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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惊胆颤的日子

发布时间:2021-01-05 栏目:阅读 投稿:大气的帽子

心惊胆颤的日子

第二部分 心惊胆颤的日子

我们的母亲喜爱春天和夏天。”五月说,“我们还有一个妹妹叫四月,不过……她很小就死了。”五月的笑容消失了,冷不丁地哼起了“噢!苏珊娜”,就好像她的生命维系于此似的。我和罗萨琳看着她,她的歌声变成了哭声。看她痛哭的悲伤模样,好像四月之死就发生在此时此刻似的。八月终于用托盘端着四杯橘子水回来了,插在杯口上的橙片真是漂亮极了。“噢,五月,宝贝,你到哭墙那里哭完了再回来。”她说,指着门口,轻轻推了她一下。八月的举动就好像这是发生在南卡罗来纳州家家户户的寻常事。请喝——橘子水。”我轻轻地呷着。但是,罗萨琳端起来一饮而尽,还打了一个响嗝,我以前初中时的男生们一定会羡慕不已的响嗝。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八月装作没有听见,而我则盯着天鹅绒脚凳看,真希望罗萨琳能够文明点。“你们叫莉莉和罗萨琳,对吗?”八月说。你们姓什么?”“罗萨琳……史密斯,莉莉……威廉姆斯,”我撒谎道,又接着说下去,“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死了,然后,我爸爸上个月在斯伯坦堡县我们农场的一次拖拉机事故中也死了。我在那里没有任何亲人,因此他们要把我送到一个家庭寄养。”八月摇了摇头。罗萨琳也在摇头,但是,她摇头是别有他因。“罗萨琳是我们的管家,”我继续说,“除了我以外,她没有任何亲人,于是我们决定去弗吉尼亚找我姨妈。不过,我们身无分文。如果我们留在这里期间,你有什么活儿让我们做做的话,也许我们可以挣一点钱,然后继续上路。我们并不急着去弗吉尼亚。”罗萨琳怒目瞪着我。屋里一时鸦雀无声,唯有冰块在我们的玻璃杯里摇动轻响。我竟然没有意识到屋里闷热难耐,也没有觉得我的汗腺受到了刺激。我能真真切切地闻到自己身上的体味。我举目看看墙角里的黑圣母,然后目光又回到八月身上。她放下杯子。我从来没有见过那种颜色的眼睛,最纯净的姜黄色眼睛。“我也是弗吉尼亚人。”她说。不知什么原因,她的话又激起了刚进屋时流动在我的肢体里的那股电流。“那么,好吧。罗萨琳可以帮五月做做家务,你可以帮助我和扎克养蜂。扎克是我的主要助手,因此我不能支付你们工钱,不过,你们至少有地方住,有饭吃,然后我们打电话给你姨妈,看她能否寄点车票钱来。”“我记不确切她的全名。”我说,“我爸爸只是喊她伯尼姨妈;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孩子,到弗吉尼亚去一家一家挨门挨户打听吗?”“不是的,夫人,就在里士满打听。”“我明白了。”八月说。问题是,她真的明白了。她看穿了我的把戏。那天下午,蒂伯龙上空热浪积聚;最后,终于下了一场雷雨。我、八月罗萨琳站在毗连厨房后面装着纱门的门廊里,望着暗紫色的乌云压住树冠,狂风肆虐地抽打着树枝。我们在等着雨停,那样八月才能带我们去看蜂房里的新住处。蜂房由院子后面角落里的车库改建而成,与房屋的其他部分一样,油漆成同样热烈的粉红色。雨雾不时地飘过来,打湿了我们的脸。每一阵雨雾袭来,我都不愿意抹去脸上的雨水。这样使我眼里的世界看起来如此活泼生动。我禁不住羡慕起暴风雨来,因为它能引起人们的关注。八月走进厨房,拿着三个烙馅饼的平底铝锅回来了。她把锅递给我们。走。咱们顶着锅跑过去。至少我们头上不会淋到雨。”我和八月头上顶着平底锅冲进倾盆大雨。我回头一看,只见罗萨琳把平底锅拿在手里,根本没明白它的用途。我和八月跑到蜂房后,我们只好挤在门口,等着罗萨琳。罗萨琳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用平底锅接着雨水,然后又泼出去,像个玩水的孩子。她走在水坑里,仿佛那是波斯地毯似的。当一声惊雷在我们周围炸响时,她抬头看看雨淋淋的天空,张开嘴巴,让雨水落进去。自从那几个人打过她之后,她的脸变得消瘦而疲倦,她的目光变得迟钝,就好像他们将她的眼睛打得全然没了精神。现在,我发现她正在恢复到她从前的模样,就像一个能够经受住任何风吹雨打的女王,仿佛任何东西都无法使她动摇。她要是能再注意点自己的风度就好了。蜂房里面很大,放着希奇古怪的酿蜜机具——大水箱、气体燃烧器、木钵、木杆、白色蜂箱,以及堆在架子上的涂了蜡的蜂巢。我的鼻孔几乎浸没在甜蜜的气味里。罗萨琳身上淌下来的雨水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大水洼,八月赶紧去拿毛巾。我看见一面墙边摆满了架子,上面放着金属螺盖玻璃瓶。带面网的帽子、工具、蜡烛挂在正门旁的铁钉上,所有东西上面都敷着一层薄薄的蜂蜜。当我走动的时候,觉得鞋底有点黏滞感。八月我们领到后面的一间小角房里,里面有一个盥洗槽、一面大镜子、一扇没挂窗帘的窗户,还有两张木架帆布床,床上铺着洁净的白床单。我把旅行包放在第一张帆布床上。“当我们不分昼夜割蜜时,我和五月有时就睡在这里。”八月说, “可能会很热,所以你们要开电风扇。”电风扇搁在沿着后墙置放的一个壁架上。罗萨琳走过去,啪嗒一声打开开关,顿时叶片上的蜘蛛网被吹得满屋子乱飞。她只好拂去吹到她颧骨上的蜘蛛网。“你需要换上干衣服。”八月她说。“我的衣服会自然风干的。”罗萨琳说。说罢,便张开四肢躺在帆布床上,压得床腿都弯了。“要用卫生间的话,你们得到大屋里去,”八月说,“我们不锁门,只管进来好了。”罗萨琳的眼睛已经闭上。