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你的新衣刺痛康敏的眼： 裸奔时代
金庸小说中两个与衣服相关的情节颇值得玩味。一个是《鹿鼎记》里，在韦小宝还不知道“小玄子”就是康熙时，与“小玄子”相约比武较量，“见他一身新衣，甚是华丽，不禁颇有妒意，寻思：‘待会我扯破你的新衣，叫你神气不得！’一声大叫，便向他扑了过去。”另一个是《天龙八部》中，马夫人康敏向段正淳讲述她小时候的故事，说那时家贫，想穿花布新衣却没有钱买，眼看快过年了，见“隔壁江家姊姊穿了一件黄底红花的新棉袄，一条葱绿色黄花的裤子”，她“瞧得真是发了痴啦，气得不肯吃饭。”于是，夜里趁江家姊姊熟睡，将人家的新衣新裤剪得稀烂，而她“心中说不出的欢喜，比自己有新衣服穿还要痛快。”
两个情节基本意思差不多，就像康敏总结的那样：要是有一件物事我日思夜想，得不到手，偏偏旁人运气好得到了，那么我说什么也得毁了这件物事。别人身上的新衣，刺痛了他们的眼睛。在他们眼里，那简直就是对他们的嘲弄和炫耀，好像他们的一切不幸、一切的不如意都要归罪于这些人身上的“新衣”——难道不是吗？你的“新衣”越是华美、光鲜，不就越衬托出我的寒酸、猥琐吗？只有扒光或者彻底毁掉这些令他们眼红的“新衣”，心理才能平衡，心情才能舒畅。正如《倚天屠龙记》里殷离所说：别人不苦，怎显得出我心中欢喜？
扒光或者毁掉衣服，通过暴露对手的一些隐私、弱点或缺陷，来打击尊严、消解权威，进而对其全盘否定，以达到搞臭、搞倒敌人的目的，历来就是克敌制胜的一大法宝。《天龙八部》里全冠清将乔峰赶下丐帮帮主宝座，用的就是此招。全冠清外号“十方秀才”，为人足智多谋，办事干练，不但武功不在宋奚陈吴等六大长老之下，而且头脑也比他们清楚得多，连乔峰都承认他是自己手下一个极得力的下属。但与乔峰相比，无论是武功、人品、能力，他都难以匹敌，这对于野心勃勃的全冠清来说，自然难以接受。既然光明正大地竞争万难取胜，那就玩阴的，背后捅刀子、下绊子，扒掉你“汉人英雄”这件金光闪闪的“老虎皮”，露出你万人唾骂的“契丹狗”真面目，看你还nb不？看你还得瑟不！看到乔峰们被自己整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迫“裸奔”，威风扫地、颜面尽失、风光不再，一座高耸入云的雕像轰然倒塌，全冠清们心里怎能不油然而生出无限的成就感——干掉熊猫，俺就是国宝啦！
谁的名气大，就泼谁的脏水；谁的地位高，就挖谁的地基；谁的业绩好，就打谁的黑枪。设计缝制一套高贵的礼服很困难，也许得花费一辈子的精力，而毁掉它就容易多了，几秒钟，一把小刀、一根火柴、一瓶墨汁，足矣——他们没有创造的能力，只有毁灭的快感。就像《书剑恩仇录》中无赖镖师童兆和在铁胆庄勒索时所说：“我们是小人，那不错。小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一点老英雄也总明白。要我们起这么一座大的庄子，那是甘拜下风，没这个本事，不过要是将它毁掉嘛……”而铁胆庄最终也正是被这些小人付之一炬。
其实说起来，全冠清虽然阴毒，但毕竟还算有种，最下作的就是那些扒死人的衣服、泼逝者的脏水的跳梁小丑，那才叫肆无忌惮——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样的对决有赢无输，何乐不为？
处心积虑地逼着活人裸奔，或者厚颜无耻地凌辱死人尸体，看起来跳梁小丑们似乎已经成功地借此上位，在偌大的舞台上耀武扬威。但实际上，他们其实是把自己流氓无产者那最阴暗的内心和最丑陋的嘴脸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一丝不挂，形同裸奔，丑态百出，却并不自知，且自以为光彩照人。
不过，幸好，这个社会已不以此为耻了，因为这本就是一个崇尚裸奔的时代。
本文节选自《文火熬江湖》系列，作者：熊抱刺玫瑰
作者简介：熊抱刺玫瑰，历史百家争鸣特约作者。天涯牛人，知名写手，代表作《文火熬江湖——透过金庸小说看世界》曾在天涯连载，上过头条，编辑多次推荐。目前，致力于通俗说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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