会进步的推动剂，时代之变也不应该用一个个小人物的生命去撬动！
当人的生命不再轻易被人剥夺
当生命的逝去，不会留下悬案
当权力的链条不再等同于食物链
人民不再感到内心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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