谤誉_原文_翻译-柳宗元
原文
凡人之获谤誉于人者,亦各有道。君子在下位则多谤,在上位则多誉;小人在下位则多誉,在上位则多谤。何也?君子宜于上不宜于下,小人宜于下不宜于上。得其宜则誉至,不得其宜则谤至。此其凡也。然而君子遭乱世,不得已而在于上位,则道必咈于君,而利必及于人,由是谤行于上而不及于下,故可杀可辱,而人犹誉之。小人遭乱世,而后得居于上位,则道必合于君,而害必及于人,由是誉行于上而不及于下,故可宠可富,而人犹谤之。君子之誉,非所谓誉也,其善显焉尔;小人之谤,非所谓谤也,其不善彰焉尔。然则在下而多谤者,岂尽愚而狡也哉?在上而多誉者,岂尽仁而智也哉?其谤且誉者,岂尽明而善褒贬也哉?然而世之人,闻而大惑,出一庸人之口,则群而邮之,且置于远迩,莫不以为信也。岂惟不能褒贬而已,则又蔽于好恶,夺于利害,吾又何从而得之耶?孔子曰:“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善人者之难见也,则其谤君子者为不少矣,其谤孔子者亦为不少矣。传之记者,叔孙武叔,时之贵显者也。其不可记者,又不少矣。是以在下而必困也。及乎遭时得君而处乎人上,功利及于天下,天下之人皆欢而戴之,向之谤之者,今从而誉之矣。是以在上而必彰也。或曰:“然则闻谤誉于上者,反而求之,可乎?”曰:“是恶可无亦征其所自而已矣其所自善人也则信之不善人也则勿信之矣苟吾不能分于善不善也则已耳。如有谤誉乎人者,吾必征其所自,未敢以其言之多而举且信之也。其有及乎我者,未敢以其言之多而荣且惧也。苟不知我而谓我盗跖,吾又安取惧焉?苟不知我而谓我仲尼,吾又安取荣焉?知我者之善不善,非吾果能明之也,要必自善而已矣。”
解释/注释/译文
但凡被人家毁谤或赞誉的人,也各有各的被毁谤或被称赞的原因。君子如果身居下位便会遭到很多的毁谤,如果身居上位就会受到不少赞誉;小人身居下位便会赢来很多赞誉,身居上位就会落得很多毁谤。什么原因呢?君子适宜于身居上位不适宜于居处下位,小人适宜于居处下位不适宜于身处上位。处于应处的地位便会赢得赞誉,处于不宜处的地位就会遭到毁谤。这是指的一般性情况。
但是,君子遭逢乱世,不得已而处于上位,那么,他所行之道必定会违背国君的旨意并且一定会施恩惠给人民。由于这样,毁谤便会产生于上而不会产生在下面。所以,对上来说,该杀头该受侮辱,但人民还是会赞誉他。小人遭遇乱世而后能够混进上层社会,那么,他所行之道一定会符合国君的心意并且遗祸给人民。由于这样,赞誉便会产生在上面而不会产生在下面。所以,他可以受到宠爱变得富裕,但人民还是会毁谤他。君子得到的赞誉,不是一般人认为的赞誉,而是他的善行自然表现啊;小人受到的毁谤,也不是一般人所说的毁谤,而是他的恶行的自然表现啊。
这样说来,那些身处下位而遭到很多毁谤的人,难道全部都是愚蠢或者狡猾的人吗?身处上位而受到很多赞誉的人,难道全部都是仁慈或者聪明的人吗?那些毁谤或者赞誉他人的人,难道全部都是明智或者是长于褒贬的人吗?但是社会上的人听了就会十分糊涂。从一个庸人口中传出,便引起一群人的传播,并且由近及远四方散播。没有不信以为实的。(这样一来),岂止不知该如何对一个人加以褒贬,(并且)还被自己的好恶心理所蒙蔽,被利害关系所左右,我们又怎么能够得到评价一个人好坏的实情呢?
