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他们到了树丛下面。娜娜像只小狗一样嗅着树叶发出香味。在大路转弯的地方,她忽然瞥见露在树枝中的房屋的一角。大概就是那儿吧;接着,她又跟车夫谈话了,车夫总是摇着头,意思是她说得不对。后来,当他们下山岗的另一道坡时,车夫用马鞭一指,低声说道:
"瞧,就在那边。"
她站起身来,整个身子都伸到了车门外。
"哪儿?哪儿?"她什么也没看见,脸色发白,大声叫道。
她终于看见一角墙壁。于是她在马车里又叫又跳,情绪非常激动,简直控制不住自己了。
"佐爱,我望见了,我望见了!……你来这边看看……啊!屋顶上还有一个砖砌的阳台呢。那是一个暖房!啊!这座房子真叫大……啊,我多么高兴!看吧,佐爱,看吧!"
马车在栅栏前面停了下来。一扇小门打开了,一个瘦高个子园丁走出,一顶鸭舌帽拿在手里。娜娜又摆出一副尊严的样子,因为车夫虽然紧闭嘴不说话,但样子却像是在暗暗发笑。她克制住自己,没有向里面跑,站在那儿听车夫讲话。园丁是个很爱唠叨的人,他请太太原谅没有收拾整齐,因为他早上刚刚收到太太的信。娜娜虽然尽量克制自己,还是拔腿就走,她走非常很快,佐爱赶不上她。走到小路的一头,她停下脚步,站了一会儿,看了整座房子一眼。这是一座颇具意大利风格的大别墅,旁边有一座比较小的房屋,是一个英国富翁居住在那不勒斯两年后,到这里建造的;建后不久他就住厌了。
娜娜抢先走在前头,她大声对他说,叫他不必去了,她想一个人去看,她喜欢这样。帽子都没有被她摘下来,就跑进了房间里,一边喊佐爱,一边发表议论,声音从走廊的一端传到另一端,使她的喊声和笑声充满了这座几个月无人居住的空荡荡的房子里。她一进门看到的是前厅,里面有一点潮湿,不过,这倒没什么关系,在这里没有人睡觉。客厅的窗户都朝向草坪,显得十分雅致;只是红色的家具非常难看,她将把家具换掉。至于饭厅,嗯,漂亮极了!如果有这样大的一间饭厅在巴黎,什么样的婚筵酒席都能摆!她走到二楼时,突然想起厨房还没有看,就又下楼了,一看就惊叫起来,洗碗槽那么漂亮,炉膛那么大,简直能烤一只整山羊在里面,佐爱看了肯定会赞不绝口。她又爬上了二楼,她的卧室更令她兴奋不已,一个奥尔良的地毯商人布置的这间卧室,里面挂的全是提花装饰布,款式是路易十六式的,颜色是粉红色的。啊!在里面睡觉该是多么惬意啊!果然是一个明星演员的安乐窝!另外,还有四五间客房;然后再往上去是漂亮的阁楼,里面很适合放箱子。 佐爱很不乐意,总是慢吞吞地跟随在夫人后面,冷淡地看着每一个房间。她看着太太向阁楼上爬,等她爬到陡直的梯子顶端时,佐爱看不到她了。谢天谢地!她才不想跟在太太后边摔断腿呢。可是这时她听见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好像是从壁炉的烟囱里传来的。
"佐爱!佐爱!你在哪里?快上来吧!……你真想象不到……这里简直是仙境。"
佐爱嘀咕着往上爬。太太正站在屋顶上,手撑在砖头栏杆上,眺望着远处看似越发广阔的山谷。地平线一望无边,淹没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狂风夹着细雨拂来。娜娜不得不用双手抓住帽子,生怕它被风吹跑,她的裙子被风吹得飘拂着,像旗帜一样在风中噼啪作响。
"啊!不,我不上来了!"佐爱一边把头缩回来,一边说道,"太太会被风刮跑的……这倒霉的天气!"
