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12章
一爱一玛如今面临着失去幸福的危险,才终于意识到,她的幸福在多大程度上取决于奈特利先生把她摆在第一位,最关心她,也最疼一爱一她。本来,她对此深信不疑,觉得这是她理所应得的,因而心安理得地享受了这般幸福;现在,只是在害怕被人取而代之的情况下,才发现这对她说不出有多么重要。长久以来,她觉得奈特利先生一直把她摆在第一位。奈特利先生没有姊妹,就关系而言,只有伊莎贝拉可以和她相比,而她一向很清楚,奈特利先生对伊莎贝拉是多么喜一爱一、多么敬重。许多年以来,他一直把她一爱一玛摆在第一位,她真有些担当不起。她经常漫不经心、执拗任一性一,无视他的规劝,甚至有意与他作对,对他的优点有一半感觉不到,还要跟他争吵,就因为他不赞成她不切实际地过高估计自己——不过,由于亲戚和生一性一的关系,也是于一片好心,他还是很喜欢她,从小就关心她,竭力促使她上进,巴望她不要有什么差失,别人根本没有这样的情意。尽避她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她知道他仍然与她亲近,难道不可以说是很亲近吗?然而,就在她由此而产生一点希望的时候,她却不能尽情地沉迷在其中。哈丽特·史密斯也许认为自己并非不配得到奈特利先生那特有的、专一的、热烈的一爱一。而她一爱一玛却不能这样想。她不能自以为奈特利先生在盲目地一爱一着她。她最近就遇到一件事,说明他并没有偏一爱一她——见她那样对待贝茨小一姐,他是多么震惊啊!在这件事上,他对她多么直言不讳,言词多么激烈呀!就她的过错而言,他的责备并不算太重——但是,如果他除了心地耿直、善意规劝之外,还夹有什么柔情的话,那就未免太重了。她并不指望他会对她怀有那种令她猜疑不定的情意,也没有什么理由抱有这样的指望。但是,她(时弱时强地)希望哈丽特是在自己欺骗自己,过高地估计了奈特利先生对她的情意。她必须怀有这样的希望,这是为了他——不管后果如何,她都无所谓,只要他一辈子不结婚。的确,只要能确保他一辈子不结婚,她就会心满意足。让他对他们父女来说还是过去的奈特利先生,对众人来说还是过去的奈特利先生,让当维尔和哈特菲尔德不要失去那充满友谊和信任的珍贵一交一往,那她就会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事实上,她也不能结婚。她要是结了婚,就没法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也没法对他尽孝心。说什么也不应该她和她父亲分开。她不能结婚,即使奈特利先生向她求婚也不行。
她一心巴望哈丽特只是空欢喜一场,希望等到再次看见他们俩在一起时,至少能弄清楚这件事究竟有多大的可能一性一。从今以后,她要密切地观察他们。虽说她以前可怜巴巴地甚至误解了她所观察的人,但她却不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怎么会受了蒙蔽。她天天盼他回来,她的眼睛马上就会明亮起来——她只要思路对头了,立刻就会心叫眼亮。在此期间,她决计不跟哈丽特见面。这件事再谈下上,埘她ffJ俩没有好处,对事情本身也没有好处。她打定主意,只要还有犯疑的地方,她就决不信以为真,然而她没有根据可以打消哈丽特的信心。谈话只会惹人生气。因此,她给哈丽特特写了封信,以亲切而又坚决的口吻,请她暂儿不要到哈特菲尔德,说她相信,有一个话题最好不要再推心置腹地谈下去,并且希望近日内两人不要再见面,除非有别人在场——她只是不想两人私下见面——这样她们就当做忘掉了昨天的谈话。哈丽特依从了,同意了,还很感激。
这件事刚安排好,就来了一位客人,把一爱一玛从过去二十四小时连睡觉走路都无法释怀的那件事上分了心——这就是韦斯顿太太,她去看望未来的儿媳妇,回家时顺路来到哈特菲尔德,一方面礼节一性一地看看一爱一玛,一方面也好散散心,把这么有趣的一场会晤详详细细地讲一讲。
韦斯顿先生陪太太去了贝茨太太家,在这次必不可免的探访中,极其客气地尽到了自己的一份心意。他们在贝茨太太的客厅里只尴尬地坐了一刻钟,本来没有多少话可对一爱一玛,但是韦斯顿太太劝说费尔法克斯小一姐跟她一起兜风,现在回来了,要说的话可就多得多了,可以高高兴兴地说一阵子了。
