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轻罪_原文_翻译-韩非
原文
公孙鞅之法也重轻罪。重罪者,人之所难犯也;而小过者,人之所易去也。使人去其所易,无离其所难,此治之道。夫小过不生,大罪不至,是人无罪而乱不生也。公孙鞅曰:“行刑重其轻者,轻者不至,重者不来,是谓以刑去刑也。”荆南之地,丽水之中生金,人多窃采金。采金之禁:得而辄辜磔于市。甚众,壅离其水也,而人窃金不止。大罪莫重辜磔于市,犹不止者,不必得也。故今有于此曰“予汝天下而杀汝身。”庸人不为也。夫有天下,大利也,犹不为者,知必死。故不必得也,则虽辜磔,窃金不止;知必死,则有天下不为也。鲁人烧积泽。天北风,火南倚,恐烧国。哀公惧,自将众趣救火。左右无人,尽逐兽而火不救,乃召问仲尼。仲尼曰:“夫逐兽者乐而无罚,救火者苦而无赏,此火之所以无救也。”哀公曰:“善。”仲尼曰:“事急不及以赏救火者尽赏之则国不足以赏于人请徒行罚。”哀公曰:“善。”于是仲尼乃下令曰:“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逐兽者,比入禁之罪。”令下未遍而火已救矣。魏惠王谓卜皮曰:“子闻寡人之声闻亦何如焉?”对曰:“臣闻王之慈惠也。”王欣然喜曰:“然则功且安至?”对曰:“王之功至于亡。”王曰:“慈惠,行善也。行之而亡,何也?”卜皮对曰:“夫慈者不忍,而惠者好予也。不忍则不诛有过,好予则不待有功而赏。有过不罪,无功受赏,虽亡,不亦可乎?”齐国好厚葬,布帛尽于衣衾,材木尽于棺椁。桓公患之,以告管仲,曰:“布帛尽则无以为蔽,材木尽则无以为守备,而人厚葬之不休,禁之奈何?”管仲对曰:“凡人之有为也,非名之,则利之也。”于是乃下令曰:“棺椁过度者戮其尸,罪夫当丧者。”夫戮死无名,罪当丧者无利,人何故为之也?
解释/注释/译文
公孙鞅的法律是对轻罪给以重罚。重罪,是人们很难犯的,而小过失是人们容易去掉的。让人们去掉那容易犯的小过失,不触犯难犯的重罪,这是治好国家的原则。小过失不发生,大罪恶不出现,这样就人们无罪而祸乱不生了。
公孙鞅说:“运用刑罚对轻罪给以重罚,轻罪就不生,重罪也不犯,这叫做用刑罚去掉刑罚。”
楚国南部的地方,丽水里面出产金子,人们大多偷采金子。对偷采金在下了禁令:抓住偷采金子的就在闹市上施行车裂之刑并暴尸街头。受刑的人很多,尸体堵塞阻断了那道丽水,但是人们偷采金子不停止。对大罪的惩罚没有比在闹市上分尸示众更重的了,但偷采金子还不停止,是因为不一定被抓到。所以假如现在有人在这里说:“给你天下而杀掉你。”平庸的人也不干。据有天下,是很大的好处,还不干的原因,是知道一定会死。所以如果不一定会被抓到,那么即使分尸示众,偷采金子仍不会停止;知道一定会死,那么据有天下也不干。
鲁国人焚烧沼泽,天刮北风,火向南延伸,怕要烧到国都。哀公恐惧了,亲自率领众人督促救火。身边没有人了,都追赶野兽而不去救火,就召来孔仲尼询问。仲尼说:“追赶野兽的人快乐而没有得到处罚,救火的人辛苦而没有得到奖赏,这就是没人去救火的原因。”哀公说:“好。”仲尼说:“事情紧急,来不及论功行赏。救火的人都给以奖赏,那么国家财力不够用来赏给人的,请只用刑罚。”哀公说:“好。”于是仲尼就下令说:“不救火的人,按照投降逃跑的罪惩罚,追赶野兽的人,按照擅入禁地的罪惩罚。”命令下达还未传遍,而火已经扑灭了。
魏惠王对卜皮说:“你听说我的名声怎么样啊?”回答说:“我听说大王慈祥仁爱。”魏惠王很高兴地说:“既然这样,那么效果将会到什么地步?”回答说:“大王的功效会到亡国的地步。”魏惠王说:“慈祥仁爱,是做好事,做好事而灭亡,为什么呢?”卜皮回答说:“慈祥的人不狠心,仁爱的好施舍。不狠心就不惩罚有过的人,好施舍就不等有功而奖赏。有过错不被治罪,没功劳却得到奖赏,即使灭亡,不也应当吗?”