太太没有听见她的话。她俯视脚下的这片产业:占地有七八阿尔邦,四面由围墙围着。这时,菜园的景色把她完全吸引住了,她急忙向楼下奔去,在楼梯上与女仆撞了个满怀,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园子里长满了白菜!……啊!白菜居然有这么大!……还有生菜,酸模,葱头,应有尽有!快快来吧。"
雨下得更大了。她打开她的白绸太阳伞,跑上菜园的小径。
"太太,快回来,你这样会生病的!"佐爱静静地停留在石阶的遮檐下,大声叫道。
可是,娜娜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她对每一样新鲜的东西都想看看,都惊喜地叫喊起来。
"佐爱!这里还有菠菜!快来看呀!……这里有朝鲜蓟!它们的样子真古怪。这些朝鲜蓟会开花吗?……瞧!这是什么?我不认识……,佐爱,来看看吧,或许你知道。"
女仆听了一动也不动。太太大概看得着迷了。现在,下起了滂沱大雨,把那白绸小阳伞已经完全变黑了;它小小的面积根本遮盖不住娜娜,她的裙子正淌着水。可是,这一切一点不影响她的兴致。她在冒着滂沱的大雨好奇地观看菜园和果园里的一切,在每棵树前面都要停下来看看,在每一棵蔬菜前都要弯下腰来看一下。接着,她跑到每口井边,望望井底,她又掀起一个木头架子,看看下面有什么东西,见是一只硕大无比的南瓜,她出神地看了一小会儿。她真想走遍每条小径,看一看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而这些正是她过去拖着破旧的女工鞋走在巴黎街道上时所梦寐以求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但她似乎已经遗忘了这些,她所遗憾的仅仅是天就要黑下来了。现在她看不清楚了,不得不用手去摸,以便弄清楚是什么东西。突然,在黄昏中,她辨认出那是草莓来,于是,她竟像孩子一样大声叫道:
"草莓!草莓!这里有草莓,我感觉到了!……佐爱,快拿一只碟子来!来摘草莓。"娜娜蹲在泥泞里,扔掉了阳伞,任凭暴雨打在身上。她采摘草莓,两只手在叶丛中,手上滴着水。然而,佐爱并没有拿盘子来。娜娜站起来时,吓了一跳。好像有一个影子在她面前闪过。
"一头牲畜!"她喊道。
她惊愕得站立在小路中间。那个影子是个男人,而且她认出他来了。
"怎么!原来是宝宝!……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宝宝?"
"是我,没错!"乔治回答道,"我过来了。"
她吃惊得目瞪口呆。
"你是从园丁那儿知道我在这儿吧?……啊!你这个孩子!你全身都湿透了!"
"啊!告诉你吧。我在路上遇到了雨。后来,我觉得沿河而上去居米埃尔过桥太费事,所以就涉水过了舒河,但我掉进一个讨厌的深潭里。"
娜娜顿时把草莓忘记了。她浑身打着哆嗦,心里对乔治充满怜悯。可怜的治治掉进了深潭里!她把他拉到屋子里,说要给他生一炉旺火让他烤烤。
"你要知道,"在昏暗中,乔治截住她的自言自语和叹息,喃喃说道,"我到了这里后,就躲起来了,因为我怕像在巴黎那样,没有约好就过来看你,会挨你骂。"
她没有回答就笑了起来,接着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直到这一天,她一直把他当成一个孩子,从来不把他那些真诚。热烈却又有些稚气的话当真,因为在她眼中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孩子,也只是在无聊的闲暇中逗弄逗弄他而已。怎样把乔治安顿下来,现在却成了件麻烦事。她真想把火生在自己的卧室里,因为那里面会舒服些。佐爱看见乔治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她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这一切她已习以为常了。可是,园丁送柴禾上楼时,看到这位浑身湿漉漉的先生,便愣在那儿,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没给这样一位先生开过门,这是肯定无疑的。女主人这时用不着园丁,就把他打发走了。一盏灯将整个卧室照得通亮,炉子里熊熊的火苗愉快地跳跃着,使屋子更加温馨和暖和了。
"快烤干你身上的衣服,否则会得重感冒的,你会感冒的。"娜娜见乔治打了一个哆嗦,说道。
可是这里连一条男人的裤子也没有!她正想叫园丁,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叫佐爱把她的衣服拿来。佐爱到梳妆室里打开箱子,给太太送来替换的内衣,有睡衣,裙子和一件晨衣。
"这可太好了!"娜娜叫道,"这些衣服乔治全能穿。嗯?你不会嫌弃吧……等衣服烤干了,再换上你的衣服,然后你赶快回家,免得你妈妈骂你……赶紧换上衣服吧,我也要到梳妆室里去换衣服了。"
十分钟以后,她穿着睡衣走出来,高兴得拍起手来,叫道:
"啊!你这个小宝贝,扮成小娘儿们,真是逗人!"