她已经睡着了,嘴里发出轻轻的喘息声。八月压低了声音:她从台阶上摔下来了?”“是的,夫人,她头朝下跌倒了。在最上面一级台阶上,她的脚被地毯绊了一下,我妈妈也被那块地毯绊倒过。”编造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之秘诀在于不要过多地解释,只要讲一个令人可信的细节就够了。“好吧,威廉姆斯小姐,明天你就可以开始工作了。”她说。我站在那里,正在疑惑她在对谁说话,威廉姆斯小姐是谁,这时,我猛地想起来,我现在就叫莉莉?威廉姆斯。那是撒谎的另一个秘诀——你必须让你编造的故事始终能够自圆其说。“扎克要外出一个星期,”她说,“他一家去波利斯岛看他姨妈去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一下,我将做什么?”“你将和扎克还有我一起工作,酿蜜,需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走,我领你转转去。”我们走回堆满机具的大屋。她将我领到一排一个一个摞起来的白色蜂箱前。“这些叫做巢房。”她说,一边将一个蜂箱放在我面前的地上,掀开了盖子。从外表上看,那蜂箱一个从梳妆台抽出来的普通的旧抽屉,但里面却是一排挂得整整齐齐的巢框。每个巢框里涂满了蜂蜜,用蜂蜡封好。她用手指一指。“那边的是起刮刀,我们在那里铲除蜂巢上的蜂蜡。下一道工序是把蜂蜡倒进这边的融蜡机里。”我跟着她,踏过蜂巢碎片,那是她们的收获,而不是尘埃。她在大屋中央的一个大金属罐前停下脚步。“这是摇蜜机,”她说,拍拍罐身,仿佛那是一条乖顺的狗,“爬上去看看里面。”我爬上两级梯子,从罐子边缘往里面看。这时,八月啪嗒一声打开开关,地上的一台旧电动机劈啪劈啪摇晃着发动起来。摇蜜机缓缓启动,就像集市上的棉花糖机一样渐渐加快了速度,直到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蜂蜜香甜味。“它的作用是分离蜂蜜,”她说,“除去坏的成分,保留好的成分。我一直在想,要是能有这样的摇蜜机来区分人类该有多好。只要把人扔进去,摇蜜机就能区分出好人和坏人来。”我回头看看她,她那双姜黄色眼睛也正在看着我。我是不是有点多疑了,以为她说到人类的时候,指的就是我?她关掉电动机,随着一连串滴滴答答的响声,电动机停止了哼哼。弯腰看着摇蜜机上伸出来的褐色管子,她说,“蜂蜜从这根管子流进折流槽,然后流经加热盘,最后流进沉淀槽。那是装蜜口,在那里装桶。你会熟悉工作流程的。”我对此心存怀疑。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么复杂的事情。“好了,我想你也像罗萨琳一样需要休息一下了。六点钟吃晚饭。你喜欢吃红薯饼干吗?那是五月的拿手活。”她走后,我躺在那张空帆布床上,听着大雨打在屋顶上。我仿佛觉得已经旅行了好几个星期,好像在徒步穿越丛林的旅途上,需要不停地躲闪着狮子和老虎,试图到达埋在刚果地下早已消失的钻石城。很巧,那正是我在离家之前,在西尔万听到的最后一次日场音乐会的主题。我觉得我属于这里,我真是这样认为的,然而,在这里与在刚果没什么两样,因为我对这里也很陌生。与黑人妇女一道住在黑人家里,吃她们的饭,睡在她们的床单上——尽管我对此并无反感之意,但是这对于我毕竟是全新的经历,我从来没有觉得我的皮肤这样白。狄瑞认为黑人妇女不聪明。既然我打算和盘说出真相,也就意味着坦白最残酷的事实,我认为她们可以说是聪明女人,不过,没有我聪明,因为我是白人。我躺在蜂房里的帆布床上,心里想的全是八月是多么聪明,多么有教养,这使我感到吃惊。那使我意识到,我骨子里还是隐藏着某种偏见。当罗萨琳小憩醒来时,还没等她的头离开枕头抬起来,我便说道,你喜欢这里吗?”“我想是的。”她说,扭动着身体想坐起来。到目前为止。”“哦,我也喜欢这里,”我说,“所以,我不希望你说出什么话来,把事情弄砸了,行吗?”她两手交叉放在肚皮上,皱起眉头。譬如说?”“不要提我包里的黑圣母画像,好吗?也不要提起我妈妈。”她抬起胳膊,开始把她松开的辫子编好。“你为什么要保守那个秘密呢?”我还没来得及梳理我的理由。我想说的是,因为我只想过一段正常人的生活 ——不是一个寻找母亲的流浪女孩,而是一个在暑假里访问南卡蒂伯龙的正常女孩。我需要时间赢得八月的喜欢,这样,当她发现了我的所作所为时,也不会赶我走。这些都是我的真实想法,但是,尽管我心里是这样想的,我知道这些想法仍然无法完全解释清楚为什么八月说起我母亲时,我会如此忐忑不安。我走过去,开始帮着罗萨琳编辫子。我发现自己双手有点儿发抖。你告诉我,你什么也不会说。”我说。“那是你的秘密,”她说,你爱怎么就怎么好了。”第二天早晨,我醒得很早,便到外面散步。雨过天晴,太阳在云团后面放出红光。蜂房后面的松林绵延伸展到四面八方。我依稀能够辨认出隐在远方树下的大约十四只蜂箱蜂箱顶上的邮票闪着白色的亮光。头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八月说她拥有她祖父留给她的二十八英亩土地。在像这样一个小镇上,一个女孩在二十八英亩土地上可能会迷路哩。她只要打开一扇活动地板门,便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阳光钻过一条云隙,从镶着红边的云霞里照射出来。我沿着起自蜂房的一条小路,迎着阳光走进松林。我经过一辆装满园艺工具的手推车。手推车放在一块番茄地旁边,用一根根尼龙软管拴在树桩上。番茄地里夹杂种着橘黄色鱼尾菊和沉甸甸垂向地面的淡紫色唐菖蒲。我看得出来,三姐妹都很喜爱鸟。林间有一个供鸟儿饮水的池子和很多食皿——挖空的葫芦和成排的大松球触目可见,每个食皿里都涂着花生酱。