一爱一玛对这事还是有一点好奇,趁朋友述说的时候,倒是充分利用了这点好奇心。韦斯顿太太刚出门时,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她原先并不打算,只想给费尔法克斯小一姐写封信,等过一些时候,邱吉尔先生同意把婚约公开了,再去作这次礼节一性一的拜访,因为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因素,她这一去势必会传得沸沸扬扬。可是,韦斯顿先生却不以为然。他急于要向费尔法克斯小一姐及其家人表示认可,认为去一趟不会引起别人的猜疑,即便有人猜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说:“这一类事总要张扬出去。”一爱一玛笑了,觉得韦斯顿先生这么说很有道理。总而言之,他们了——那位小一姐显得极其窘迫,极为不安。她几乎一声不吭,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举动,都流露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老太太打心眼里感到满意,但是没有做声,她女儿则欣喜若狂——高兴得甚至都不像往常那样唠唠叨叨了,真是一个令人高兴,甚至令人感动的场面。她们两人的喜幸劲儿真令人可敬,襟怀那样坦荡无私,只想着简,想着别人,就是没想到自己,心里洋溢着种种亲切的情意。费尔法克斯小一姐最近生过病,恰好为韦斯顿太太邀她出去兜风提供了借口。费尔法克斯小一姐起初退退缩缩不想去,后来一经不住韦斯顿太太竭力劝说,只好依从了。兜风的时候,韦斯顿太太一温一声细语地鼓励她,大大消除了她的局促不安,终于使她谈起了那个重大的话题。首先当然是表示歉意,说他们第一次来看她,她却沉闷不语,真是太没有礼貌了;接着便激动不已地表达了她对韦斯顿夫妇一贯的感激之情。倾诉了这些心意之后,两人谈了很多有关订婚的现状和未来。韦斯顿太太心想,她的游伴长期把苦衷埋在心里,这次跟她一一交一谈,一定感到如释重负,因而她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很满意。
“她隐瞒了好几个月,忍受了不少的痛苦,”韦斯顿太太继续说道,“从这点看来,她还是很坚强的。她有这样一句话:‘我不能说订婚后就没有过快乐的时候,但是我敢说,我一时一刻也没安宁过。’一爱一玛,她说这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一抖,我从心底里相信她说的是实情。”
“可怜的姑一娘一!”一爱一玛说。“这么说,她认为同意秘密订婚是做错了?”
“做错了!我想她总要责备自己,别人谁也没有那样责备她。‘结果,’她说,‘给我带来了没完没了的痛苦,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尽避错误带来了惩罚,可错误还是错误。痛苦并不能涤罪。我决不再是无可指摘的了。我的行为违背了我的是非观。虽说事情出现了转机,我现在受到了厚待,但我的良心告诉我,我是受之有愧的。太太,’她又说,‘你不要以为我从小被教坏了。千万别责怪抚养我长大成一人的朋友管教不严,照顾不周。都是我自己的过失。跟你说实话,虽然目前的处境似乎给我提供了借口,但我还是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坎贝尔上校。”’
“可怜的姑一娘一!”一爱一玛又一次说道。“我想她一定非常一爱一他,只有Hj于一片真情,才会订下这样的婚约。她的情感一定压倒了理智。”
“是的,我她一定非常一爱一他。”
“亲一爱一的,你那完全是无意的。不过,她提起弗兰克以前给我们造成的误会时,心里也许就有这样的法。她说,她卷入这场不幸的一个自然后果,就是搞得自己不合情理。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心里万分不安,一性一情变得很古怪,动不动就发脾气,他一定会觉得——其实就是觉得——很难忍受。‘我本该体谅他的脾气和心情,’她说,‘可我没那么做——他一性一情开朗,快快活活,一爱一开玩笑,要是换一个处境,我肯定会像一开始那样,始终为之着迷。’接着她就讲到了你,说她生病期间你对她关怀备至。她脸都红了,我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要我一有机会就向你道谢——我怎么道谢都不会过分——感谢你为她一操一的心,为她尽的力。她心里明白,她自己从来没有好好地谢谢你。”
“我知道她现在很快活,”一爱一玛一本正经地说道,“尽避她良心上有点过意不去,她一定还是很快活,不然的话,我也领受不起这样的感谢。唉!韦斯顿太太,要是我为费尔法克斯小一姐做的好事和坏事算出一笔账来!算了,”她说到这儿顿了顿,想要装作快活些,“把这一切都忘了吧。多谢你告诉了我这些很有意思的情况,从中可以充分看出她的好处。我认为她的确很好——希望她也很幸福。这两个人,男的是该有钱,因为我觉得美德都在女的一边。”