他只穿了一件宽大的镶边睡衣,一条绣花长裤,外面罩着一件长长的带衣边细麻布晨衣。他穿着这一身衣服,这个漂亮的金发青年裸露着肩膀,浅黄色的没有全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活脱脱像一个女孩。
"他和我一样苗条!"娜娜搂着他的腰说道,"佐爱,过来看看吧!你瞧这身衣服他穿得多合身……嗯!这真是好极了,除了胸部太宽大外……他的胸围还比不上我的胸围大呢,不过这是当然的噢,可怜的乔治。"
他们三个人都笑了。娜娜替他把晨衣的扣子从上到下都扣上,好让他看上去显得端庄整齐。她把他当作洋娃娃转过来,转过去,在他身上拍拍打打,好让裙子的后部鼓起来。然后,她又向他问这问那,问他穿上这身衣服舒服不舒服,暖不暖和。当然喽,他觉得非常舒服。穿什么不会比穿女人睡衣暖和,如果可能的话,他想永远穿着这身衣服。这身衣服料子很细软,衣服显得很宽松,而穿这身衣服,最让他感到高兴的是有一股香味,他似乎从衣服里找到了娜娜一点温暖的生命似的。
这时,佐爱已经把湿衣服拿到楼下厨房里去了,放在用葡萄藤生起的火前,以便尽快烤干。这时,乔治往沙发里一躺,壮着胆子开始说老实话了。
"喂,你今天晚上难道不吃饭了吗?……我可饿得要命。我还没有吃饭哩。"
娜娜听了生气了。真是一个蠢孩子,空着肚子从妈妈家里溜出来,还掉在一个水潭里!可是她自己也饿得发慌。真得应当开饭了!不过,只能有什么就吃什么。于是,他们把独脚小圆桌推到了火炉前面,临时凑合了一顿古怪可笑的晚餐。佐爱跑到园丁那里,园丁已经做好了白菜汤,准备给太太吃,他们觉得也许在来这里之前,娜娜还没有吃晚饭。而太太在信里也忘记告诉他应该准备些吃的东西。幸而地窖里还有不少存货。他们有了白菜汤,加上一块肥肉。后来,娜娜又在她的包里找出了不少东西,那是她在临行之前,考虑周全而塞进去的食品:一小听鹅肝酱,一袋糖果,几个橙子。他们两人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胃口好得像是二十岁的年轻人,而温馨而友好的气氛使他们像朋友那样,无拘无束。娜娜叫乔治:"亲爱的小妞儿。"她觉得这样叫显得更亲昵,更温情。饭后吃甜点时,为了不打扰佐爱,两人用同一把汤匙,轮流着吃,把在衣柜上找到的一罐果酱吃得光光的。
"啊!我亲爱的小妞儿,"娜娜把独脚小圆桌推开,"我已经有十年没有这样的好胃口了。"
然而现在已经很晚了,她想让孩子赶快回去,因为她不想遭受别人的非难。乔治呢,连连说他有的是时间。另外,衣服还没有完全干透。佐爱说至少还要一个小时衣服才会干。由于旅途的劳累,佐爱站在那里打盹,他们就打发她去睡觉。于是,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这真是一个暖烘烘的夜晚。炉火已经化成火炭。在这间蓝色的大房间内,热得有点叫人透不过气来,佐爱上楼前,就已经把床铺好了。娜娜热得受不了,她站起来,打开窗子。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天哪!多美啊!……快来看吧,我亲爱的小妞儿。"
乔治走了过来。他似乎嫌窗栏太窄,他搂住娜娜的腰,深情地把头倚在她的肩膀上。天气已经起了一番变化,经过大雨冲洗的夜空深邃而清朗,一轮明月不知何时升起来了,向原野洒下一大片银辉。大地上万籁无声,山谷逐渐开阔,一直延伸到广袤无垠的平原。平原上的一丛丛树木宛如月光照射下的平静湖上昏暗的小岛。这时娜娜触景生情,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时代。她可肯定自己曾经在某个时候梦想过这样的月夜,也许还不止一次,但到底是在她的一生中的哪个时期,她已回忆不起来了。