在草稀林密的地方,我发现了一堵草草垒起的石墙,尽管高不及膝,却有将近五十码长。石墙蜿蜒环绕着地产,然后突然中断了。看不出这道墙有什么用途。然后,我注意到石块周围的缝隙里塞着很多叠起来的小纸条。我沿着石墙走了一圈,一路上都是这样,数百处这样的小纸条。我抽出一张打开来,但是字迹被雨水浸泡得模糊难辨。我又抽出一张。伯明翰,9月15日,四个小天使死了。我折好纸条放回原处,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我跨过石墙,走进松林,择路穿过长着蓝绿色羽叶的小蕨草,还得当心不要扯破了蜘蛛们辛辛苦苦织了一早晨的图案。我和罗萨琳好像真的发现了消失的钻石城。走着走着,我开始听见汩汩的流水声。听到流水声,我情不自禁地想去寻找它的源头。我走进松林深处。林木渐密,刺人的灌木直绊腿,但是,我找到了源头,那是一条小河,比我和罗萨琳洗澡的那条河大不了多少。我望着水流蜿蜒而去,不时在河面上平缓地绽开一圈涟漪。我脱掉鞋子,走进河里。河底都是淤泥,挤过我的脚趾头吧唧吧唧响。一只乌龟就在我眼皮底下从一块岩石上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差点吓破了我的胆。我说不准还会碰到其他什么尚未看见的生灵——蛇、青蛙、鱼,还有满河的小咬虫。但我已经全然不在乎了。当我穿上鞋子往回走时,霞光万道,洒满大地。我真希望永远是这样——没有狄瑞,没有加斯顿先生,没有人企图把罗萨琳打得不省人事。只有雨水洗涤过的松林和升起的阳光。

我们暂且想象一下:我们变得很小,可以尾随一只蜜蜂飞进蜂箱里。通常,我们必须适应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蜂箱里的黑暗……——《探索群居昆虫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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