孔丘先生曾说过:“不如乡里人认为是好人我们就喜欢他,乡里人认为是坏人我们就憎恶他。”好人我们很难遇到啊,可是那些毁谤君子的坏人又不少啊。那些毁谤孔子的人也不少啊,流传下来被记下来的就有一个叫叔孙武叔的人,还是当时的显贵啊。那些没有流传下来没有被人记着的,又不少啊。所以,身居下位的人一定会遭受困厄。到了遇着好时运得到君主的信任处于人上,功利被天下传闻,天下的人都欢天喜地地拥戴他。先前那些毁谤他的人,现在又跟从别人赞誉他了。所以,身居上位的人最易被人赞誉啊。
有人说:“这样说来,那么,在上位听到了毁谤或赞誉的话再回转来探寻毁谤或赞誉的缘由,可以吗?”我说:“这怎么可以呢?不也应该考察鉴别它的出处吗?那些从善良的人口中传出来的话,可以相信;那些从丑恶的人嘴中传出的话,就不应该相信。假如我不能分辨那人是好人还是坏人,那么,就干脆不听(那些毁谤或赞誉的话)。如果有人对他人进行毁谤或赞誉,我一定要考察鉴别他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不敢因为他说得多而全就听信他。那些牵涉到我自己的谤誉言辞,不敢因为他说得多而荣耀或害怕。假如不了解我说我是强盗头子柳下跖,我又害怕什么呢?假如不了解我说我是孔丘圣人,我又荣耀什么呢?知道我的说我好还是不好,并不说明我果真明白自己好还是不好,(因此),一定要(做到)自我完善啊。”
尊敬的严秀才:我收到了你的来信,说要拜我为师,还批评我写的《师友箴》和《答韦中立书》两篇文章,想改变我不为人师的心志,准备委屈自己做我的弟子。举凡我所写的那两篇文章,那最终主旨没有不同。我避开的是老师的名头,担忧的是老师的内在,老师的内在一天也不能忘记。我聊且作歌来规劝自己,做事遵循自己内心来充实自己,小心翼翼地不敢闲散,还不敢自以为有可以在他人面前为师的资质。如果是个名人,将要被刻薄的世人讥笑辱骂,我脆弱胆怯,更加不能承受。内在的实力不足以为师,外来的笑骂不能够承受,众人即使真诚地逼迫我为师,我对你怎么办呢?说内在的重要性,我的两篇文章中都是,希望你详细地阅读它们,我的认识和看法都在其中。
你所说的仲尼的说法,难道容易吗?仲尼是可以学习但是不能跟着做的。为学到了极高的境界,这就是又一个仲尼;没有到达极高的境界却要像仲尼那样去为师,就如同宋襄公酷爱称霸因而使得国家败亡,最终中箭死去。仲尼哪里是那么容易做的呢?马融、郑玄,这两个人仅仅是不能通达大义而拘泥于辨析章句的老师。当今世间有不少这样的老师,我幸而不是那样的人。你想成为那样的人,那就高兴地寄希望于你了。如果是在言说道理、讲解古事、穷究文辞上来做老师的话,本来就是我们所做的。我的才能与胆量比不上韩退之,所以不愿意为人师。人的认识是有相同有不同的,你不要用韩愈要求我。如果说我拒绝了千百个人,实际上又不是这样的。我所拒绝的是老师弟子的名头,不敢接受那师生的礼仪。如果是在言说道理、讲解古事、穷究文辞上有人来请教我的,我难道曾经怒目闭口过吗?
你的文章非常流畅旷远,那气势有如开了一条大道将要快马加鞭。加固车子,喂肥骏马,加长鞭子,协调好六根缰绳,顺着脱离边邪,不偏不倚的中正之道前行直通大都,除了这个哪里还要拜师呢?急于与懂得道理的人商量且拷问诸多古事,老师是不缺少的。希望你常来,我可以整天与你谈说,不敢疲倦,不敢吝啬,不敢放肆。假如去除师生的名头,保全师生的实际,用有余的交换不足的,也可以交换着做对方的老师了。这样的话,没有世俗的师生之累又对自己有益处,从古到今没有喜好道理却回避这个的。柳宗元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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