她下火车后,所看到的一切,广袤无垠的原野,芬芳馥郁的野草,这座房子,和那些让人称奇的蔬果,所有这一切都令她神魂颠倒;她甚至以为自己离开巴黎已有二十年了,仿佛昨天的一切已成了尘封的往事,在记忆中遥远而模糊了。她感受到一些她过去不曾知道的事物,然而在她的心灵那些情景又是她渴望的,热爱的,衷情的。这时候,乔治在她的脖子上温柔的吻了几下,这使她显得更加精神恍惚了。她迟疑地用手推开他,好像推开一个亲热劲儿使她厌腻的孩子,她一再催他走。他也不说不走,只是说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就走。
一只鸟儿鸣了几声后又停了。那是一只栖息在窗户下的一株接骨木上的知更鸟。
"再等一会儿吧,"乔治喃喃说道,"灯光使鸟儿受惊了,我去把灯熄了。"
"等一会儿我们再点上灯。"
乔治紧紧地贴在娜娜的身前。她一边听知更鸟的啼鸣,一边回忆起往事。是的,眼前的情景,她在一些抒情歌曲里曾领略过。过去,倘若有这样的皎洁的月光,有这样啼鸣的知更鸟,有这样满腔爱情的小伙子,她早就恋爱了。天啊!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是多么美好,多么可爱!她几乎流下了眼泪。毫无疑问,她天生是个正经女人,乔治越来越大胆,她不得不把他推开了。
"不,放开我,我不喜欢这样子……这不是个好孩子应该有的样子,您才这么大,还是个孩子呀,……你听我说,我永远是你的妈妈。"
她害羞了,脸涨得通红,虽然这时候谁也看不见她,在他们背后,房间里黑洞洞的,前面原野上也没有一点声音,一派寂静与安宁的夜景。她从未感到过这么害臊,尽管她很难为情,并竭尽全力挣扎,她仍然渐渐地感到浑身酥软下来。乔治穿着这身女式的衬衫和这件晨衣,还在引她发笑,就如一个女朋友在逗弄她一样的。
最终,在这样月色美好的夜晚,她像处女一样投进这个男童的怀抱。整座房子也随之沉睡了。第二天,在丰岱特庄园里,午饭的钟声敲响后,餐厅里的饭桌再也不嫌太大了。第一辆马车把福什利和达盖内两人一起带过来了,紧接在他们后面的,是乘下一班火车的德。旺德夫尔伯爵。乔治最后一个从楼上下来,脸色有些苍白, 眼睛下面带着黑圈。他疲倦地应付着别人的问候,他的病好多了,可是由于这次病势来得猛,现在还感到头晕。于贡夫人带着不安的微笑看着他的眼睛,替他理了一下头发,他的头发今天早上没有理好。这时,他不自然的往后退了一下,好像对这样的爱抚有些难为情。席间,于贡太太亲切地同旺德夫尔开着玩笑,说她等他来丰岱特,已经等了五年了。
"你终于来了……你是怎么来的呢?"
旺德夫尔用一种开玩笑的口气回答。"昨天我在俱乐部输了一大笔钱",他说,"所以我不得不离开巴黎"。来外省为自己安排归宿。
"说真的,我同意你的想法,假如你在此地为我找一个女继承人……这儿大概有的是美女吧。"
老太太又向达盖内和福什利道了谢,感谢他们乐意接受他儿子的邀请。这时,她看见德。舒阿尔侯爵乘第三辆马车来了,她感到又惊又喜。
"哎哟!"她嚷道,"看来你们今天早上是约好的吧?你们互相约好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呀?有好几年我都没让你们来这里聚一聚,今天你们居然一起来了……哦!我不再责怪你们了。"
饭桌上增添了一副餐具。福什利坐在萨比娜伯爵夫人的旁边,使他惊讶的是,她今天似乎格外高兴,而他过去在米罗梅斯尼尔街的严肃的客厅里见到她时,他看到她是那样无精打采。达盖内坐在爱丝泰勒的左边,他对身旁的这个高个子姑娘的沉默寡言,感到局促不安,她的胳膊肘尖尖的,感到很不舒服。缪法和舒阿尔互相使了一下阴阳怪气的眼色。这时,旺德夫尔仍然在说笑话,说他不久就要结婚。
"说到女人,"于贡夫人终于对他说道,"我有一位新来的女邻居,你也许认识她。"
随后,她提到娜娜的名字。旺德夫尔显出一副惊讶不已的神态。
"怎么!娜娜的别墅就在附近!"