齐国喜好奢侈地举行葬礼,麻布丝绸全做了寿衣和寿被,成材的木头都做了内棺和外椁。桓公忧虑这种做法,把它告诉了管仲,说:“麻布丝绸用光了就没有用来做遮体衣服的材料,成材的木头用尽了就没有用来构筑防守工事的材料,但是人们无休止地施行厚葬,要禁止它该怎么办?”管仲回答说:“凡是人有作为,不是为名,就是为利。”于是就下令说:“内棺外椁超过规定的就斩断他的尸体,给那个主持丧礼的人治罪。”斩断尸体,他就没有好名声;给主持丧礼的人治罪,他就没有好处。人们怎么还会做这种事呢?
明君用来控制臣下的,不过是两种权柄罢了。两种权柄就是刑和德。什么叫刑、德?回答是:杀戮叫做刑,奖赏叫做德。做臣子的害怕刑罚而贪图奖赏,所以君主亲自掌握刑赏权力,群臣就会害怕他的威势而追求他的奖励。而现在的奸臣却不是这样。他们对所憎恶的人,能够从君主那里取得权力予以惩罚;对所喜爱的人,能够从君主那里取得权力予以奖赏。假如君主不是让赏罚的威严和利益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听任他的臣下去施行赏罚,那么全国的人就都会害怕权臣而轻视君主,就都会归附权臣而背离君主了。这是君主失去刑赏大权的祸害。老虎能制服狗,靠的是爪牙;假使老虎去掉它的爪牙而让狗使用,那么老虎反而会被狗所制服。君主是要靠刑德来制服臣下的,如果做君主的丢掉刑赏大权而让臣下使用,那么君主反而会被臣下所控制了。所以田常向君主请求爵禄而赐给群臣,对下用大斗出小斗进的办法把粮食施舍给百姓,这就是齐简公失去奖赏大权而由田常掌握,简公因而遭到杀害。子罕告诉宋桓侯说:“奖赏恩赐是百姓喜欢的,君王自己施行;杀戮刑罚是百姓憎恶的,请让我来掌管。”于是宋桓侯失去刑罚大权而由于罕掌握。宋桓侯因而遭到挟制。田常仅仅掌握了奖赏大权,齐简公就遭到了杀害;子罕仅仅掌握了刑赏大权,宋桓侯就遭到了挟制。所以当代做臣下的如果统摄了刑赏大权,那么这代君主将会遭受到比齐简公、宋桓侯更大的危险。所以被劫杀被蒙蔽的君主,一旦同时失去刑赏大权而由臣下执掌,这样还不导致危亡的情况,是从来没有过的。
君主要想禁止奸邪,就要去审核形名。形名是指言论和职事。做臣下的发表一定的言论,君主根据他的言论授予相应的职事,专就他的职事责求他的功效。功效符合职事,职事符合言论,就赏;功效不符合职事,职事不符合言论,就罚。所以群臣言大功小的要罚;这不是要罚小功,而是要罚功效不符合言论。群臣言小功大的也要罚;这不是对大功不喜欢。而是认为功效不符合言论的危害超过了所建大功,所以要罚。从前韩昭侯喝醉酒睡着了,掌帽官见他冷,就给他身上盖了衣服。韩昭侯睡醒后很高兴,问近侍说:“盖衣服的是谁?”近侍回答说:“掌帽官。”昭侯便同时处罚了掌衣官和掌帽官。他处罚掌衣官,是认为掌衣官失职;他处罚掌帽官,是认为掌帽官越权。不是不担心寒冷,而是认为越权的危害超过了寒冷。所以明君驾驭臣下,臣下不能越权去立功,不能说话不恰当。超越职权就该处死,言行不一就该治罪。司守本职,言而有信,群臣就不可能结党营私了。
君主有两种祸患:任用贤人,臣下就会依仗贤能来威逼君主;随便推举,就会败坏事情而不能成功。所以君主喜好贤能,群臣就粉饰行为来迎合君主的欲望,这样群臣的实情便不会显露;群臣的实情不显露,君主便无法识别他的臣下了。所以越王喜好勇敢,以致民众大都轻视死亡。楚灵王喜爱细腰,结果国内有许多甘愿挨饿的人。齐桓公心性妒忌而爱好女色,所以竖刁自行阉割以便掌官内宫。齐桓公爱好美味,易牙蒸了自己儿子的脑袋去进献。燕王子哙喜欢贤名,所以子之表面上不接受君位。所以君主流露出厌恶情绪的,群臣就会迅速掩盖;君主流露出喜好情绪的,群臣就会假装能力。君主的欲望表现出来,群臣的情态表示就有了依托。所以子之假托贤名来篡夺君位,竖刁易牙借着君主的欲望来侵害君主。其结果,子哙因兵舌而死,齐桓公死后直到蛆虫爬出门外也得不到安葬。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君主把真情流露给了臣下招致的祸害。臣下的真情不一定就是爱戴他的君主,而是为了重利的缘故。如今君主要是不掩盖自己的真情,不隐藏自己的意图,而使臣下有机会来侵害自己,那么群臣充当子之、田常这样的角色就不难了。所以说:去掉喜好厌恶,群臣暴露本色。群臣暴露本色,国君就不会受蒙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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