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孤独和痛苦中读书：光绪皇帝最后的书单
在《宫女谈往录》一书中，有这样的实录：
“剃完头，请示皇帝按摩不？大家知道光绪帝是个急脾气的人，对生活细节向来又不讲究，早就腻烦了，向例是摇摇头，更不挑剔奴才的毛病。奴才行礼时，皇上的眼皮也不抬，怔怔地在想心事。”
光绪很少有喜笑颜开的时候，宫女太监们甚至怀疑他可能有精神病。在记述中，光绪“像木头人一样，不说也不动，听从下人的摆布。他们都知道光绪的脾气，赶紧伺候，赶紧离开。孤独惯了的人，决不愿有人在一旁打扰。在光绪爷面前当差的人，都是低着眼皮作事，一句话也不说，这是一向的习惯”。
（中为光绪帝）
然而在囚禁和无尽的精神及肉体折磨中，光绪帝真的沉沦了？变成一个对世事和周围的环境都麻木的“木头人”了吗？
不是！
澳大利亚麦格理大学的叶晓青博士在查阅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内务府档案时，偶尔看到一份很可能是光绪皇帝最后的读书单（《历史研究》2007年第2期）。
这份档案是光绪三十三和三十四两年内务府的“呈进书籍档”，是内务府办理光绪帝索要购书单的记录。
其中一份是光绪三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1908年1月29日)由内务府奏事处交出的光绪帝朱笔所列的 40种书目，如下：
政治官报局刊印各书:《日本宪法说明书》《日本统计释例》《日本宪政略论》《译书提要》《驻奥使馆报告书》；
商务印书馆新印各书:《孟德斯鸠法意》《政治讲义》(严复演讲集)《法学通论》《比较国法学》《政治学》《国法学》《民法原论》《政治泛论》《宪政论》《行政法泛论》《日本预备立宪》《国债论》《警察讲义录》《日本警察讲义录》《日本警察法述义》《自治论纂》《宪法研究书》《日本监狱法详解》《万国国力比较》《政治一般》《列国政治异同考》《欧洲最近政治史》《欧洲新政史》《欧洲财政史》《经济通论》《理财新义》《日本法制要旨》《日俄战纪》《最新战法学》《德国学校制度》《各国宪法大纲》《英国宪法论》《万国舆图》《欧美政教纪原》。
以上诸书多为译著，介绍欧日政治制度的各方面，尤以宪政之类的书为其大端。
根据光绪帝的要求，以上每种进呈四部，以后官报局凡有新印之书，随时呈递。
上面40种书，是光绪帝指定要看的，两天后，内务府呈进了其中27 部，其他13种，或因“现在不齐”，或因尚未出版，暂未呈进。
二十多天后，光绪三十四年正月十六日(1908年2月17日)内务府又补进五种，则未进之书只剩下8种。
这些书光绪帝是认真（应该说是非常认真）阅读了的，同年正月二十八日，光绪帝从前次所进27种书籍里《政治一般》一书中，抄下一份详细目录，交给内务府。目录很完整，如下——
第一编古代史。第一章总论，第二章三大国民，第三章低格里幼发拉的河边诸国之兴亡，第四章希腊国民概论，第五章希腊人移住及斯巴达勃兴，第六章阿善之兴起，第七章波斯战争，第八章阿善隆盛及配洛帕纳色斯战争，第九章希腊之文明，第十章斯巴达德巴及麦西腾之霸业，第十一章达亚历山德及海伦世界，第十二章欧洲古代之形势，第十三章罗马王政时代，第十四章共和政府内讧，第十五章共和政府统一(意)大利，第十六章征伐外国上，第十七章征伐外国下，第十八章内乱，第十九章三雄执政上，第二十章三雄执政下，第二十一章罗马帝国概论，第二十二章传播耶稣教。
第二编中代史。（下二十一章细目略）
第三编近代史。（下十一章细目略）
第四编近代史。
光绪帝问：“此系《政治一般》书内之目录，与原书所叙者不合，当系何种历史之目？应将此种历史向商务印书分馆问明，购取四部呈递。”
光绪读书很细，发觉此书目录与书内介绍部一，就亲笔抄写了该书目录，发给内务府，让他们向出版商查明此书，并予购置。
光绪帝还开出商务印书馆分馆新印之书的书单，令内务府购买进呈。包括：《瀛寰全志》《万国史纲》《英华大辞典》《帝国主义》《欧洲新政史（下册）》《高等学堂中国》《西洋历史教科书》《华英音韵字典集成》《华英进阶全集》《和文汉译读本》。
作为“封建帝王”的光绪皇帝指定要看《帝国主义》一书，令人脑洞大开！
在这个购书清单可见，光绪帝对新近出版的新书保持着关注，第二份书单里有刚刚出版的西洋历史书，他还要看“中英字典集成”和“进阶全集”，大概立志要阅读英文原文书籍？甚或可能他想到将来若有机会“亲政”，能亲自出洋考察，与洋人直接对话吧！
又据内务府“呈进书籍档”，光绪三十四年二月初三日，进呈《日本宪法说明书》《译书提要》与《帝国主义》三种。光绪所读之书，有许多是宪政编查馆收购送进的，如二月初八日，进政治官报局刊印的《日本政治要览》等六种；二月十五日，进政治官报局刊印的《日本议会诂法》及从商务印书馆续购之《宪法研究》和《列国政治异同考》；三月初一日，进政治官报局刊印的《法国政治要览》《比国政治要览》《日本丙午议会》《日本宪法疏证》。三月初七日，进政治官报局刊印《英国财政要览》；三月二十四日，进政治官报局刊印《日本官制通览》及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自治论》。
在网上曾经流传一个光绪帝到京师大学堂发表演讲的“段子”，虽然事后查明，那不过是一本小说中的内容。但从光绪帝喜欢读书、积极吸取新知来看，他能发表那样开明的见解，是不奇怪的，光绪帝比他同时代的大多数人都知道更多的世界知识！
（光绪帝画像）
据当时商务印书馆的主事人张元济回忆，戊戌期间，“光绪喜欢看新书。常常写条子到总理衙门要书。这件事都由我（时任总理衙门章京）经手办理。那时候黄遵宪做了一部日本国志，光绪指明要这部书看，也是由我取来送进去的”。变法失败后，张元济革职永不叙用，始专门从事文化教育事业，1905年他到北京，在琉璃厂开设商务印书馆分馆，光绪帝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所读书籍，多出自该馆。这也是一种缘分吧！
当年光绪勤奋读书，是为了变法之需，而当囚禁期间，他精神抑郁、百病缠身，仍通过大量读书来缓解痛苦。但他所读的不是消遣之书，都是事关历史与世界潮流之书。通过这份尘封的书单，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在太监看来近似“木头人”的光绪皇帝，在他隐秘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份可望而不可及的挣扎。
这份内务府档案记载了光绪帝在大约三个月时间内要看的书目，共计超过50 种，他如果都能读完的话，几乎是每天一本的速度。而此时距离光绪帝去世，仅隔半年时间了。内务府的最后一次呈书是三月二十四日，同年十二十一日，光绪帝就悲惨地离开了这个他曾经寄予伟大理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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