福什利和达盖内惊讶地叫道。德。舒阿尔侯爵正在吃一块鸡胸脯肉,没有一点的吃惊的样子,没有一个男人的脸上露出笑容。
"此时是的,"老太太又说道,"而且这个女人昨天晚上到了‘藏娇楼,,这件事我已经说过了。你们知道,园丁总会了解到这些的。"
这下子这些先生的确感到很惊讶了,他们再也掩饰不住了,抬起头来。什么!娜娜已经来了!他们还以为她第二天才到呢,他们还以为自己来得早呢!只有乔治满面疲乏的样子,低着头,对着杯子发呆。从午饭一开始,他就在打盹儿,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睛愣愣地望着一处发呆。
"你还感到不舒服吗,我的治治?"她的母亲问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乔治身上战栗了一下,红着脸回答说,他现在完全好了,随即脸上又恢复了苍白,就像一个跳舞过多的姑娘,脸上却还露出没有满意的神色。
"你的脖子怎么啦?"于贡夫人惊骇地说道,"脖子上全都红啦。"
乔治有些惶惶不安,不知如何回答地结巴起来。他不知道,脖子上什么也没有。然后,他把衬衫领子往上提了提,说道:
"哦!对了,只是被虫子叮了一下。"
德。舒阿尔侯爵对那个小红块瞟了一眼。缪法也瞧瞧乔治。午饭吃完了,大家就商量安排远足的事情。福什利越发被萨比娜伯爵夫人的笑声所打动。他递一只水果盘子给她时,他们的手接触了一下,于是她用乌黑的眼睛打量他一会,这使他又回忆起了那天晚上醉酒以后听到上尉那段真情的表白。从那之后,她不再是原来的她了,在她身上,某种东西在明显地改变着,她的灰色薄绸裙子,软软地贴在肩上,为她原本纤弱而敏感的优雅增添了些许放任的色彩。
散席的时候,达盖内与福什利走在后边,以便不忌讳措词地地拿爱斯泰勒开玩笑,他们称她是一个粘在男人怀里的漂亮扫帚!但是,当新闻记者告诉达盖内,爱斯泰勒的嫁妆要求达到四十万法郎时,他又马上变得严肃起来了。
"还有她的母亲呢?"福什利问道,"嗯!也颇有风韵的嘛!"
"啊!她妈,只要她愿意!……但是想动她的脑筋,似乎没那么简单了,我的朋友!"
"嘿,谁知道呢!……咱们走着瞧吧。"
这一天,大家被滂沱的大雨困在屋里,无法出门游玩。乔治匆匆忙忙走了,回到卧室把门反锁上了。这几个先生虽然明白他们为什么聚会在一起,但互相之间都刻意避免谈及这样的话题。旺德夫尔的确赌运不佳,真想到乡间来休养一段时间,他希望有一个女友做邻居,这样不至于太寂寞。这时罗丝很忙,福什利利用她给他的假期,准备与娜娜商量,写出第二篇专栏文章,当然放弃乡间生活会使他们有些不迥常的感受的念头。而达盖内自从娜娜和斯泰内相好之后,一直在生她的气,现在他想与她言归于好,在她那儿录一些旧日的温情,假如有机会的话。至于德。舒阿尔侯爵,他正在等待时机。在这群追求粉脂还没洗净的爱神的男人当中,缪法热情最高;但这又使他痛苦不堪,欲望。恐惧和愤怒等新的感觉在他的内心交织着,这使他惶惶不可终日。他是得到娜娜的正式诺言的,娜娜在等着他。那么,她为什么要提早两天动身来这里呢?他决心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后,到"藏娇楼"别墅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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