对于这样的结论,韦斯顿太太没法不辩驳了。在她看来,弗兰克几乎样样都好。再说她又很喜欢他,因此她要竭力为他辩护。她说得人情一人理,至少情深意浓——可是因为话太多,一爱一玛难免不走神,不一会工夫,她就时而想到布伦斯威克广场,时而想到当维尔,忘了去听她的话。韦斯顿太太最后说:“你知道,我们还没收到那封左盼右盼的信,不过我想很快就会收到的。”一爱一玛一下子愣住了,后来不得已敷衍了两句,因为她压根儿想不起她们在盼什么信。
“哦!很好。你,我一向很好。信来了一定要尽快告诉我。”
听了韦斯顿太太说的情况,一爱一玛越发敬重和同情费尔法克斯小一姐,越发感到以前对不起她,因而心里越想越难过。她悔不该没跟她再亲近一些,为自己的嫉妒心理感到脸红,正是这嫉妒心理,在一定程度上妨碍了她们的亲近。想当初,她要是听了奈特利先生的话,注意关心费尔法克斯小一姐(不管从哪方面看,这都是她应该做的);她要是设法去进一步了解她,尽量去亲近她,力求跟她做朋友,而不是跟哈丽特·史密斯做朋友,那八成就不会有现在这些烦恼。就出身、天分和教养来看,两人中有一个可以做她的朋友,本该是她求之不得的,而那另一个呢——她是什么人呢?就算她们俩没有成为亲密的朋友,就算费尔法克斯小一姐在这个重大问题上没向她推心置腹——这是很可能的——然而,就凭她对费尔法克斯小一姐应有的了解,她也不该一胡一乱猜疑她与迪克逊先生关系暧一昧。她不仅极其荒唐地一胡一乱猜疑,而且还要讲给别人听,这就越发不可原谅。她很担心,由于弗兰克·邱吉尔的轻率或粗心,这一想法给简的脆弱感情带来了很大的痛苦。她觉得,简自从到海伯里以后,给她造成痛苦的种种根源中,最糟糕的一定是她一爱一玛了。她简直成了她的老冤家。每次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她总要无数次地刺伤简的心。而在博克斯山,她那颗心也许痛苦到了极点,再也无法忍受了。
哈特菲尔德的这天黄昏又漫长又一陰一沉,平添了几分一陰一郁的气氛。骤然袭来一场一陰一冷的暴风雨,除了树林和灌木丛中的绿叶受到狂风的摧一残,白昼延长可以让人多瞧一瞧这凄凉的景象以外,已经丝毫看不到七月的景致。
伍德豪斯先生受天气影响,他女儿几乎在一刻不停地关照他,付出了比平常多得多的努力,才使他觉得还算好受些。这时候,一爱一玛不由得想起了韦斯顿太太结婚的那天晚上,他们父女俩第一次孤苦伶仃在一起的情景。不过,那次吃过茶点后不久,奈特利先生就走了进来,驱散了一切的忧思。唉!类似这样的探访说明哈特菲尔德还是个令人喜欢的地方,但是也许好景不长了。当时,她为即将到来的冬天描绘出一幅凄凄凉凉的景象,可结果证明她错了。他们既没失哪个朋友,也没失去任何欢乐。可是她在担心,这一次不祥的预感不会出现适得其反的结果。她眼下面临的前景就有点预兆不祥,不可能被完全消除——甚至不可能出现几分光明。如果她的朋友中间能发生的事都发生了的话,那哈特菲尔德一定会变得冷冷清清,她只能怀着幸福已经破灭的心情,来逗父亲高兴。
兰多尔斯的孩子出世以后,那关系肯定要比她一爱一玛来得还亲,韦斯顿太太的心思和时间势必要全部花在那孩子身上。他们会失去韦斯顿太太,说不定在很大程度上还会失去她丈夫。弗兰克·邱吉尔不会再来了,而且还可以设想,费尔法克斯小一姐马上也不再是海伯里的人了。他们将会结婚,在恩斯库姆或附近什么地方定居下来。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将化为乌有,若是在这些损失之外,再失去当维尔,那他们还能到哪里找到快乐而理智的朋友呢?奈特利先生再也不会来他们家消磨夜晚的时光了!再也不会随时走进来,好像甘愿把他们家当作他自己的家似的!这叫人怎么受得了啊?如果他真为哈丽特而抛开了他们,如果今后真觉得他有了哈丽特就有了一切,如果哈丽特真成了他最中意、最可亲的人,成了他的朋友和妻子,成了他终身幸福的归属,那她一爱一玛始终不会忘记这都是她自作自受的结果,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她伤心的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为之一惊,长叹了一声,甚至在屋里踱了几步——唯一能使她感到宽慰和平静的是,她下定决心好自为之,并且希望,不管今年还是以后哪个冬天,她要是情绪比以前来得低落,没有什么欢乐可言,她能变得理智一些,有点自知之明,少做令她后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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